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整間會議室, 鴉雀無聲。
最後那一秒錄像帶播完,“啪”的一聲,帶子古老, 開始往回倒着。
吱吱的旋轉,屋內除了倒帶聲音,安靜到掉一根頭發絲都能聽得見。
呼吸都屏住了,沒人敢大口出氣。
鏡頭裏的阮茉微笑完了,屏幕瞬間切黑。那大概不是故意注視鏡頭, 大概只是一不小心看到了, 剛好看到這邊的方向。
黑白灰,橙褐黃。光影走馬燈, 白色塵埃撲簌簌而下。
周霧等身後一幹銀行人員以及防護安保, 繃緊了情緒緊張地望着坐在長桌盡頭正中央的周子珩。
周子珩右手壓在下巴上,拇指支着下颚線,食指輕點嘴唇,沉默地看着那已經黑了的大屏幕。
那一刻, 他究竟在想什麽呢?
大概, 想到了出事後每天急急匆匆去醫院,小茉莉躺在病床上, 吓得哇哇大哭。小手摟緊了他的腰, 小臉塞在他的毛衣裏。淚眼汪汪哭得濕漉漉,毛茸茸的腦袋垂的跟個小鴕鳥似的。
哭着嗚嗚咽咽道——“哥哥, 我好害怕,小茉莉實在是太害怕了。”
良久,一直靜默的周先生, 忽然也就跟着,笑了起來。
……
……
……
上京拘/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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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川交了保釋費, 謝過警察,小警員帶着他們一齊去拘留關押處。
林蘇還在被拘留之中,那些暴打阮茉的小混混已經被判了刑,但林蘇因為是林家人的緣故,到底還是延遲了一些時日。
警員在前面走,頭頂長條形的白熾燈往下冒着森森燈光。周子川沉默,轉頭看了眼旁邊的女孩。
阮茉将黑色的衛衣帽子用手往下蓋了蓋,一縷青絲從裏面落出。
鐵門“嘩啦”一聲被打開。
抱膝坐在狹隘空間裏的林蘇擡頭看了眼,看到溫潤陽光的周家二少和阮茉那一刻,瞬間愣住了。
出來時已經是下午,三個人在派出所外面找了個空曠的公園。林蘇默默抽着煙,周子川跟他解釋了一下如何把他給保出來的。
阮茉坐在公園裏陳舊的秋千上,收手抓着生鏽了的鐵鏈,腳抵着沙坑。膝蓋一曲一伸,螺絲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周子川按照阮茉的意思,遞給了林蘇一些墓碑建立的單據,還有幾張拍了的照。
照片裏,蔥蔥柏林,寫着林蘇生母的墓碑,安安靜靜沉睡在溫柔的半山公墓園下。
在林蘇進去那段時間,阮茉還是幫他處理了他一直挂念的母親的喪葬。
他跟林家對峙了這麽多年,終究還是眼前這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看起來似乎有些涼薄的少女幫他辦妥。
良久,林蘇拿着照片,掐滅了煙。身後的夕陽在兩山之間透過,夕陽西下,林蘇走到了阮茉面前。
忽然就“噗通!”一聲,重重跪在了地上。
他前方還沒到沙坑,紅色地板磚堅硬又冰涼,膝蓋骨撞擊着,發出生脆的聲音。
宛若他已經下定了的決心。
“阮小姐!”
“我林蘇,以後就——”
“跟着你了!!!”
“……”
阮茉搖晃着秋千的腳,瞬間停止了一搖一擺。
那個時候的阮茉,還沒想好日後需不需要一個小跟班。
阮茉看着林蘇,記得她剛找到他的那天,他很震驚看着她,滿臉都是“你他媽瘋了?花錢雇傭混混來暴打自己?”的疑惑。
但還是收了錢照辦,并且在後續審問中,絲毫沒透露這一計劃的始作俑者是誰。
倒是個嘴嚴實的。
吹過了一片冷風,開春了殘留下的枯葉在風中漫延出一道線,是風的形狀。程家的小小姐還沒有處理。阮茉張開了白皙的手指,在空氣中一伸展。
然後,用力一抓秋千的鐵繩索。
“那我怎麽才能相信你?”阮茉開口道,
“日後,會忠誠于我?”
