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
皮寶寶要離開燕都了,家裏催促回去的電話追得緊,拆掉石膏,他的傷勢已經看不出來了。不過,趕上田家這邊有事,他不能眼看着不管,于是等到田璃搬回家,他才去訂機票。
一大早吃過飯,田璃送他去機場。出門時,碰巧遇到鄧西傑進來。
自打那事過後,鄧西傑追着田璃解釋了幾次,态度是前所未有的謙卑。而田璃給他的反應則是極其冷淡,任着他說,她就是低埋個頭一言不發,等他不說了扭頭便走,也不知道那些話聽進去多少。弄得鄧西傑心裏說不清的畏懼,跟她走迎面,立即雙腳并攏打立正。
今天這麽碰頭,她仍是那個态度,錯過臉只當沒看見。皮寶寶卻是一反常态,停下腳,和顏悅色地客套幾句道別的話,臨走還握握手。
鄧西傑非常尴尬,笑也不是,板起臉更不妥當,直看着他們的車開遠了,也沒調整好臉上的肌肉。
皮寶寶相當自覺,車子沒駛出大門呢,主動跟田璃解釋幾句,“他也挺不容易的,聽家裏阿姨說,田叔發火,一缸子熱茶潑到他臉上,燙得他夠嗆。你不在這些天,田叔心裏不痛快,沒少罵他。有時候我都聽不下去。”
“別說了。”她阻止他。這話題沒法往下繼續,她爸從來不是和藹長輩,這件事肯定要遷怒鄧西傑。
“我多嘴了。”皮寶寶讪讪的。
田璃裝沒聽見,一心駕車。誰也不是故意作惡,誰都有自己的苦衷,如果不是因為她,這一切不會發生。所以,她沒權力置身事外地指責誰。
托運完行李,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田璃笑着道謝,說下次再來燕都,她一定好好招待,這回拖累得他什麽娛樂活動都戒了。
皮寶寶察言觀色地問:“那個顧唯怎麽樣了?”
“不知道,大概回北京了吧。”
“什麽意思啊?”他搞不懂眼前的形勢。他曾去顧唯家看望過田璃,瞧兩人獨處一室,相安無事的默契,還以為能有破鏡重圓的大結局呢。
田璃的笑漸漸淡了,“這不挺好嗎?皆大歡喜。”
“這算好?費盡周折把話說清了又沒結果,為什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忘’的前提是‘記得’,田璃心裏能記起的只有恨。這恨陪伴她五年,腐蝕得記憶也發生了改變。那裏面有關顧唯的一切,全是她如何反省自己的錯,以及如何的愚蠢。待到誤會消除,恨意統統剝去,還剩下什麽呢?只有一個名字,一張面孔,象四面透風的空房子,經歷寒來暑往,刮過一年四季的風,卻沒留下任何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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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田璃不想談這些,但皮寶寶跟她的情分擺在那兒,她坦白說:“我現在看他的感覺很怪異。說陌生人不準确,說熟悉也不對,不知該把他歸到什麽位置上,心裏稀裏糊塗的。”
皮寶寶反倒能她理解她話裏的意思。歷經波折再重逢的橋段,并非預示着完美落幕。回歸到現實生活中,還有很多的枝枝叉叉要解決,不是一個簡單的擁抱即能終結。
“別想的太複雜,感情是需要時間慢慢磨的。就象咱們練一首曲子,總得經歷生澀到純熟的過程,感情也是。給他機會的同時也是成全你自己,我看顧唯象是真心真意。争取一下呗。”
田璃搖頭,“我越想我爸的話越有道理,栽了跟頭沒事,爬起來接着高高興興往前走。慢慢的你就忘了跟頭的事,以後還能活得漂漂亮亮。世上的男人多了,我往前走,總能遇見那個适合我的。幹嘛非在他這棵樹上吊死。”
皮寶寶感覺離家數天的田璃爽朗了許多,眼神、舉止中的活潑勁兒悄悄萌發。他與田璃親近,是從她讀音樂學院開始。她不是正經考進去的,托他爸的關系,按照進修生的名額就讀的。
初聽她拉琴,皮寶寶即知道她荒廢了很多年。照他的理解,她家境好,學琴不過是要混個好聽,将來嫁人有資本。但田璃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意外。她拼命,整天廢寝忘食地練。
這也是他喜歡田璃的地方,不張揚,不七竅玲珑,卻有自己的執着。
他問道:“你半路去學琴,是因為這事受的刺激嗎?”
