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四歲那年的公路追殺依舊歷歷在目。

阮茉全程是躲在車裏的, 趴在後車座,腦袋都不敢冒出來。原本那輛車是去接她父親下班,只是順道改了一下路, 先去接了阮茉。

那些穿着黑色衣服的人,瘋了般想要了她爸爸的命,用鐵棒拼命地砸着她父親的公務車。

公路上燃燒起了熊熊大火,汽油燒的半邊天都被染紅,最後一幕阮茉看到了烈火之下, □□的肩膀。

黑色龍紋喧嚣, 像是要把黑暗吞沒,要将這世界撕裂。

那一個畫面, 永遠定格在了阮茉的腦海中。

周子珩發現了阮茉在偷偷看他, 他想到自己在解衣服,很快便拉了上去。龍圖騰轉瞬即逝,一下子就看不到那紋身了。

“那行,那就照着這個合同與那邊拟訂。”周子珩穿好衣服, 直着身子, 将簽好的文件遞給周霧。

他又看了眼坐在旁邊的小茉莉,小姑娘依舊在睜着大大的眼睛, 望着他。

周子珩将周霧和醫生都給打發走, 然後對着阮茉挑了挑眉,有些戲谑, 語氣裏全都是輕快,

“這麽喜歡偷看哥哥的身體?”

“……”

阮茉可不是癡迷周子珩的身體,她抓了抓膝蓋上的衣服, 忽然就站起身。

胳膊伸向旁邊的水杯。

“我……”

“我去接點兒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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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珩看着阮茉,覺得阮茉哪點兒不對。但阮茉沒有給他繼續探索的機會, 抱着水杯就急匆匆趕了出去。

她真的鮮少有這般完全不受控制的失态過。

阮茉沿着走廊走到了病房最外端的茶水間,上午明媚的陽光正透過貼了白瓷磚的牆面進入,捋出一道柔軟的淡金色光線。阮茉一下子靠在了飲水機旁,打開了熱水,水嘩啦嘩啦往下放,蒸汽瞬間就從燒開了的滾燙熱水中冒出。

不一會兒便彌漫了整個茶水間。

阮茉的肩胛骨貼在牆壁上,牆面冰涼,很快有水霧在瓷磚上凝結成水珠。濕漉漉的空氣,金燦燦的陽光,嘩啦嘩啦往下流的流水聲,阮茉死死咬着牙。

忽然,就繃不住了。

腦海中全都是那天夜裏最後出現在烈火之下的黑色紋身,因為當時過于的崩潰,所以那夜每一幀的畫面她都記得格外清楚。

那個龍紋身幾乎都快成了日後她做噩夢的夢魇,她是一定不會忘記那條龍的每一步花紋。周子珩雖然只是稍微下拉了一點兒襯衣,阮茉還是只看了一眼——

只是看了那麽一眼,她就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那是同一個紋身圖騰!

阮茉渾身顫抖地蹲在地上,水從杯子邊緣溢出了,暈到了外面。有護士聽到了聲音,趕忙跑了過來,看到小姑娘蹲在那裏,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小姑娘,你怎麽了呀?”

“……”

陌生的聲音像是一把刀,劈開了阮茉正在出神的神經。

将她拉回了現實。

阮茉怔怔地擡起了頭。

眼尾有點兒紅。

似乎是被水蒸氣給撲的。

“……”

那是個很溫柔的護士小姐姐。

說着一口很甜的英文。

阮茉坐在那裏好半天。

最終她搖了搖頭,扶着牆,站起了身。

掩去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

用流利的英語,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沒事……啦~”

……

阮茉十分想知道那個圖騰更精确的模樣,她是個做事必須穩紮穩打才能全力相信的人,哪怕有一絲誤差,她都不願意輕易去相信。

可周子珩并不好折騰,畢竟她在周府都已經三年之久,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哥哥的裸/背。

她要怎麽才能更直觀地去見一次、哥哥的那個紋身呢?

