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其實阮茉問的這些話, 分解出來,要回答的不止這一個問題。那一刻周子珩想到了的,也不止這一個問題的答案。
可那麽多的問題, 他卻只能回答這一個。
周子珩沒有騙阮茉。
阮茉的心髒被狠狠地攥了一把,那一刻,時間都靜止了。她沒想到哥哥會這麽說,因為她問的時候根本都沒想過,周子珩能承認什麽。
兩個人靜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光線從門框的一側轉移到了另一側, 周子珩沒再給阮茉繼續往更深入的地方質問的機會, 站起身,就那麽從依舊跪在地上的阮茉身邊經過。
風衣吹起了一段弧度。
……
很長一段時間, 周府都處于一種十分微妙的平衡之中。
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沉默, 周先生似乎更加忙碌,一周的出差量要比過去半個月的都多。阮小姐也都早出晚歸,早飯都是帶到路上吃,明明她的藝考都已經通過, 就等着夏天的文化課成績了。
那天執行懲戒的鞭條, 就那麽放在六樓的小客廳內,無人去動它, 似乎已經被周先生遺忘在了那裏。破裂的木桌, 已經裂開到了另一端的紋路。有時候會沙沙吹過一陣輕風,春天過去了, 初夏已經在樹枝頭悄然綻放。
阮茉心裏亂糟糟的。
她也不是非得要去學校,班上過了藝考的同學,都早就組團出去旅游了。文化課對于他們而言完全沒有任何困難, 聖諾斯汀的小孩沒有一個是半吊子,專業課和文化課齊頭并進。
但一閑下來, 一回到家。
她就開始止不住想周子珩,想那天他的那句“哥哥的确喜歡你”,可周子珩都快要和她避而不見了,連上樓的時候都見不到他的身影。阮茉有時候會想着那天跪在小客廳,周子珩拿着戒/鞭抵在她的後脊柱。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想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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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結束在六月份,按照原計劃,阮茉一定會去報國內最知名的舞蹈學校,繼續修習古典舞。然而高考後沒幾天,周子珩忽然又接到歐洲新合作方的致電,希望他親自過去商談合作。這一次周子珩沒有再拒絕前去歐洲的邀請,并且在跟程家翻臉後,确确實實有很多重要事情要調整。
周子珩走的前一天晚上,阮茉一個人坐在周府諾大的花園院子裏蕩秋千。周子琪不在了,周子川也被送到國外夏令營去。以前雖然這座莊園裏總是會發生一些不太快樂的事情,但真當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反而有點兒懷念過去熱熱鬧鬧的畫面。
周先生正在往車上搬專業書,這些一本價值五位數美金的英文原文書籍,周子珩一直親自動手調動,他站在車門旁,忽然就看到了院子裏的小茉莉。
夏天到了,院子裏栽種的茉莉花也都開了。
風微微吹過,吹拂着阮茉潔白的連衣裙。
如果那一刻,阮茉能知道這幾秒鐘的對視,将會是從此往後她和周子珩之間長達數年征戰前最後溫暖的時光,阮茉覺得自己一定會再多看兩眼。
可惜那個時候,阮茉只當周子珩這次的出差依舊要很長久,夏天過去了哥哥回來後,他們可能還是要沉默很久很久。阮茉只是別過頭去,只能說周子珩那句表白無疑就跟開了外挂似的,讓阮茉總是想起那天抵着最後尾椎骨的藤鞭,那暗暗湧動的思緒。
阮茉從秋千上下去,轉身消失在了花園裏的花叢中。
第二天清早,周子珩就去歐洲了。開車前,他特地在樓下站了一會兒,薄薄的晨霧,半掩的朝陽,周子珩在車旁抽了根煙,看了幾眼阮茉的房間。
最終上了車,關上車門。對着前方開車的周助理,淡淡地道,
“走吧。”
“……”
這一趟歐洲之旅并不順心,他們找的新合作方是整個歐洲最有名的生物科技公司,那是一家擁有幾百年生物研究史的家族名下企業,在人工心髒研究方面尤為成績顯赫。
可那家族的當家人并不是很接受這個來自東方的、同樣擁有頂尖生物科技技術家族的合作邀請,似乎還有些執拗,說不想再與上京城這座城市的任何一個家族合作。
周子珩碰了壁,只能暫且後退一步。他與對方握手,對面掌權人的墨綠色眼眸深深凝視了他一眼。
回酒店的路上,周子珩心煩意亂。
周霧開着車,給大老板彙報阮小姐近期在國內的生活。
“二少爺和林家的私生子來找阮小姐玩了。”周助理捏着方向盤,盯着前方的路況,
“阮小姐見了他們二人。”
周霧其實是有點緊張。
以前似乎只要提到二少爺,老板總是會心情不好。周霧并不清楚老板究竟對阮小姐是什麽感情,在周霧的眼中周子珩認識阮茉的時間只是比三年多那麽一點點。他感覺老板應當就是在照顧曾經合作方的小姑娘,縱容且嚴厲。可有時候對阮小姐和二少爺之間的事情,老板的态度又很明顯不完全是監護人的模樣。
周子珩坐在車後排,胳膊肘支在車玻璃框前,戴着一副眼鏡,卻沒有出聲。
他在看着外面的風景,在想着什麽事。自從表白後,周子珩對于阮茉和周子川的關系也沒那麽緊張了,更像是不想管了。
周霧調整了一下說話速度,從後視鏡看了眼周子珩。
又開口,
“阮小姐她……拒絕了見二少爺。”
“……”
“林家的私生子也沒見。”
“……”
周霧:“高考報名的網站,阮小姐模拟的就是您為她選擇的舞蹈學院。”
“在您出差的這一周的時間裏,小姐每天都會上您的七樓。一天有二十四個小時,她至少十個小時都坐在您的書房裏,靜悄悄看書。”
周霧其實想說,小姑娘就差把要睡在您房間的心情給寫在臉上了。
周子珩終于有了點兒表情,淡淡地笑了一下,目光鎖定了丁字路口外的小道。
忽然,一輛巨大的卡車,沖了出來。
橫沖直撞,“砰!”一聲——
直接撞上了周子珩的車!