田璃點頭,“我爸對我不報希望了。他說只要我能安靜下來,哪怕養我一輩子呢也不介意。可我不想行屍走肉地活着,我發現拉完琴,心情會好很多,于是求他讓我學琴去。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
廣播裏,皮寶寶的航班開始登機了,他與田璃道別,“不論将來的那個家夥是誰,只要能給你幸福的,我一律擁戴。”
她笑眯眯撞了他胸口一拳。
鄧西傑目送了田璃和皮寶寶離開,轉頭進了田家。今天他過來彙報工作的時間比哪天都早。按照平時的程序,他應該收集完各部門的彙總再來,可今天情況特殊,他等不及了。
在客廳裏坐了将近一個小時,身着睡衣的田萬山才出現。鄧西傑強壓着焦急,看他慢條斯理吃過早飯,又等他端起茶杯不緊不慢地喝着。這會兒,他方瞅準時機,穩穩遞上那份緊要東西。
“田總,昨天夜裏,二車間發生了生産事故。這是事故報告。”
田萬山一聽‘二車間’立即皺眉,他戴上眼鏡,迅速讀了一遍後,甕聲甕氣罵道:“不省心的玩意。”
這句話沒有主語,擱到誰頭上都行。鄧西傑自動攬過來,羞愧得不敢搭腔。他之所以這樣,事出有因。
出事故的生産線是由來已久的老問題,因為其中一道工序設計欠缺,即使加倍小心,仍事故頻發。迄今為止已吞掉四名工人的食指。為了杜絕這個弊端,廠裏的工程師做了數次改裝,無奈見效甚小。這也是促使田萬山下定決心,一定購進新生産線的原因。
按照既定安排,新生産線這會兒已經安裝投産,事故根本不可能發生。這也是變相提醒,因為他鄧西傑的錯誤,又一個工人殘疾了。怎不叫他歉疚?
“人怎麽樣?”
“當時就送醫院了。目前情況比較穩定。”
田萬山斜眼瞧了鄧西傑一下,惱火勁又上來了。他摔着那份報告,吼道:“你說說,這叫我怎麽幫你!”
幾天前,他剛給鄧西傑許過願,采購造成經濟損失的事淡化處理,僅僅象征性地罰一筆錢。沒等得他開會宣布呢,又出了事故。到時,必定有人會重提購買生産線的事,借機打壓鄧西傑。
田萬山的回護之心,鄧西傑看得清清楚楚。事到如今,他比誰都沮喪,事業、愛情、自信心皆遭打擊。別人是越活越往上走,他是從高峰一步步跌進谷底,底下面還有底。要麽別給他轉機,偏是每次讓他見到希望的苗頭,再遭受更大的失望。一顆心忽而激昂,忽而洩氣,快把他折騰瘋了。
“對不起,田總。”
“老說對不起管個屁用!”田萬山氣不過,團起那份報告狠狠扔到他身上,“滾滾滾,躲我遠點。”
田萬山拼命揉着太陽穴想對策。缺了‘田家女婿’的名頭,他也不能明目張膽地護着鄧西傑,畢竟得權衡所有人的利益。越想這個他越氣,田璃那邊已經明确表示不再考慮鄧西傑,他的嘴張了又張,卻不敢再勸。
對大女兒,他可以拍桌子瞪眼痛罵一番,因為他知道,怡心跟他一樣,天不怕地不怕,敢把受的委屈原封不動扔回來。小女兒不同,把她逼到絕處了只會孤注一擲,而這‘擲’不是對別人,是紮自己。他領教過一回,再不敢存試探之心。
思前想後,田萬山确定:保住鄧西傑的方針路線不能變。即使那小子當不了女婿,也是自己手裏的一招棋,輕易不能亂盤。
“過來,”他又吼一嗓子将避到旁邊的鄧西傑喊到眼前,“你去通知他們,就說我安排的,這件事由你全權處理,安全科那裏不用他們介入。該怎麽賠償就怎麽賠償,盡快處理了,不要鬧大。”
鄧西傑領命匆匆離去。
田萬山看着偌大的屋子,浮起陣陣凄涼,自己構想的完美布局被田怡心那個白眼狼毀了。他愈發地恨她,恨到骨子裏。
田璃從機場回來,快開到家門口時,見她爸在門前甬道上慢悠悠走着。再順着他手裏一看,她差點笑場。
幼小的豆包哆哆嗦嗦,象纖夫似的拉着根長長的鏈子。銀鏈子亮光閃閃,又粗又結實,快跟豆包的小細脖子一般粗了。
她忙下車打招呼,順手解救了小家夥。
“爸,你這是幹嘛?”
“你說我幹嘛?”他反問。
田璃哭笑不得,“別告訴我你在遛貓呢。”
“誰規定的只能遛狗不能遛貓?它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太懶。”
“它還小呢。”
田萬山仍舊理直氣壯,“讓它鍛煉鍛煉長得快。”
藉着豆包,多日未交談的父女倆并肩走在甬道上,看來冷戰的堅冰有望消融。幾天前,田璃默不做聲地回來,只字未提顧唯那邊的事。除了那句‘爸,我恨你’,她再沒說過一句責怪的話。她越是懂事,田萬山越是揪心。
他如此放低姿态哄女兒的貓,本就為了跟她搭上話,此刻時機正好,他頗有幾分讨好地說:“阿璃啊,爸想好了,鄧西傑不合适,等我身體利落了,再給你踅摸着好的。”
田璃搔着豆包的小耳朵,“嗯。”
他猶豫半天,終于說了想說的:“別跟姓顧的再來往了。”
“我知道,爸。”田璃微笑,“這事已經過去了,我懂。”
田萬山心口那點濁氣因為女兒的乖巧,一掃而空。回到屋裏,他喊着阿姨中午做糖醋小排,許久沒吃肉,他饞得夠嗆。正是樂呵呵的時候,鄧西傑卻來添堵,打來電話彙報個糟心的消息。
眼下他在醫院裏,剛得知昨天夜班受傷的工人竟然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突然的受傷導致孩子流産了。電話裏的鄧西傑很是咬牙切齒,“她自己連懷孕都不知道。哪有這麽糊塗的人?”
田萬山握着電話,險些一口黑血吐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更文,大家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