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森嚴的力量。

不容置疑的語氣, 原本小客廳的光線就十分暗淡,冥冥之中帶着些許壓抑。周子珩站在那裏,什麽都不用拿, 就那麽站着,表情淡淡的。這裏的氣壓就變得極低,像是下一秒鐘牆板就會承受不住高壓的力量,轟然而塌。

那塊軟毯就平鋪在那裏,周子珩盯着壁爐上的空白畫框, 時間在往前走, 鐘表分針每走一個格子似乎都在提醒着阮茉過去。

最終阮茉走了過去,先是一條腿彎曲, 膝蓋跪在了毯子上。她的動作極為緩慢, 卻沒有看周子珩,像是電影鏡頭放慢了速度。

另一條腿也跪了下去。

周子珩在壁爐前站了一會兒,并沒有離開,他轉身坐在了沙發之中, 目光緊鎖跪在那裏的阮茉。阮茉跪下去後就沒再說一句話, 就那麽倔強地跪着,腰板挺得筆直, 不看哥哥。

就仿佛, 她不願意承認她做錯了。

周子珩皺了皺眉。

閉上眼睛,還是那天小茉莉被送往醫院的血淋淋場景。那個從救護車上擡下來阮茉, 潔白的長裙上沾滿了鮮血的畫面這些日子就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夜裏做夢都是。周子珩忽然就感覺胸口一陣的蹿火,手指抓着沙發扶手, 用力往下壓。

如果再這樣放過,他的小茉莉是不是就好上天了?

周子珩在那兒坐了半天, 阮茉就在那兒跪了半天。兩個人你比我我比你,就是沒有先開口說話的。

半晌,周子珩拿起沙發旁邊的座機,撥了個號碼過去。

留下來的管家聽到周先生要的東西,先是一怔。因為那個東西先生從來都沒有用過。管家在周府多年,是從老一輩跟下來的人。那個東西在老一輩那裏,他只見過老先生用過一回。

屬于禁忌了。

但管家還是應了聲,來到六樓小客廳時,他的胳膊間抱着一只紅色的木盒。

木盒狹長,窄細。他将盒子放在了周子珩面前,便退了下去。離開時還是瞟了眼跪在那裏的阮小姐,那細皮嫩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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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兩指寬的藤條,被用繩索禁锢,鎖在木盒之中。

那一看就是用來懲罰的工具,沒有人會拿着一根用火烤過表面的藤條去做其他事情。這根藤條是周子珩的祖父留下,懲戒過家族寄托最高希望的未來掌權人。一般周家的小孩犯了錯誤都沒有資格用它,周子珩小的時候只被用它懲戒過一次,那滋味,多少年之後回憶起來都還能記得那酸楚的痛覺。

阮茉對着空白畫框的玻璃板,透過反光,清晰看到了身後周子珩右手執鞭。

光滑的藤條身,抵在他的左手。

那一刻,阮茉忽然心髒驟縮!

周子珩眯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阮茉在透過反光看着他。他手裏的藤條稍微擡起,在掌心一下又一下嗑着,發出輕微又清脆的拍打聲。

阮茉恐懼極了。

可她還是在很倔強地跪在那裏,很倔強地透過玻璃反光看着那根“啪啪”的戒律。兩個人之間仿佛繃緊了一條線,若周子珩抽出那第一下,線就會頹然崩斷,接下來将要發生什麽完全無從預料。

開着的茶水間的窗戶外,幾只春天的鳥兒沿着樹枝的弧度飛過去了。

周子珩最終還是長長輸出一口氣,閉了一下眼睛。他将那藤條頂端指向茶幾邊緣,阮茉就跪在旁邊,餘光就能看到被火烤過漆黑的藤蔓壓在了紅木色。

“阮茉。”

“……”

“跪好了。”

“……”

“……”

“……”

是要開始了嗎?

