第28章 ☆、二十七

悲憤中的田璃沖出家門,此時此刻,她誰也不想看,只想找個安靜的角落,痛快的大哭一場。

皮寶寶緊緊跟出來,在她即将走上寬敞無人的街道時,強行拽住了她。

“行了,就到這兒吧。要不遇見壞人喊救命都沒人聽見。”皮寶寶一只手打着石膏,想做什麽也不方便,半拖半拉,把她按到馬路沿坐下。田璃和她爸的對話,他聽懂了大概意思,他不好貿然批評誰,只能絞盡腦汁地找詞寬慰田璃,“你說,他們當爹媽的,好歹比咱們經的事多吧?犯起糊塗來更不靠譜。跟我媽一樣,口口聲聲是為我好,其實一點沒考慮過我的想法。要是跟他們置氣,非氣死咱們不可。”

餘光一瞟,他看到緊跟着而來的顧唯和那個姓靳的。皮寶寶心眼軟,得知顧唯有蒙受冤屈的嫌疑,再聯想拉薩那兒對方也是極力照顧田璃,立即風向一轉,将其歸入了自家陣營。

“正好,顧唯來了,你們聊聊。”

話音剛落,靳開明推着輪椅風馳電掣趕到眼前。不等停穩,顧唯單腳一跳,蹦到地上,受慣性使然,他身子往前栽了一下。皮寶寶及時扯住他外套,幫他保持平衡,嘴裏也竭力活躍氣氛,“哥們兒,你一頭一腳都挂了傷,還打算摔哪啊?”

顧唯不答話,借着皮寶寶肩膀,跳躍兩步,他坐到田璃身邊。她還是哭,影影綽綽的光線裏,縮着窄窄的肩,顯得特別單薄。

顧唯伸出手,本能地想撫慰她後背,手伸到中途有點遲疑,怕這一落再惹她發脾氣。

田璃瞥到顧唯,止住哭泣,說:“我去上海找過你。”

“上海?找我?”他的手忘記降落,定格似的懸在半空。

‘捉奸’事件後,田璃被父親送到姥姥家變相軟禁起來。田萬山的理由是怡心去了美國,顧唯也走了,這件事已經劃了句號。她安安靜靜地休息調整,等大學錄取通知書一來,生活重新開始,以前的事不必記挂也沒人知道。

然而,田璃咽不下這口氣,她得當面質問顧唯,為什麽這麽對她。瞅準機會,她從姥姥家逃了出來,幾經輾轉,到了那個陌生的繁華都市。

顧唯曾經跟她說過律師事務所的名字,可惜,當時他們正吵鬧着玩游戲,她只記得其中有個‘西’字。而這個字具體怎麽寫,律所所在的位置,她一無所知。

那時的田璃年輕無畏,以為憑着毅力,找到顧唯是早晚的事。可上海太大了,她連個方向都沒有,簡直比大海撈針還渺茫。身上那點錢沒撐多久就告急,她搬出酒店,找個簡陋的地下旅店,繼續找。

時間一天天滑過,錢包也一寸寸變薄,後來,地下室也住不起了。某天路過火車站時,發現裏面風吹不着雨淋不着,她咬咬牙,進去當了常駐戶。

顧唯聽得淚流滿面,“你這個傻丫頭,我沒去上海啊。”

Advertisement

田璃搖頭,“不,我找到你了。”

其實,她所說的‘找到’并不準确。應該說,她找到了顧唯工作的律所,卻沒有見到他本人。那是到上海三個月之後的某天,田璃在城市邊緣的一個小寫字間打聽到顧唯。不過,前臺接待小姐告訴她:顧唯出差了,得一周後回來。

顧唯篤定地搖頭,“不可能。那不是我。靳開明可以作證,我大學畢業直接去了北京,是他面試的我,一直到現在我始終沒換過律所。你說上海,我出差的時候去過,是去出庭。”

“你去北京?”她不信。

“對,因為你爸說,你考去北京了。”

她嘆一聲,“我怎麽覺得越來越亂套。我幾時跟北京扯上關系了?”