……

阮茉晚上不在醫院裏睡,周子珩在丹麥有好幾處房産,挑了一個靠近漂亮風車的,讓小茉莉過去歇息。

第二天一早,阮茉破天荒地去煮了粥。

周子珩正在病房裏批閱文件,一大清早周助理的目光就躲躲閃閃,周子珩剛要詢問周霧這是怎麽了?阮茉便提着紅色的保溫桶進來,輕輕地關了門。

小茉莉今天換了一身淡粉色的旗袍。

阮茉其實一直都不是很喜歡穿旗袍,每一次都能看得出是在遵循周子珩的意思才穿的,周子珩出差的時候她就換了全套的衛衣工裝褲,喜歡更自由自在一些。周子珩給她買了許許多多的漂亮旗袍,她只能勉強挑那麽一兩件相對寬松方便的穿着。

然而今天她卻穿了一身往日完全不會見到的緊身修身款式的旗袍,面料輕薄質地順滑,還卷了長發。那過去總是盤起的烏發順着肩膀流落下來,用珍珠發卡細微別在耳朵後。長發盡頭是軟軟的胸,那旗袍實在是太修身了,腰肢勾勒的淋漓盡致,盈盈一握就易折斷。

旗袍的開衩有點兒高,露出了肉色的絲襪。

周子珩停下筆,望着小茉莉。阮茉好像會勾人,盡管她就是那麽規規矩矩站在病床的那邊。

說不上來哪兒不一樣。

但就是,今天的阮茉,很不一樣。

周子珩問阮茉,保溫桶裏是什麽。

阮茉小心翼翼提過紅色的小桶,一圈一圈轉着上面的保溫蓋。

杯蓋打開,騰騰熱氣瞬間籠罩住了阮茉的臉。

一顆顆水珠霧氣,凝結在了少女狹長的睫毛上,和着窗外清晨的光,眼皮一眨,忽閃忽閃。

周子珩怔怔地看着阮茉,小姑娘捧着保溫壺壺身,拿出別在旁邊的折疊勺。

勺子展開,細細地舀出一些白色的米粥。米粥清香,還加了山藥泥。阮茉低頭吹了吹上面的熱氣,靠近了周子珩。

将那湯勺伸了過去。

“哥哥。”

“吃飯。”

“我喂你。”

“……”

一連好幾天,阮茉都按時給周子珩送粥。

不光送粥,還每天都會換不重樣的旗袍。周子珩再覺察不出不對勁兒那他就不用再姓周了,他當即就撥了周霧的電話。

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周霧支支吾吾,半天,才絕望地承認了道,

“那天,送小姐回莊園。”

“……”

周助理回憶着那天的狀況:

小茉莉也不知道從哪兒知曉的周子珩是因為她的緣故,才遭人暗算。雖然原因不是直接出自阮茉本身,可就是因為阮茉撕了程舒瑜,周子珩為了保護阮茉不惜跟程家翻臉,程家被迫退出那個極為重要的項目——

周子珩才去找的歐洲合作方,而歐洲風險大,這邊似乎一直有人在盯着周子珩的性命,幾乎回回去歐洲,周先生都要經歷大小不一的無妄之災。

阮茉當着周霧的面,臉都哭花了,眼睛腫成了桃子,淚花一顆一顆往下掉。一路上她一直就在問周霧,哥哥究竟是不是因為她的緣由才出了如此事故。周霧從不知道原來一個女孩子居然這麽能哭,還能哭得如此讓人心疼。可能是阮茉哭得實在是太讓人難受了,原本周老板不讓說不讓說的事情,周霧還是一個沒招架住。

在車上告訴了阮茉。

“也不能這麽說吧,程家本來就過分了。”

“先生跟程公子之間,也是有大大小小的矛盾的。”

“歐洲這邊本身也亂,年年有問題。可就算先生這一次不來,明年肯定還會來的啊……”

周助理小心翼翼地道,

“先生真的是在意阮小姐你的,所以阮小姐也不要責怪先生瞞着你啦……”

阮茉哪能責怪呢?

