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出過氣之後,又去對面酒樓美美的吃了頓大餐,丁馳越發感覺夏舒呈這人靠譜,便跟随他回了夏清園。

夏清園位于郾城阜外大街的盡頭,是這條全城最繁華街區裏唯一的中式建築,分為前中後三個院。

前院兒是戲苑,中等高度的圍牆,大門寬敞氣派,匾額兩側高挂大紅燈籠,裏面搭建戲臺,臺下分別設雅座和長凳。

丁馳随夏舒呈回來的時候剛已經是下午,臨近晚戲開演時間,園子雖然還沒什麽客人,但演員和夥計們灑掃的打掃,化妝的化妝,都已經在準備了。

衆人看到夏舒呈回來,先是習慣性的停下手裏的活恭恭敬敬問好,随後看到他身後破衣爛衫的乞丐少年,臉上就紛紛露出了一些奇怪的神色。

丁馳大概能明白那幫人腦子裏在想什麽,夏清園在當下是上等戲園,出入大多都是達官顯貴,普通人一般聽不起,自然是不能允許乞丐叫花之類進門的。

“ 都過來一下。”

丁馳走了個神兒的功夫,不知誰喊了一聲,所有人便從戲苑的四面八方聚集了過來。

“丁馳。”

夏舒呈只是報了個名字,除此之外,并無過多介紹。

衆人面面相觑,神色各異。

丁馳大概也能知道他們又在想什麽,說實話,他自己挺莫名其妙的,夏舒呈這樣一個身份地位都高高在上的戲園主,平白無故的把他這麽個身無長物的小乞丐給領了回來,唯一的理由居然只是因為看他順眼,這确實很難讓人理解。

不過看樣子這幫人也不敢直接開口問詢點什麽,其中有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者,人看着很面善,笑呵呵走上前,對丁馳說話前,先微微欠了欠身:“ 小少爺,我是老秦,日後若是有什麽需要吩咐的,您随時喚我便是。”

“…”

衆人愣了。

話說,老秦是夏清園的大管家,園子裏裏外外大大小小的事都歸他管,地位僅次于夏舒呈。

便是這麽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可面對一個小孩兒且還是個衣着褴褛的小乞丐時,用的卻是尊稱,還行了禮。

衆人愣了那麽片刻後,仿佛就明白過來了些什麽似的,紛紛也跟着彎下腰去,随老秦一同躬身行起了禮。

這…

丁馳就有點迷了。

來之前他其實想到過,大門大戶的都講究,何況夏清園這種大戲園子,那必然是會有很多規矩的。

但他沒想到,規矩竟是這麽嚴謹,就新來個小夥計,居然就得全員過來行禮問好?

小乞丐在外面常年自由散漫無拘無束的慣了,乍一接觸這種場面,本能的排斥。

夏舒呈看他愣住,大概以為他無措,微微一笑後,溫聲提醒:“ 回禮。”

丁馳:…

真麻煩。

少年從小流浪四方,無親無故,沒人教過他什麽正經規矩,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行禮,見大家都朝他低頭躬着身子,他只好學着樣子不情不願的也向大家彎了彎腰。

然而沒想到。

他的腰這麽一彎,由老秦帶頭,大家立刻都把腰彎的更低了。

這…

這就更煩人了。

這可怎麽辦,難不成生活在這裏以後每天見了誰,打招呼都得這麽麻煩嗎?長此以往的,身子真的不會給長彎了嗎?

丁馳有點不喜歡這種氛圍,他初來乍到,不好立刻表達什麽,但他不樂意,臉上表情就基本不受自己控制,直起身子後,嘴一撇,眉頭跟着就蹙了起來。

夏舒呈就那麽看着他,片刻後,輕輕嘆了嘆氣,繼而吩咐大家道:“ 當成園子裏新來的夥計,日後見了随意便是,不必相互見禮了。”

聽了這話,衆人陸續直起腰,神色都輕松了許多,唯有老秦還是笑呵呵,姿态依然。

與衆人打過招呼,夏舒呈示意,丁馳便跟着他繼續往內院兒去。

中院兒是演員們居住練功的地方,分為南北東西廂房,院子很大,放着很多刀槍棍棒等戲臺道具,分了不同的練功區域,除此之外,沒什麽特別的。

不過後院兒就很不一樣了。

後院兒的小門推開之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假山屏風,仿山澗溪流,點綴草木,底部是水池,池水清澈,植滿花荷。

屏風後的院子不大,正房白牆黛瓦,廂房雕花連廊,院子裏栽種着一顆桃樹。

眼下春意正濃,桃花爛漫,鳥鳴枝頭,美不勝收。

進來這間院子之後,丁馳四下一看,當時覺得這院子的景觀甚得他心,使得他感覺心情舒暢,莫名歡喜。

不過。

不用猜丁馳也知道這裏是園主的住處,他作為一個“夏清園新來的夥計”,應該是沒有資格住在這間院子的。

正是開始有些失望的時候,夏舒呈領他到了其中一間正房的門前,并推開了房門。

夏舒呈說:“ 以後你便住在這裏,如何?”