顧唯說:“你也聽聽我說。”

他口中的敘述則簡單得多。同樣是那天清晨,從田璃家離開,他放心不下,溜溜在樓下徘徊到中午。後來,餓得眼冒金星,加之天氣濕熱,身上的衣服連穿兩天泛出酸氣,顧唯決定先回宿舍洗澡換衣服。哪知一回去,早有數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等着,見他出現蜂擁而上一頓拳打腳踢,俨然是等候多時了。

幸虧有同學在,顧唯撿回一條命,否則,他非成木乃伊不可。說起來,顧唯對自己的遭遇并不意外,既然闖了禍,報應也是早晚的事。只不過他擔心田璃,瞧她媽那個爆脾氣,怕是有她受的。好在第二天,田怡心就來醫院探望,同時帶來個不算好的好消息:在她的斡旋下,這事暫時壓了下去。至于他,挨打也別喊冤,揍斷他幾根肋骨純粹是活該,誰讓他色膽包天,敢做出那麽大膽的事來。

顧唯當然是前恩萬謝,也不忘檢讨自己有錯在先,打就打了他不追究。末了,他提出想見見田璃。

田怡心怒了,指着他鼻子痛罵一頓,臊得顧唯無地自容,仿佛自己真的如她所說,是精蟲上腦、無恥無賴的色鬼。見田璃的話再不敢提了。

他這一傷,去上海律所報到的事也擱淺了。于是他幹脆踏實養病,想着等風聲過去,再偷偷去找田璃。不想,某天上午,田父突然登門了。

田萬山給顧唯留下的印象極好,雖然長得是嚴厲了些,可言談話語堪稱慈父表率。問清事情原委後,他沒有過多苛責,談起那天的難堪事也異常寬宏大量,直說年輕人戀愛嘛,情有可原,自己也是從年輕那陣走過來的,他理解。而且,一連幾天,田父都會來他這裏看看,弄得顧唯很是感動。

說到這兒,顧唯恍然大悟,“原來他是要打探你的消息。怪不得他留下個人特意照顧我,敢情是疑心你得來找我呢。”

田璃沒接他的話茬,“北京的事怎麽解釋?”

“我傷好的時候給你爸打電話,提出想見見你。我想,既然他不反對我們戀愛,也不會阻攔我們見面吧。結果,他說考慮再三,還是覺得你太小,不應該這麽早戀愛。如果我真喜歡你,等你大學畢業了再說。我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就沒堅持。去北京是我的私心,我想,咱們在同一個城市,如果碰巧遇到了,你爸也不能怪我。”

謎底揭開,田璃很是無語,“怎麽那麽倒黴,同名同姓的悲劇叫我遇上了。”

顧唯突然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混蛋田怡心。”

她咧嘴牽扯一個酸澀的苦笑,“還有你更想不到的事呢。鄧西傑也是她扯下馬的,好象她偏要跟我作對。”

她簡單說了經過,弄得顧唯又是恍然大悟,“我說呢?田怡心沒理由對那麽個家夥動心啊。”再往下,他還想多說幾句,可瞧着田璃剛哭完,情緒也不佳,他識趣地換了話題。

“阿璃,誤會說清了,你也得給我平反。別再冷冰冰恨我了,你看,”他壯着膽子摸起她手,貼到自己臉頰上,“我都讓你瞪成大冰塊了。”

田璃愣起眉毛正要呵斥,忽然覺得不對勁,另一只立時摸上他額頭,“還冰塊呢,燙死人。發燒了自己不知道?”

顧唯竟然覺得這場燒來得非常及時,為他進一步行動鋪平了道路,馬上跟犯了肌無力似的,哼叽叽歪靠到她肩上,“我說怎麽這麽難受呢。”

田璃想一把推開他,可他頭上白花花的繃帶纏着,無處落手。

皮寶寶在一旁看得景仰萬分。在拉薩,顧唯就是這麽三言兩語哄得他站到同一陣線。今天又是幾句話刺激得田璃歇斯底裏,轉過頭又是幾句,立馬能摸手摸臉親密依偎了,唉。

聽說他發燒了,靳開明趕緊推過輪椅來,“還是去醫院吧。恐怕頭上的傷口發炎了。”