林蘇滿臉堅毅,
“阮小姐需要我做什麽!”
“……”
阮茉站起身,走到林蘇面前。
微微低頭,烏發散落,在風中吹拂着。
遮住了兩個人的側臉。
她細聲細語地說,
“那你——”
“幫我去做件事。”
……
礙于程家在當年周家內鬥時,曾經幫了周子珩一把,程家少家主程淮書又是周子珩的好友。周子珩并沒有動了程家小小姐的性命,只是讓她滾出了上京城。
程家也很憤怒,生了這麽一個不知死活的丫頭。但終歸是程家的人,程淮書為了防止她再出去興風作浪,便把她暫時關/禁閉在了郊區的別墅裏。
可憐的程家小小姐,往日那麽風光,想不到現如今卻淪落到了連想要吃個飯都得喊半天,外面的聯絡全部憑一部手機,手機只連接了程淮書一條線,只能聯系到程淮書一個人。
她有時候會賭氣,就不吃不喝,下人也沒辦法推門而入強迫她吃飯。時間一久,有時候程舒瑜三四天在卧室裏沒動靜兒,只要程淮書不打電話過來,別墅的傭人也都不會去打攪。
這天一個深夜,程舒瑜正躺在床上閉眼睛,滿腦子都是出去後要如何報複性找小鮮肉。忽然,桌子上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程淮書的電話,她不敢不接。
咔——
“喂……”
程舒瑜沒好氣地拿着手機。
等待着程淮書的哔哔。
然而三秒寂寞後。
忽然——
“……”
“舒瑜姐……”
程舒瑜聽到那個熟悉的嗓音。
登時愣在了原地。
……
程舒瑜瘋狂地想要知道林蘇是怎麽出來的。
那可是周家送進去的人啊!毫不誇張地說,那個時候要是周子珩沒顧及程淮書的面,一發狠把她也給送了進去,那她現在徹底完蛋了,往後餘生連回旋的餘地就都沒有了。
到了林蘇發的地點,程舒瑜裹着單薄的長衫就出來了。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後山腰的公園素來僻靜如墳墓,鮮少有人在這裏出沒。
公園裏的秋千在月色下搖啊搖,沉鏽的鐵鏈吱呀吱呀響。
“姓林的——”程舒瑜站在那裏不動。
忽然,吹起了一陣風。
她害怕地縮着胳膊,警惕看着周圍。為了出來她可是想盡一切辦法偷偷爬窗戶,程家別墅管控森嚴,但每到換班的時間,就會有那麽個間隙可以鑽空子。
沙沙的樹林後方,緩慢走出來一個身影。
林蘇穿着黑色的衛衣,黑色工裝褲黑色馬丁靴,打扮的跟平日在學校裏很不一樣,程舒瑜看到了都是一愣。林蘇的腦袋叩在帽子下方,站在了程舒瑜面前。
程舒瑜莫名有些不安的感覺,仰頭看着這個過去被她和周子琪當作小跟班的私生子。
程舒瑜太好奇了,他究竟是怎麽出來的?林蘇在電話裏也沒說,稱要是想知道,就讓程舒瑜來小公園。
“林蘇你——”
林蘇的下牙抵了抵嘴唇。
倏然間,又是一陣風吹起,春天來了,上京城的櫻花都開了,淡粉色的花瓣在月光下飛舞,卷着花瓣風暴。那些花瓣飄啊飄,忽然風靜止,花瓣灑落,月光逐漸落到了林蘇身後的一段身影。
阮茉站在月光下,像是從天降臨的神祇。
手裏含着一根棒球棍。
棒球棍粗/壯,頭頂圓潤寬厚。那棒球棍在沙地上噔噔掂了三聲,像是月下僧敲鐘,又像是在為了誰而祈禱。
忽然阮茉就笑了起來,目光拉出一片血腥的興奮,她拎起了棒球棍,輪着胳膊,從後向前,幾乎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氣,毫不猶豫,對準了程舒瑜的雙眼——
砰!
