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阮茉睜大了雙眼。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末日的盡頭,死神降臨,黑色的鐮刀落下,将她纖弱的身軀給撕裂、粉碎。

但很快,周子珩便松開了手。

眼神也變回了無暇的溫柔,就仿佛剛剛凝聚在瞳孔深淵處的那一抹殺氣,只是昙花一現,轉瞬即逝。

手松開,阮茉差點兒跪在了地上。

周子珩微笑地看着她。

“……”

“……”

“……”

或許換做是別人。

這一刻。

早已吓破膽。

阮茉咬了咬嘴唇。

周子珩伸出手,想要牽起阮茉。

阮茉看着那雙白皙如玉的手,如果不細看,是很難看得出這上面其實布滿了細微的痕跡。聽說周先生會拉大提琴,還會書法等很文雅的事情。

可也就是這雙手,帶她見過了第一次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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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等待。

最終,阮茉站穩了身子。

她擡起胳膊,手腕纖細。睡衣的披肩已經落在了胳膊彎處,白皙細膩的肌膚在深夜裏發白到反光。

那只手,輕輕地,放到了男人寬厚的掌心之中。

“……”

“我會聽話的。”

“聽、哥哥的話。”

……

……

……

初春。

冬天最後一場雪下過,天空清朗,大團大團棉花糖般的卷雲堆積在地平線之上,有周家私家飛機飛過上空留下的航跡雲尾巴。後山私人醫院,臺階兩側的積雪已經化開,凍了一個冬天的枯草打出一點點新的嫩藤葉。

一輛勞斯萊斯緩緩停在了醫院對面的露天停車場,這裏車輛寥寥無幾,幾乎都是開過來進行學術研究醫生們的私家車。

車門被人拉開,周子珩一襲黑色呢子長大衣,裹着風走路出來。

瞬間就有保镖團跟在前方指引,他大步匆匆,走進了醫院大門。

心髒科。

阮茉正在進行最後一項檢查,她躺在白色的床上。隔了一扇玻璃窗,對面就是會診室,很多醫學研究讨論時的白板大屏幕都擺在那裏。周子珩一進會診室,所有醫生都立即起身,院長親自給周先生讓座。

周子珩坐在院長的位置上,面前擺上了阮茉的體檢各項指标,周子珩卻沒有立刻拿起,而是擡着頭神色平淡地透過窗戶望着裏面的小姑娘。

小姑娘似乎感受到了對面有人在看她,微微側偏了一下臉,果真就看到了坐在對面的哥哥。

阮茉眨了一下眼睛。

耳邊響起滴滴滴滴儀器聲音,她看見哥哥對她微微笑了笑,醫生扶着她的肩膀,讓她可以起來了。

周子珩擡了一下手。

站在一旁的周霧,将周圍所有列在這裏的醫生主任包括院長,都給帶了出去。

門關上。

周子珩這才拿起阮茉的體檢報告。他們周家就是生物科技與工程技術起家,國內大半壁江山醫療行業都是他們家投資,周子珩對生物以及醫學有着極高的天賦,這些報告對他而言,僅僅小菜一碟。

屋內靜悄悄,只有周子珩翻動紙頁的聲音,大拇指撚着邊角,粗略地翻過了前面,目光在心髒檢查那一頁停留了好久。

後面跟着檢查醫生的簽字。

良久,男人擡起了頭,就看到阮茉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穿着衣服。她将米白色的大衣套在肩膀上,彎着腰。頭發向下垂落,烏發下露出細膩白皙的脖頸。

套好衣服後,阮茉拿起放在一旁的隐形眼鏡盒,撐開眼皮戴眼鏡。

阮茉來周家已經兩個多月了。

她很聽話。

要比同齡小孩子都要安靜,說話聲音也很細軟。大小姐離開,更是沒人敢再欺負這個外來的被周先生養在府上的少女。

周子珩對她很好。

“哥哥。”