她靠在車玻璃上。

目光望向窗外。

一只只巨大的風車,四個輪片在慢慢悠悠随風旋轉。

半晌,阮茉忽然咬住了嘴唇。

用胳膊堵住了臉頰。

周霧瞬間就後悔死了,怎麽就這麽不争氣,沒能守得住這個秘密!

周子珩聽晚周特助蒼白無力的解釋,氣得差點兒把電話給砸了。

此時周霧還在開車,慢吞吞載着阮茉往醫院去。阮茉又要來看周子珩,雖然已經晚上了,但她還是打扮的漂漂亮亮,這讓周助理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周子珩揉着眉頭,阮茉煲的粥的确是好喝,然而他更不希望小茉莉把這件事往心裏去。

周助理感覺自己可能真的要死到臨頭了,所以這次連病房都沒上去。阮茉又提着保溫桶,輕輕敲開了周子珩的病房門。

周子珩靜靜地看着她。

還是有很多文件要批閱,周子珩戴着眼鏡翻閱那些英文合同。阮茉一個人坐在旁邊,哥哥給她留了好多香蕉和小橘子。

然而阮茉沒有吃,她提着保溫桶,愣愣地望着病床上的周子珩。周子珩批了一會兒,擡頭發現阮茉還在看他。

“今晚煲了什麽粥?”周子珩沒辦法對阮茉發火,會疼。他讓阮茉坐過來,看看今晚的粥好不好喝?

阮茉坐了過去。

保溫壺打開,又是熱氣彌漫。很香的瘦肉粥味道,阮茉用勺子輕輕浮着上面的米粒,挖起薄薄一勺,貼着自己的嘴唇角。

“哥。”

“好像,很燙。”

“……”

手裏的勺子忽然“嘩啦”掉了下去,粥液灑了,沿着嘴角往下流。周子珩下意識把那保溫桶給抱走,不要讓裏面更多的白粥倒出來、燙到了小茉莉。

可小茉莉卻低着頭,拼命用軟軟的手心擦着髒掉了的被子。

被子蓋在周子珩的腿上。

雙腿/間。

周子珩幾乎是倒抽着氣愣住的,抱着保溫桶的手都忘記了放,他看阮茉額前的碎發垂落,看那筆挺的鼻梁下呼吸在柔柔地噴灑,看櫻桃大的紅唇還沾着稀薄的粥液,粥是用白米做的,液體微微透明,白汁挂芡,很緩慢地沿着嘴唇一角,往下流淌。

落在了脖子裏,旗袍盤口上。

阮茉伸出舌頭,舌尖卷過粥液。

輕輕擦拭着唇紋上的粘米。

“……”

“……”

“……”

周子珩瞬間又重新拿起了被他扔掉了的手機,一個號碼撥了過去。好不容易平緩心跳的周助理再一次接到了大老板的電話,正要覺得自己又完蛋了。

周老板含滿冰碴子的聲音,啪啪啪在聽筒裏炸裂——

“明天去財務處結算一下工資!”

“領了下個月的補貼,滾蛋吧!”

……

周特助:……

阮茉知道了哥哥猜到她為什麽會情緒反常,周子珩挂了電話,就別過頭去,兩個人靜悄悄這麽坐在夜色裏。周子珩打不破沉默,他有種預感,熬粥似乎只是一個開始。

“哥哥。”阮茉忽然開口說道。

周子珩回了一下頭,

“阮茉你……”

阮茉怔怔地望着周子珩。

嘴角還挂着淡色的粥液。

“哥,”

“你還喜歡我嗎?”

周子珩皺眉。

他剛要說“先別想這些好嗎”,這個時候好像說什麽都已經壓抑不住煩躁和躁動了。阮茉眨了眨大大的眼睛,臉頰上似乎浮現了一抹不太正常的潮紅。

“哥。”

“……”

“其實我也很喜歡你。”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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