幾只夜晚的鳥兒張開翅膀飛出了小樹林。
……
吃飯時,周子珩察覺阮茉很開心。
還哼起了後街男孩的歌,平日裏她總是規規矩矩,聽音樂都聽周子珩喜歡的古典曲目。
周子珩平靜地切着手裏的牛排,問阮茉什麽事情這麽開心?
阮茉沒有避諱周子珩,刀叉卷了卷盤子裏的意大利面,歪着腦袋稍微想了一下,便彎彎眉眼,對哥哥很神秘地說道,
“養了一只小拉姆!”
“小拉姆?”周子珩好奇。
阮茉吃着意大利面,肉末醬糊在嘴角一圈。周子珩停下手裏的刀叉,用餐巾布給她擦了擦嘴角。
“一款游戲啦。”阮茉說道,
“小時候玩過,莊園類型的游戲。”
“在游戲裏每人都會養一只可愛的小拉姆,然後會給它布置家園,可以照顧它帶它出去玩,還可以給它買三明治和好吃的香腸面包。”
“要是經常不管它,它可能就死了,死了就看不到啦,要去教堂祈禱它複活。”
周子珩笑得很溫柔,聽着小姑娘這些可愛的游戲,要比聽歐洲分部的彙報都要認真。
他問阮茉,
“那小茉莉每天都會照顧她嗎?”
阮茉:“會的!”
周子珩微微笑着,阮茉這個時候就會非常可愛,又可愛又乖巧,讓人想要摸摸她毛茸茸的腦袋。
周子珩不限制阮茉玩游戲,他想了一下,伸出手,揉了揉阮茉的頭發,
“那小茉莉要好好養自己的小拉姆。”
“争取把她喂的飽飽的,不要讓她死掉了。”
阮茉點着頭,
“嗯嗯!”
吃完飯,阮茉說自己下午要去趟市中心圖書館,周家的藏書雖然多,但類似中學生酷愛的小說網絡文學書籍,周家的藏書閣還是沒辦法跟上時代的步伐。
比起看七樓那些深奧的外文生物學書,顯然周子珩更希望阮茉去看一些雜七雜八的閑小說。
廚房的管家還貼心地為阮小姐準備了下午茶,一塊金槍魚三文治,還有一個塗滿了奶酪的火山烤腸夾面包。
那都是阮茉喜歡吃的,藝考結束後,阮茉就經常下午去市中心圖書館玩。周子珩囑咐廚房那邊每天下午給阮茉裝好下午茶點心。
阮茉拎上牛皮紙袋,周霧把她送到了市圖書館。
林蘇在約好的位置等她。
阮茉将手機充電寶等一切電子設備交給了林蘇,林蘇之前是學軟件的,對于定位以及追蹤器的控制相當在行。林蘇将阮茉的所有電子設備都給定位在圖書館後,轉頭就看到換了一身衣服的女孩已經将長發盤起塞在了鴨舌帽裏。
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的墨鏡,雙手插兜裏,手腕上挂着一袋子的三明治熱狗面包。
圖書館不遠處有一間過去屬于周三叔的廢舊工廠,十好幾年了也沒人接管,就那麽空閑在那裏。
廢棄工廠年年有傳聞鬧女鬼,鄰裏小孩都害怕。今年似乎傳的格外厲害,春天伊始,流言泛濫,說是每當夜裏飄起稀碎的櫻花花瓣,總是伴随着嗚嗚幽魂的哭泣聲,徹夜連綿。
阮茉問林蘇,有沒有聽說過廢氣工廠女鬼的故事。
林蘇沉默了片刻,他捉摸不透阮茉是怎麽想的,他只能老老實實答道,
“程舒瑜昨天又發瘋了,大半夜差點兒撞牆。”
“周子川怕她出事,還是給她強行吃了點東西。”