……
……
……
阮茉又做了那個血色花朵海上綻放的夢。
這個夢總是與一家三口在倒滿鮮血的房子其樂融融相銜接,很奇怪的一點,夢境裏的一家三口她看不清楚他們的模樣,可她總是能記得畫面之中的女主人有一雙墨綠色的眼眸。
她曾試圖在夢醒時用畫紙複課這場光怪陸離的夢,然而卻無濟于事。複刻出來的畫面詭異又陰森,天都是血紅色的,海洋是透明白色。但阮茉總是覺得這場夢并不是那麽多可怖,她感覺那一家三口給了她十二分溫暖的力量。
自打14歲那年遇到了公路追殺後,夜色下燃燒的火焰,和背對着她看不到臉龐的那個人□□肩膀上的漆黑龍圖騰,也随着噩夢的到來,頻頻出現在她的夢境尾巴。
接到歐洲方面打來的電話,阮茉手一松,聽筒差點兒砸在地面上。
周子珩是上午十一點過一刻出的事,下午五點鐘,阮茉就飛到了丹麥。
大貨車的司機當場暴斃,封鎖消息留的一手說是酒後駕駛。但怎麽可能是酒後駕駛?出事地點發生在歐洲,一看就是有人蓄意謀殺!
阮茉全身都在顫抖,手指抓着裙擺,驚慌失措。她在周家保镖的帶領下到了病房,看到了一張已經空白了的病床。
“周子珩呢!!!”她死死握着那病床的欄杆,眼圈腥紅。
保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在猶豫着、在隐忍着。
阮茉哭了起來,
“哥哥不會死的對吧?周子珩不會死對吧!”
“周子珩怎麽可以死?他不是全天下最通天本事的男人嗎!他明明才跟我表了白,表了白就死掉了,他這是準備逃避到底了嗎!”
“……”
十八歲的少女哭着說這些話,哭的稀裏嘩啦,真的就覺得天塌下來了。保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媽耶他們這是聽到了什麽?大老板居然跟一手養大的小姑娘表白了?
聽到了老板的驚天大秘密,他們是不是要掉腦袋了?
阮茉哭着哭着,腿一軟就要跪了下去。保镖終于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攙扶着阮小姐,要解釋道——
“不是不是,阮小姐你先別着急——”
忽然,病房套間的門被從裏面推開。
周霧剛要問老板要不要給您找個輪椅,雖然周子珩傷的是胳膊,但感覺坐輪椅更嚴肅一些。可他還沒來得及問出口,一下子就看到了外間裏,坐在地上的阮小姐,以及快要哭了的保镖們。
那一刻,周霧也差點兒要哭了。
周霧傷到了肩膀,周子珩是右側整個肩膀加整條胳膊,都打了繃帶。隔着幾米的空間,周子珩吊着右手臂。
似笑非笑望着那已經傻成了一團的小姑娘。
……
……
……
國內那邊暫且封鎖了消息,距離阮茉報志願還有兩個星期。周子珩也不知道犯了什麽邪,突然就要在丹麥這邊住一段時間醫院。
阮茉也沒什麽事,趕都趕來了,病房很大,周子珩又在丹麥有好幾處房産。周特助每天都累成狗,給老板的小寶貝搬運各種各樣的書籍到醫院裏來。
住了幾日,病房變成了周子珩和阮茉的小秘密基地,周子珩躺在病床上看書,阮茉則窩在對面的沙發上也看書。
亂七八糟地看着,都是周子珩叫阮茉過去,剝一個香蕉給小茉莉吃,笑盈盈問阮茉,不再跟哥哥躲着啦?
阮茉耳朵一紅,別過去腦袋。
什麽嘛,明明是他躲着她!
周霧帶着醫生進來,周助理是過來彙報工作,醫生則是過來給周先生換藥。
周子珩收好了阮茉吃完的香蕉皮,利落解開病號服的紐扣。阮茉把腦袋轉的更偏了一些,朝向更遠處的玻璃窗。周子珩看了她一眼,褪去右側肩膀上的一段衣服,跟周霧說着彙報的要求。
太陽光從窗簾縫隙裏透過,直射到病房裏面的病床。阮茉的目光順着那光線,慢慢又悄悄轉了一下頭。
陽光揮灑。
忽然,在那淡金色的光芒下——
她就看到了一跳漆黑色的龍。
攀爬在周子珩的肩膀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