阮茉繃緊了身子,感受到了脊背上突然抵住了一個尖端,那是藤條頂端,小小的一個圓點,壓在她的後腰往上,蝴蝶骨之下。仿佛轉了一個旋,慢慢的,那藤條的尖端貼着她的後背脊柱。

一點一點,向下順。

她穿的是寬松的衛衣,可依舊能看得出腰肢的纖細、蝴蝶骨的深邃。周子珩拿着那戒鞭,沿着阮茉的脊椎一路向下,最終到達了尾巴骨處。

雖然沒有穿旗袍。

但跪着依舊會看到很安分的腳丫,左右對稱輕輕墊在臀骨下。很多次學校裏的老師都說,阮茉真的是一個太适合學習古典舞的女孩呀,身段太好了太有韻味了。就往那兒一站,就是亭亭玉立,楚楚仙人兒。

阮茉閉緊了眼睛,攥着的拳頭壓在前方的膝蓋上。藤條突然騰空,那一刻阮茉忽然就有那麽一丁點兒的難過。

為什麽會難過呢?

阮茉很少思考這種讓她不快樂的情緒,但這一刻她感受到了委屈。仿佛若周子珩的教條真的抽下去了。

她好像,是不是,就不是哥哥最疼愛的人了。

周子珩給了她承諾,說會永生永世不傷害她。阮茉就抓着這一點,也的的确确做過很多不倫不類的事情。似乎之前每一次沒底線的去做,哥哥總是會把底線再往下兜一兜。

讓她安安心心躺在打破了的底線上。

阮茉一直都不知道周子珩為什麽這般對她好。可能有那麽一天,這份好突然就消失了。

“啪!”藤條抽下,用了極大的力氣。那一刻,哥哥的憤怒、哥哥的生氣,都随着藤條在空氣中抽出的弧度、随着那炸裂了的聲音湧出。空氣靜了三秒。那三秒,阮茉的眼圈一點一點浸紅了。

旁邊的紅木茶幾桌板炸裂。藤條落在了上面,據說是清代古董的木頭碎了,從擊碎點開始,像是樹根,向着四周蜿蜒。

阮茉睜開眼,

怔怔地看着那抽在了旁邊茶幾上的藤條。

阮茉忽然就繃不住了,紅了的眼圈被淚水泡透,一大顆一大顆眼淚就滾落下來。害怕和委屈交錯往外湧,盡管那藤條并沒有抽在她的身體上。

周子珩嘆了口氣,語氣仍舊是苛刻的嚴厲。

“為什麽要傷害自己。”

“……”

周子珩怒火往上竄着,阮茉好像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哥哥,就連她去世了的父母,都沒有見到過這樣的生氣。

周子珩:“你雇傭混混、暴打自己的身體,讓自己受到了傷害。”

“阮茉,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出了什麽事,該怎麽辦!”

“……”

周子珩:“你有沒有想過,哥哥要急瘋了!”

……

阮茉愣愣地跪在那裏,哭。

眼淚都不知道往哪個方向掉。

她沒想到周子珩生氣的是這個,只是這個。那些問話後,周子珩便不再開口,他盯着阮茉回過頭來的雙眼,其餘的算計的手段殘忍也好,處理程舒瑜的方式不近人情也罷,那似乎通通都不入周子珩的眼。

周子珩見阮茉不說話。

忽然又重重地抽了茶幾一鞭。

依舊是那麽的憤怒、用力,卻依舊是抽在了茶幾上,沒有刮到阮茉一分一毫。

斥道,

“說話!”

“這種事情,還要再發生多少次!”

那一刻,阮茉忽然也繃不住了。

“因為我不知道哥哥為什麽對我好!”