阮茉一點兒也不意外周子川會這樣做,畢竟流的是周家的血。兩個人不再說話,一路向前走,跨過兩個紅綠燈,便到了工廠的破舊大門前。
鐵門“嘩啦”被阮茉一腳踹開。
周子川坐在裏面,單手點着筆記本電腦。廢氣的倉庫已經被打掃幹淨了,一袋子黑色垃圾袋打包好扔在旁邊的垃圾桶前。
能看到幾個發黴了的三明治和熱狗面包,從裏面露出一點點影子。
程舒瑜被反手綁在椅子上,身子還穿着那天匆匆出門的睡衣長衫。只不過過去了許多日,那衣服早已髒了,有番茄醬沙拉醬,還有一些蹭出來的血漬,幹涸後凝結在起了球的線團之中。
程舒瑜醒着,周子川的手段也很強/硬,他不光模拟了程舒瑜的聲音和紅外線溫控,給程家關押程舒瑜的別墅制造出程家小小姐還天天蹲在房間裏的假象,他還知道該如何讓程舒瑜不要渴死餓死。程舒瑜滿身狼狽,頭發蓬亂,側着頭,吃力睜開雙眼。
阮茉把今日份帶過來的下午茶扔了過去,牛皮紙袋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音,灰塵濺起。程舒瑜看到阮茉,瞬間睜圓了本已經沒什麽力氣的雙眼,用力去扭動着被綁了的身子。
椅子腿都跟着咯嘣咯嘣響。
“你不要過來……不要、不要……”
“……”
阮茉拉了把椅子,坐下。
坐下後的阮茉,摘了墨鏡。這裏十分昏暗,再戴墨鏡就要看不清楚了。她手裏把玩着一把James Purdey&Sons的折刀,那是周子珩的收藏品,周子珩對James Purdey&Sons這個品牌情有獨鐘。
“舒瑜啊。”阮茉轉着折刀,忽然開口。
聲音依舊是軟軟的,不具一點兒威懾能力。程舒瑜卻害怕極了,不斷往後縮身子。
可她又能縮到哪兒去?阮茉彈了一下刀片,瞬間上前,她溫柔地望着程舒瑜,歪了歪腦袋,她問程舒瑜三明治好吃嗎?為什麽那麽好吃的三明治她都不吃呢?
“舒瑜啊。”阮茉又喊了一聲。
笑了起來,
“你知不知道那天,我被打了。”
“拉去學校候場廳裏,按在鋼琴上,暴打了一頓。”
“那個時候,我究竟有多麽多麽害怕嗎?”
……
“……”
“……”
“……”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程舒瑜身子一僵,她忽然就號啕大哭了起來,瘋狂往前傾身。
若不是被繩子綁在椅子上,估計她現在應該跪在地面給阮茉磕頭了。
她哀求着說,那天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那個時候就是想要給阮茉一個教訓,程舒瑜太生氣了,她一下談八個小鮮肉的事情在程家幾乎是奇恥大辱。
阮茉抱了一下肩膀,“啊呀”了一聲。
雙臂交叉,捂住胸口,楚楚可憐,仿佛那天她真的好害怕好害怕。
程舒瑜愣愣地看着她。
爾後,她看到阮茉磨刀,程舒瑜徹底吓癱了,化恐懼為憤怒,情緒爆發,眼神指着立在對面的林蘇,吼道,
“不關我的事!!!”
“明明是林蘇找的人!阮茉!你為什麽要折磨我!”