田璃扭臉看他一眼,他靠得心安理得,氣得她一咬牙抽身而退。失去倚靠的他一挺胸也能坐直,同時,簡單幾個字切斷她退路,“我成這樣你逃不了幹系。陪我去醫院。”

這一天注定是漫長的一天,也是匪夷所思的一天。站在顧唯家門口,田璃希望自己是夢游,因為夢游這碼事是不受人控制的,她還能為自己的喪失氣節找個借口。

從急診室挂了點滴出來,靳開明提議接着回酒店,顧唯卻是堅持要回自己住處。非是他擔心給人添麻煩,而是他要抓緊機會修複他和田璃的關系。

田璃當然反對,但架不住顧唯狡猾,俯到她耳邊開出誘人的條件。就這樣,她被他拉上車,一路來到這個曾讓她忿恨的地方。

“開門啊。”他熟絡得象是招呼家人,形象上,他還是那副慘兮兮的狼狽樣,但眼睛出奇地亮,細究起裏面的光彩,更多的是得意洋洋。

田璃接過他晃在手裏的鑰匙,開了門。

“到家了。”他小小地歡呼一聲。顧唯不是此地人,這房子是典型的青年公寓,雖是裝修精美,家具電器一應俱全,卻沒有屬于家的塵煙氣。

她想起靳開明說的,顧唯在此地不認識其他人,遂問道:“你在這兒真的沒有親人嗎?”

“有。”

哦,她挑起眉毛。

“你。”

區區一個字,讓田璃五味雜陳,她別過臉,輕咳了一聲。

房子多日沒住人,積了薄薄一層灰。她沒立即安頓顧唯,抄起抹布,快速擦了一遍,而後,攙着他坐到沙發上。廚房燒着的水也開了,她倒了一杯,放到顧唯面前,晾涼後還有幾片藥得吃。

顧唯看着她忙忙碌碌,笑着說:“阿璃。”

“幹嘛?”

“阿璃。”

她停住腳,“叫上瘾啦?有話說,我又不是聾子。”

顧唯羞澀了,“就是想叫。”

田璃臉紅了,一轉身進衛生間找拖布去了。拖地板時,她發現一件撓頭的事。卧室裏只有一張雙人床,她和顧唯哪能睡到一起,而客廳沙發是個類似安樂椅的東西,難不成她抱着膝蓋坐一夜?

一點點擦到客廳,又擦到他腳底那塊兒,她裝作賣力幹活,顧不上擡頭的樣子,以此遮蓋難堪,“今晚誰睡床?”

“你。”

她擡起頭,正要說話呢,‘撲哧‘一下笑了,顧唯舉着兩只拖鞋,象端着聖旨一樣。

“你搞什麽怪啊?”她奪過鞋扔到地上。

一見她笑,顧唯打狗棍随上,“我要趕緊拍拍你馬屁,等會在床尾給我留一點地方,別打發我睡地板。”

“不行。”

“我瘦,有一個窄條就夠了。我睡覺老實,你知道的。”他哭喪着臉,努力博取同情。

“不行。”

論起口舌上的功夫,田璃絕不是顧唯的對手,前後幾個回合過去,共眠一處的局面即落實了。

達到目的的顧唯迅速卧到床上,象只溫順的大貓,細細長長貼到大床一側。

田璃無奈,也只得屈從了這形勢。另外,她又發現了一點撓頭的地方。舍棄了先前針鋒相對的态度後,自己竟不知該用何種态度跟他講話。這也難怪她,仇恨了五年的一個人突然變了,不啻于反角大變臉。情感上的轉換不象按鈕,豈是一撥一推即能達成的。

黑暗中的兩人采取頭腳相對的姿勢,從彼此那不甚悠長的呼吸聲裏,暗暗傾聽着對方的動靜。

許久過去,田璃的聲音先舒緩了。

顧唯悄無聲息地伸出手,摸到她被子一角,小聲而溫存地說:“阿璃,晚安。”

田璃的眼睛突然睜開,瞪着黢黑的天花板,一言不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