“……”

阮茉轉過身來,凝視着周子珩的眼。

眼淚啪啦啪啦往下掉,

“我沒有底,哥哥說對我好,這份好好像就莫名呆在那裏了。哥哥讓我安安心心承受着你對我一切的縱容,我和周子川一起犯錯誤,按照家法,我也應該受罰的。”

“可哥哥懲罰了周子川,卻為我處理膝蓋上的傷。”

“得到別人的好,必定要付出些什麽,一物換一物。外人都說我是哥哥養的金絲雀,起初我也覺得是這樣的,總有一天我會成為哥哥枕邊的女人。”

“可哥哥又告訴我不是這樣,又否定了這一條定律。我又不知道哥哥對我好的緣由了。我在意味的接受着哥哥對我的縱容,我卻不知道哥哥對我好的究竟理由。我不知道哪天這份好就會突然被收回去,就像爸爸媽媽突然那麽一天就消失在了我的世界。”

“我無依無靠,如果我善良,那麽等到你不再對我好的那一天,善良便會被反噬。善良不能當飯吃,周子琪那一圈的人明着暗着有多少人都巴不得我去死啊!”

“……”

“哥哥,”阮茉說道,

“你沒有任何理由對我好,我父母也未曾對你有過任何救命之類的幫助。可有時候你已經搞到了,讓我都誤以為你是有其餘的心思,才會對我好!”

那份其餘的心思,其實讓阮茉惴惴不安了很久。同齡的女孩都在暗戀着天之驕子、拼了命對喜歡的人好的時候,阮茉也何曾沒有想過那個對她好的人。她的的确确有時候會荒唐以為周子珩是不是喜歡她的,盡管覺得那絕對不可能,周子珩是誰啊?他怎麽可能會喜歡她!

阮茉很貪戀周子珩對她的好,甚至都希望周子珩只會對她一個人這麽好。然而為什麽對她好,她卻連建築施工前的打地基是什麽原理都無從知曉。

終于,阮茉被自己給糾結的又開始掉起了眼淚。這些話她第一次說,往後可能也不會再說了。她幾乎是不過大腦,還跪在那裏,膝蓋好像跪的都有些泛紅。

桌子上被抽裂了的木板,已經裂解開一枝完完整整的紋路花。

“周先生,”

“你會讓我浪費時光去誤以為——”

“你是喜歡我的!”

“……”

“……”

“……”

問者的心,可能對于愛意,并不是占滿了十分。

或許阮茉問出這話,也沒有多少感情色彩在裏面,或許更多的是執着、是不解,是在發洩着今天着亂糟糟的情緒。她才十八歲,連初嘗禁果都沒有觸及過。她又怎能知道什麽,知道那句“你是不是喜歡我”,将要承載多少深情。

可聽者究竟是動容了。

周子珩靜靜地望着阮茉,神色明顯變化。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阮茉說這麽多心裏話,可能并不全面,也可能以後不會再聽到了。到底還是震撼,還是思緒有那麽一刻鐘是空白的。在那空白了的一刻鐘內,許許多多被舊照片框住了的畫面,走馬燈般閃現在周子珩的腦海之中。

那都是一些很久遠很久遠的畫面了。

他沒想到要在這樣的一個狀況下,去承認一些事情。

小茉莉還在掉着眼淚,第一次見她這麽毫無顧忌地大哭。時間往前一點一點地走着,周子珩又閉上了眼睛。

戒鞭早就放下,拼命用手抓着座椅扶手。他好似認命了,這個神态若是有記者在對面用相機拍下,可能都沒人相信這是周子珩會做出來的表情。

她都已經問到了這個地步。

眼前這個女孩,他是一丁點兒、都不舍得傷害。

“……”

“沒錯。”

良久,阮茉依舊低着腦袋,眼淚一串一串往下掉落。

她聽到對面坐在沙發上的周子珩,忽然輕輕開口,極為認真地承認道,

“你說的沒錯。”

“哥哥是喜歡你。”

“……”

“很喜歡,想要等到你上大學後,就去正式追求你。鑼鼓喧天,讓全世界都知道‘周子珩喜歡阮茉’的那種。”

“……”

“可你卻已經問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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