“我什麽都沒做!我就是應和了一下!我什麽都沒做!打你是周子琪提出的找人是林蘇找的!一切都是林蘇那個私生子設計謀劃!你為什麽不折磨他,要在這兒折磨我!”
“林蘇才是罪魁禍首啊————”
“……”
林蘇扯了一個極為諷刺的笑,擡頭看了眼昔日所為的好朋友。
阮茉皺了皺眉,“哦?”了一聲,
“對哦……”
程舒瑜淚眼汪汪,狼狽地看着她。
忽然間,阮茉就猛地抓起了她的頭發,程舒瑜登時表情扭曲,阮茉把程舒瑜拎到了面前,像是聽到了什麽驚天大笑話一樣,笑了起來。
那瘋批的滋味,讓人想到了周子珩,事實上周子珩十七八玩人的時候,也愛這麽笑,他這些年應該的收斂了,但阮茉笑得莫名很像在英國倫敦念書時的周大少爺。
阮茉聞了聞程舒瑜。
程舒瑜傻了眼。
阮茉笑着,拎着程舒瑜的頭發,她貼近了她,聲音不大,但儲藏室空曠,聲音在四壁間清晰回蕩。
“舒瑜啊。”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
程舒瑜呆滞。
阮茉閉上眼睛,搖晃了一下頭。
吐言道,
“這個秘密我一定要說給你聽,必須說給舒瑜你聽。”
“這樣你就是知道我最隐蔽秘密的人了,這樣我的秘密就有第二個人知道了。”
“這樣我就有殺掉你的理由了,因為我阮茉的秘密,怎麽可能有第二個人知道呢?”
程舒瑜:“什、什麽?”
阮茉睜開眼睛。
一字一句,一字一頓,
“雇傭林蘇找混混打阮茉的人——”
“……”
“是、我。”
……
……
……
程舒瑜的瞳孔由大驟縮成一個圓點。
倉庫外,整點的鐘聲敲響,餘音繞梁,經久不衰。
程舒瑜忽然就瘋了,這可是她這些時日痛苦的根源啊!她甚至都有過真心忏悔,忏悔當時要是不那麽生氣、去懲罰阮茉就好了。她還設身處地思考過若她被那麽暴打一通,又會多麽大震憤、驚吓。大概率要比周子珩做的還要絕!
可她都已經跟神承認錯誤了,現在神明卻來告訴她,從頭到尾都是被人算計了!那一刻程舒瑜都有些不想相信這是真的,她看着阮茉的臉,那麽白皙又溫柔,漂亮到像是小仙女,文文靜靜,無污染無公害。
“阮茉!!!”
程舒瑜爆發出驚天的怒吼,
“你他媽就是個瘋婆娘——”
“我草你二大爺!我操了啊!我操了啊啊啊啊啊啊!”
“我要殺了你我要弄死你我要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
咚!
折刀插入面前的木桌中央!
阮茉抱着胳膊,不笑了。
給林蘇使了個眼色。
林蘇把程舒瑜摁在了木板桌上。
阮茉拔出刀,對着窗戶透進來的光反射了一圈。林蘇的咒罵又變成了恐懼,胳膊被伸長了伸在阮茉的面前。
“真讨厭。”
拿刀的少女用刀尖對着那只做了美甲的手。
比劃了兩下,像在琢磨藝術品。
“讓你死,還得給你找個不錯的理由。”
“……”
周子川忽然凝視着電腦上的紅點,那紅點是用來标記周家人的位置的。
紅點原本明明在周府,那一秒鐘,一下子切換到了市圖書館!
“阮茉!”周子川把電腦往下一扣,剛喊了阮茉的名字。阮茉完全在興奮點上了,十匹馬都拉不回來,她在研究要從哪裏開始切,但研究了半天好像還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
聽到周子川喊她,血液都在往外迸着的小茉莉瞬間擡頭,她有些迷茫,興奮裏夾雜着未知,透過隐形眼鏡鏡片迷迷茫茫看向坐在窗臺上的周子川。
周子川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縷風吹過了阮茉的臉頰。
砰——!