阮茉推開間隔門,走到周子珩面前。

上個星期整整七天,周子珩都在北美公司分部開會。

阮茉已經習慣了稱呼周子珩為“哥哥”,周子珩似乎很受用這個稱呼。他也站起身,将那合上了的報告收好,提在一只手裏。

另一只手,伸向阮茉。

阮茉彎了彎眉眼,乖乖巧巧,握住了周子珩的指尖。

周子珩牽着阮茉,準備回家。

其實也就幾步路的距離,但周子珩對阮茉是真的很好很好,只要周子珩在,他就會親力親為照顧阮茉生活中的一點一滴。

出了會診室的門,外面的醫生還恭候在那裏,周子珩将手提包交給了周助理,忽然就看到了旁邊的心髒方面主檢查醫生。

那醫生是個啞巴。

周子珩目光稍微停頓,醫生眼睛中劃過一絲看不太出來的意思,朝着周子珩一點頭。

“……”

回去的路上,阮茉坐在車裏,手扶在窗戶上,看着窗外開始了的春暖花開痕跡。

問周子珩。

“哥哥。”

“這個體檢,是為了過段時間我的上學嗎?”

周子珩正在閱讀手上的文卷。

他掌管着整個周氏,每一分每一秒都精掐細算。

聞聲,周子珩停了一下翻書的動作。

一個寒假過去了。

周子珩卻一句讀書的事情,都沒有提。

阮茉打心底很想知道,周子珩會為她選擇怎樣的專業。

周子珩側過頭來,看向阮茉。

忽然伸出手,揉了揉小茉莉的腦袋,

“小茉莉不太喜歡在家裏?”

阮茉搖了搖頭,她答應過周子珩,不能欺騙哥哥。

所以如實地說道,

“我想知道哥哥會為我選什麽專業。”

“……”

阮茉:“剛來周家的時候,周助理告訴我,我的專業将由您來幫助我選。”

周子珩擡頭看了眼前方正在開車的周霧。

半晌,他摸着阮茉的頭發。

和藹地道,

“那小茉莉是有心儀的專業?”

阮茉眼睛一亮。

期待地開口,

“哥哥,我想學生——”

叮鈴鈴——

就在這時,車內的藍牙不合時宜地響了。

阮茉的聲音戛然而止。

周子珩一擡手,周霧接通了電話。

“周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了……”

是一通公司分部的電話。

面對工作上的事情,周子珩從來都不會姑且。

很快,這通電話就占據了整個回府的路段。車停到了府前車庫,傭人過來開門。阮茉提着裙擺下了車,剛回頭,就看到周子珩并沒有下車。

這又是要臨時離開的節奏。

阮茉看着周子珩離開,車漸行漸遠。她想要學生物這件事,一直都沒有跟哥哥說出口。

冥冥之中,總是會被無形地去打斷了。

那個時候的阮茉,還是太稚嫩,察覺不到這底下的暗湧流動。她只覺得哥哥似乎也準許了她開口去自己選擇專業,便更加努力地去看着周家藏書閣裏那些晦澀難懂的生物方面的書籍,連着數理化一起,希望将來真的到了選專業那天,她可以自己去把握命運。

這件事又是有一段時間未被提及。

終于有一天,在阮茉看到了曾經的高中同學都已經收拾書包返校回去上課後,她望向窗外已經開始抽綠條的枝幹,春天的花骨朵在蓄着了,雪早已融入泥土之中。

陽春三月,她想去學校了。

那天傍晚,周子珩不在家,阮茉一個人在長條形的餐桌前吃完了晚飯,一份中式粵菜滑蛋牛柳飯。

她喝着柳橙汁,問身後的管家,周先生今天什麽時候回來。

管家在周家服務了二十多年,他微微傾身,回應道,

“晚上七點半。”

“……”

阮茉等到了七點半。

她早做好了今天晚夜一定要與哥哥說清她的想法,她想要選擇生物或者生物化學方面的專業。在漫長的冬天裏,坐在落雪的窗戶前,阮茉查閱了大量聖諾斯汀貴族學校高中部的資料。

在那所全都是權貴家族小孩上學的學校裏,數理化生這四門以及相關聯的專業,特別熱門,尤為受高權富家子弟的追捧。

時間一到,玻璃窗外閃過一道熟悉的燈光。

車閃三兩下,略過白桦林,光影一切一切。阮茉轉頭往窗外看了幾眼,是周子珩回來了。

她聽到周子珩坐電梯上了七樓。

周子珩是準許她在這個府邸裏任意游蕩。

靜谧的夜晚,牆上的古畫在沉睡,飄了淡淡的春日花香。阮茉提着裙擺,确定了哥哥的位置,她走到了衣帽間。

擡起胳膊,敲了敲門。

咚咚咚——

“哥哥。”阮茉抱着一堆她準備好了的材料,裏面不泛有讀初中和高一上學期時,她獲得過的生物國際競賽大獎證書以及申請的專利書。

她站在門口,細聲細語道,

“是我。”