丁馳:…

屋子裏的桌椅以及擺設都很講究,裝飾也很精致,到處都打掃的一塵不染,被褥是绮羅綢緞,還是嶄新的,丁馳特意去聞了聞,香香的,而且有陽光的味道,似乎是不久前剛被曬過。

“如何?”

夏舒呈繼續問他:“ 可還滿意?”

當然,丁馳心說這都不能說是滿意,得是很滿意,畢竟前一秒他還正在遺憾不能住這麽好的院子。

不過也不知道怎麽的,他不太想在夏舒呈面前露怯,于是梗了梗脖子,答:“ 湊合吧。”

夏舒呈看着他笑了會兒,然後問他:“要不要去洗個澡換身衣服?”

額,要。

丁馳已經好些天都沒洗過澡,衣服也髒兮兮,他原本是打算這幾日挑個豔陽天去護城河裏游一遭的,還沒來得及。

丁馳點點頭,夏舒呈領他去了西廂房。

西廂房是沐浴間,進門有個巨大的浴桶,已經放滿了熱水,裏面還飄着些花瓣,旁邊案臺上點着熏香,薄霧淡淡,清煙渺渺。

丁馳當時就沒忍住腹诽,有錢人怎麽那麽會享受。

“換洗衣服在這。”

夏舒呈指了指浴桶旁邊的案臺,又問他:“需要幫你洗嗎?”

“...”

別說,還真需要。

難得有機會洗個舒服的熱水澡,丁馳希望能有個人給他搓搓背。

說起來,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念頭是怎麽來的,平時連熱水澡都洗不上的人,根本沒有人給他搓過背,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知道熱毛巾搓背很舒服。

不過。

自己還還沒給人家做什麽呢,就已經開始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再讓人給洗澡搓背,那就有點過分了。

丁馳想了想,拒絕了:“ 不用,我喜歡自己洗。”

“ 好。”

夏舒呈沒再說其他,笑着點了點頭,然後就退出屋子,并關上了門。

雖然沒人給搓背,但熱水澡洗的是很舒服,水裏放着花瓣香香的,丁馳泡美了,直接在裏面睡了過去,滑進浴桶嗆了口水後才醒過來。

彼時已經到了傍晚。

從浴桶爬出來擦幹淨身子後,丁馳把案臺上的衣服拿過來看了看,是園子夥計的普遍裝束,長袖短褂和長褲,料子很舒服,做工也精細,他穿上之後很意外的發現居然極其合身,仿佛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不過定做應該是不太可能的,畢竟夏舒呈今天才領他回家,丁馳思來想去,只能把這件事歸功于自身條件優越,穿什麽都合身。

穿戴整齊之後,丁馳去找夏舒呈,剛走到正廳那邊,聽到了老秦的聲音。

“園主,我托上海的親戚打聽,那邊有位神醫技藝精湛,經他手,任何疑難雜症都可藥到病除,您或許可以再試試。”

随後是夏舒呈的聲音:“不必了,此非普通病症 ,藥物并不會起作用,再試也只是徒勞而已。”

嗯?

聽這話,丁馳當時就有些疑惑:

所以,夏舒呈是生了什麽不普通的病嗎?

“洗完了?”

丁馳疑惑走個神的功夫,夏舒呈從屋裏出來了,到他身邊,上下打量一番後,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家有少年初長成,亭亭玉立,如磋如磨,不錯,好看。”

額。

眼神兒這不是挺好?

而且這人看起來面容紅潤,精神也不錯,不像是有什麽嚴重的病的樣子。

丁馳覺得也許說的是別人,別人他就不關心了,他問夏舒呈:“接下來我該做什麽?”

夏舒呈笑容依舊:“此後這裏便是你的家了,在家中你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不必事事都過問我。”

噢,那挺好。

丁馳想了想,說:“那我想去前院聽戲。”

“去便是。”

夏舒呈笑着問他:“需要我陪你同去嗎?”

“那倒不用。”

丁馳說:“我只是想問,今天會唱《長風坡》那段嗎?”

“《長風坡》?”

夏舒呈像是聽到了令人開心的事,眉間輕動,立刻問他:“你喜歡這段戲?”

“一般吧,聽不懂。”

丁馳誠實道:“我更喜歡唱這段戲的那個花旦女子。”

“噢? ”

夏舒呈聞言,笑容又微微一頓:“喜歡那位…女子?”

“是。”

丁馳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甚至繼續問夏舒呈:“她今天會唱嗎?”

“不會。”

夏舒呈伸手攬上他,帶往前院兒,邊走,邊答:“往後數日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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