……
……
……
身後的工廠大門,被人從外面猛地撞擊。
轟然而塌。
鐵門倒地,濺起地面一片浮塵。光從外面來,像是太陽突然從天空墜落了,耀眼到發白。
風衣飄起。
腳步聲響起。
踏光而來,宛若神祇,其實不應該說他是神祇了,地/獄使者都差不多。
手裏提着一個陳舊的寬闊包,與他那一身的紅血西服實在是不匹配。那行李包應該是從某個二手批發市場上買來的,綠皮火車裏塞在最上面都會被認錯的款式。
周子珩走到了阮茉的身後。
良久,他面對着那個背對着他的、将長發盤起來的身影。
“……”
“……”
“……”
砰——
行李包扔到了地上。
才落下的粉塵,又被濺起。
男人沒有說話,氣壓卻極低。
仿佛能把整個工廠都給碾壓平。
阮茉僵硬在了原地。
那一刻,大家好像都得了短暫的失語症。
周家的保镖瞬間将工廠的儲藏室給全盤包圍住,匆匆的身影,是這一秒裏唯一活動的軌跡。
他們就像是在比賽,比誰先動誰就是小狗。阮茉一直僵在那裏,保镖将倉庫都給包圍完了,她都沒有轉過身去。她感覺到了那段熟悉的目光,正在以很一種奇特的神色,将她的背影從上到下從下到上打量了一個圈。
來來回回,回回來來。
那個行李袋,扔在了那裏。阮茉明明記得自己處理掉了,錢給了林蘇之後,她就已經處理了掉。
她不知道,周子珩剛剛站在外面,究竟聽了多久。
聽到了多少。
末了,周子珩沒帶任何情緒地喊了聲,
“周子川。”
“……”
“過來。”
“……”
“……”
“……”
哥哥是真動怒了。
周子川不敢正面忤逆周子珩,他只得從窗臺上下去,低着頭走到了周子珩面前。
手裏抱着電腦。
周子珩揚手就給了周子川一巴掌,打在了脖頸上,力道完全沒有忍讓,周子川直接被扇翻了。電腦飛了出去,“啪”砸在了牆上。
炸成無數塊碎片,稀裏嘩啦掉落在地。
周子川倒在地。
那一刻,圍在四周訓練有素的保镖們都禁不住愣着了,周子珩扇完人,雖然還有怒氣,但卻完全不掩斯文,慢條斯理左手擦了一下右手,跟站在身後的周霧淡淡地說道,
“把二少爺帶下去。”
“……”
“是!”
上前幾個人,架起正在流鼻血的周子川,一溜煙就離開了倉庫。
阮茉依舊站在那裏,背對着周子珩,她甚至都沒回過頭去看她那被拖走的“同盟”。很快林蘇也被擰着胳膊帶走,保镖撤下,這間碩大空曠的廢氣儲藏室,就剩下了阮茉周子珩,以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程舒瑜。
高大的水泥牆壁上,開了的窗戶,外面透着陽光,春天枝頭抽出新的嫩芽,淡粉色的櫻花花瓣在春日中唱着歌頌的音符。
那花葉一擺,沙沙的,些許碎瓣輕輕破碎的玻璃片中落入倉庫。
周子珩慢慢靠近了阮茉。
走到了她的身後。
微微俯身。
……
黑暗尤為反着少女的脖頸是那麽的白皙,微弱的陽光,将那肌膚上細膩的絨毛一絲絲勾勒。周子珩伸出手,反過來。
用分明的手指背部骨節,一點一點捋順着少女的脖頸。
從上到下。
仿佛一股電流,那骨節所過之處,每一處都酥酥麻麻。阮茉全身都繃直了僵硬着,血液凝固到極點,像是一個磁鐵,男人的手指撫摸過哪裏,全身的血液就被吸引到了哪裏。
周子珩在她身後,一點一點捋着她的肌膚。
輕輕地開口道,
“就這麽想殺了她?”