“……”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周子珩雖然位高權重,但私生活上卻能自己解決絕不使喚下人。他的衣帽間他的起居室,以及七樓的書房還有藏書閣,在阮茉到來之前,沒有任何人被準許能夠踏入。

門被從裏面拉開。

周子珩正在換衣服。

沒有什麽不能看的畫面,周子珩套了件黑色高齡針織線衣,胳膊上疊着酒紅外套。阮茉能從他的背影看出他的身材很好,活脫脫的衣服架子。

像是要出門。

“什麽事。”他背對着阮茉,簡簡單單道。

阮茉攥了攥手裏的材料。

“哥哥。”

“……”

無形的壓迫,是周子珩的象征,他這人與生俱來有壓迫感,哪怕是穿着不那麽嚴肅的裝束,從骨子裏散發出的森嚴。

阮茉站在寬大的衣帽間門口,壓了壓緊張。

把手中的材料往前一展。

“我想……跟您商量一下。”

“我選專業的事情。”

立在門口的女孩,穿着白色的過膝棉質連衣裙,纖細小腿在空氣中劃過優美的弧度,腳丫踩着軟軟的地毯。

看起來相當期許。

周子珩沒什麽神色地換着衣服,将手腕上的石英表換成了運動表。

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終究還是會來問這件事。

周子珩将酒色的呢子大衣放在了沙發上,重新從面前的衣櫃裏翻出一件寬松版的風衣。

一展,胳膊穿過袖口服服帖帖垂落在腰際線兩側。

他沒有回答,反而是先反問阮茉,

“小茉莉想要選擇什麽呢?”

小茉莉,一個十分親昵的稱呼。

周子珩很喜歡這樣叫阮茉。

覺得這樣乖。

阮茉果然露出了驚喜的神色,恬靜的臉上浮現出微紅,她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開口道,

“可以……選擇生物嗎?”

……

……

……

滿懷着期待。

她手上的榮譽證書,厚度可以糊牆了。

那些專利申請,足以讓她夠格一些名牌大學基因方面研究導師的門下。

她從小就對數理化生有着極高的敏銳和天賦,加上父母一輩也都是做生物技術方面的研究公司。

阮茉真的很想走這條路。

等了半天。

衣帽間是封閉的,沒有任何窗戶,屋內黑暗,只有一盞橘黃的頂燈在衣櫃上方安安靜靜落下光。

周子珩轉過身,随手拿起酒紅的呢子外套,卻并沒有放回到衣櫃之中。

他雙眼看向阮茉,溫柔的燈光下,哥哥的神色卻意外有些冷清。

周子珩凝視了阮茉一會兒,阮茉的呼吸漸漸變緩,原本高興的心髒,瞬間下墜。

良久,周子珩平靜開口,

“哥哥不同意。”

……

啪——

手裏的材料,一下子就散落在了地板上。

紙張紛揚。

那一頁頁代表着優秀過往的證件,就像是被打碎了的浪花,承載了多少的期許,卻無情地破碎了。一頁阮茉獲得中學生奧林匹克生物競賽獎的證書飄過,時間放慢了節奏,那紙片,搖搖欲墜着。

最終停在了周子珩的腳邊。

阮茉聲音有些顫抖。

“哥哥……”

她想問為什麽。

但到嘴邊的話,突然就改了方向。

周子珩垂眸,看着那些榮譽。她真的是一個理化生類理工科的天才——

只可惜,她現在姓阮。

周子珩撿起了那些材料,收好。

站在櫥櫃邊,沒有立刻走,像是在等阮茉開口道質問。

“……”

阮茉的心情如過山車般,從期許到激動,最終墜落了下來,跌入了低谷。

良久,她找了找自己的聲音,

“那哥哥,究竟想讓我報什麽?”

周子珩拎着大衣,走到了阮茉面前。

拿着衣服,雙手按在女孩細嫩的肩膀上。

語氣極為溫柔,就仿佛,他真的是在跟自己最親昵的鄰家小妹妹,商量着她所喜愛的事情。

“……”

“古典舞。”

“哥哥給小茉莉買了那麽多好看的裙子、旗袍。”

“穿上跳古典舞,”

“最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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