“……”
“……”
“……”
阮茉到底恐懼到了什麽程度呢?
就是她的身子已經是在控制不住地抖成了篩子,過去她哪有過這樣?哪怕是第一次見周子珩,當年因為選擇專業的時間被周子珩拉去半山腰賽車,她都敢直面哥哥的雙眼,再恐懼也能夠扯着嘴角淡定一笑。
可現在,她連回頭都不敢回頭了。
周子珩的氣息撲灑在她的耳後根部。
兩個人緊密地貼合在一起,仿佛都已經忘記這裏還有第三個魚肉之人。阮茉努力去揚着嘴角,盡管那嘴角真的已經很難上揚了,上去了又克制不住地下去。她有預料過哥哥會知道,但真的沒想到是在這個場面下。
她那些陰暗的面啊,就這麽被扒/開了,曝光在太陽底下。
忽然,在周子珩捋着她的後脖頸第十圈還是第二十圈那一刻。
阮茉開口道,
“哥哥……”
“……”
“可那怎麽辦啊……”
周子珩的手,一頓。
阮茉的語氣很顫抖,尾音都變了調。
但每一個字,說得卻異常清晰,緩慢、深刻。
“可是程舒瑜都已經,知道我的秘密啦。”
……
這一下,不僅周子珩愣了,程舒瑜都怔住了。還被壓在桌面上的程家小小姐突然就崩潰,阮茉究竟是怎麽樣個存在的瘋子啊!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刻了,她怎麽還能說的出口這樣的話!
程舒瑜哀求地望着周子珩,現如今在她看來,這個上京城最聞風喪膽的男人似乎都不如眼前這個少女狠毒了。阮茉一心一意想要她死,周先生好像也都愣了片刻。
程家和周家在上京城建立初期就存在,古老而又龐大。一百多年的動蕩,兩個家族在風雨搖搖墜墜之中不斷抵住艱難,井水也從未犯過河水。程舒瑜确實不重要,可她畢竟是程家現任當家人的親孫女,弄死了個程舒瑜,上京城的天平終究要稍微塌陷一丁點。
阮茉是這樣想的。
她眨了一下眼睛,滾落下了一顆眼淚,淚花掉在了周子珩撫向她脖頸的手指上,濕濕潤潤。阮茉聲音裏含了委屈,仿佛真的受到了天大的難過,
“可是哥哥,程舒瑜知道了我的秘密啊。”
“嗚嗚嗚,她知道了我不幹人事這件事了啊。這可怎麽辦啊……”
“……”
程舒瑜極度扭曲着,哀求着周先生,別聽這個瘋子發瘋了吧!周子珩看了眼至始至終無論訴說那遭雷劈的“委屈”,還是面對他這個照顧她三年之久的哥哥,都從未回過頭來的小茉莉。
“……”
“阮茉。”
“……”
阮茉擦着鱷魚眼淚的手指,停住了。
身子一僵。
周子珩忽然摸了摸阮茉的腦袋,
“轉過身來。”
阮茉愣了愣。
爾後,像是一只呆笨的鴨子,一搖一擺轉過身去。
她不敢看周子珩,鱷魚的眼淚還在流,用手指堵着眼皮。
“閉上眼。”
“……”
男人毫不猶豫将大掌撫在了少女的眼睛上,阮茉瞬間眼前一黑,世界落入了黑暗。
周子珩拉開了來的時候他拎過來的那口行李包。
包裏面不再是花花現金了。
卻裝滿了James Purdey&Sons的各式各樣收藏品折刀。
上了歲月,刀身光滑。周子珩撈出一把,“啪!”展開。
對準了後方的程舒瑜。
砰——!
……
——折磨一個人最優秀的方式,不是讓她死,而是讓她生不如死。
周子珩長者般,諄諄教導着在他懷中閉着眼睛的阮茉。
“十八歲女孩子最在意的,往往是自己出彩的外貌。”
“做了漂亮的美甲,買了美美的連衣裙,畫了漂亮的妝容。”
刀刃鋒利,直擊程舒瑜粉嫩的指甲,一套可是好幾萬的美甲,生生就被砍碎了。斷指甲并不疼痛,但程舒瑜看着自己最引以為傲的漂亮指甲,就這麽變成了一片狼藉。她再也繃不住了,爆發出比剛剛被阮茉相逼時還要慘痛的哭嚎聲。
周子珩折刀一甩,切過了女孩的長發。
那一頭每天都要花四位數保養的長卷發,一刀刀被剪落。最後周子珩掏出了手機,對着禿了頭又沒了漂亮資本的程舒瑜,拍下了她此生最狼狽的照片。
各大媒體收到來自周氏周先生的親發郵件那一霎那,都震驚了!那可是周先生啊!IP都沒改!周子珩親自發送的!一時間互聯網一下子便炸開了鍋,争先恐後報道了起來。程家都看到了,當即才反應到程舒瑜被人給擄走了!
周子珩親自教學,教一段現場演示一段。阮茉這是真正的吓破膽了,盡管看不到,但她光是聽都聽在腦海中勾勒出身後究竟有多麽的慘絕。身後的程家小小姐都已經哭到完全沒了力氣,像是一癱爛魚趴在那裏,茍延殘喘。周子珩依舊握着小茉莉的雙眼,末了拿着手機,給程淮書撥了個電話。
連向來不會跟周子珩拿以下敬重上态度的程家少家主都沉默了,周子珩今天這一出究竟是要跟程家開火,還是僅僅只是為了個阮茉,程淮書不知道,電話那一端的程家公子硬着頭皮,這邊周子珩将手機放在唇邊,一言一句道,
“過來收屍吧。”
“程、少、爺。”
“……”
周子珩:“以後別再讓‘程舒瑜’這三個字,出現在一切能聽得到的地方。”
……
……
……
程家小小姐的敗落之照如洪流潮水般地傳遍了大江南北。
回去的路上,周子珩一言不發。
阮茉坐在他旁邊,用手壓着膝蓋。
一回到周府。
中央府邸的下人都被遣散三天,周子珩沒有任何猶豫,剛剛的殺氣并未散去,他面無表情,向上踏着樓梯,回頭,看向還立在門口、呆若木雞的阮茉。
“上六樓的小客廳。”
“……”
阮茉還處于驚吓之中,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那些小九九跟哥哥的手段比起來,那真的就是小巫見大巫了。阮茉深深呼吸了幾口氣,踩着階梯,一節節也跟着上了樓去。
六樓是阮茉居住的樓層,小客廳正前方的牆壁上立着高大的壁爐,冬天會生火,有時候周子珩喜歡下六樓來看書,就讓阮茉坐在旁邊,像是一只小貓咪那樣,安安靜靜乖乖巧巧陪伴着他。
那幾只金絲雀,由于過于不聽話了,已經被他送去了專業的調/教室裏,進行調/教,好生磨一磨那頑劣的性子。
他總是覺得阮茉不應該是這樣的,因為不應該這樣。周子珩雙手抄兜,擡着頭仰望着壁爐頂上那架空了的白色畫框,也不知道當初将裏面的東西抽出來這一決策究竟對不對,是不是因為過于擔憂,才讓原本應該開得爛漫的茉莉花,直接長成了狼毒株。
樓梯口悉悉索索皮鞋聲,周子珩瞥了一眼,小姑娘一臉可憐兮兮又害怕極了的模樣,避在牆後方,用一只大眼睛那麽看着他。
周子珩指了指放在壁爐前的那塊淡色的毯子,正對空白畫框下。
開口道,
“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