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起初,丁馳是有些不理解夏舒呈為什麽要招個伴兒的,但來夏清園住了那麽三五天之後,他就明白了。

夏舒呈平時的生活過得,那是真無聊啊。

戲園子的事一般都是老秦在管,家裏也有專門負責打掃煮飯的仆侍,夏舒呈平時也不太愛出門,每天就家裏待着,賞花喂魚,看書寫字。

一個看上去也就二十多歲的青年人,日子卻過得像個花甲老者,簡直無趣至極。

最開始丁馳還能忍受,畢竟又不用幹活,白天可以睡到自然醒,晚上去聽戲時也不用再偷偷爬牆,甚至還能坐雅座喝茶嗑瓜子,住的也舒适,三餐也不愁。

可也就過了三天,他還是膩了。

丁馳是個安分不住的性格,夏舒呈整日待在家裏不出門,還淨做些在他看來極其無趣的事,他陪着陪着,就開始覺得無聊,沒意思。

有天清早,丁馳思來想去,決定不幹了。

衣食無憂是很好,夏舒呈待他也挺好,可忍受寡淡無趣,對于少年來說可太難了。

于是,他去找夏舒呈辭行。

彼時夏舒呈正在書房伏案寫毛筆字,聽丁馳說要走,他反應不大,看起來并不意外,就如早料到了似的。

這倒是讓丁馳覺得意外,他以為夏舒呈至少會罵他一頓。

畢竟當初他答應的好好的,人家信守承諾好吃好喝的待他,可他才給人做了三天的伴兒就反悔了,他問夏舒呈:“ 你不生氣嗎?”

夏舒呈聞言停筆,擡眼看他:“ 我生氣你便不會走了嗎?”

丁馳想了想,誠實道:“ 不會。”

夏舒呈垂眸,繼續寫字,不再說什麽話,但神色看起來突然就變得有些落寞了。

這讓丁馳覺得心裏開始有些不舒服。

來夏清園幾天,丁馳對夏舒呈也算有了些了解,夏舒呈也是無父無母,無親無故,身邊除了園裏的夥計,最多還有外面那些場面朋友,也算是孤身一人活在這世上。

孤零零無依無靠的感覺,丁馳是能感同身受的,所以他很理解夏舒呈為什麽要找個陪伴,他只是覺得自己不适合,他對夏舒呈說:“ 你可以再找個更合适的。”

夏舒呈說:“ 找過很多次了,可最後都會離我而去。 ”

語氣低落,神色看起來也更加落寞了。

哎,有點可憐。

丁馳開始有些于心不忍,說實話,相識雖然不久,但他對夏舒呈這個人還是很有好感的,打心裏不希望這人難過,他想了想,勉為其難道:“ 你若是能改變一下,我可以考慮再陪你一陣子。”

“比如?”

夏舒呈聞言又停筆,擡起眼眸看他,目光戚戚:“ 你要我如何改變?”

丁馳說:“ 先改一下你老氣橫秋的做派,不要整天寫字喂魚了,多做些有趣的事,好玩的事。”

“ 有趣好玩的事?”

夏舒呈凝眉思索片刻,問他:“ 請個武藝師傅來教你功夫拳腳,這算好玩的事嗎?”

學功夫?

丁馳想了想,感覺這個主意不錯,平時跟人打架打不過的時候,他經常會遺憾自己不會點正經的功夫拳腳。

于是,他點頭應下:“ 可以,那我就再陪你一陣吧。”

“嗯。”

夏舒呈臉上的落寞褪去,笑容漸漸恢複。

第二天,武藝師傅就上了門。

後院兒的場地太小,練功夫耍不開,只能去中院兒。

唱戲的演員們每日清早都會練晨功,有壓腿下腰的,有練舞袖走步的,有耍着刀槍棍棒練花拳繡腿的,還有伴着器樂聲裏開嗓練聲的。

鑼鼓争鳴,咿咿呀呀,好不熱鬧。

武藝師傅不知從哪請的,功夫很厲害,他只是打了一套拳,丁馳就決定跟他學了。

不學不知道,一學吓一跳。

丁馳這功夫學的簡直是過分的輕松順利了。

師傅教的招式他基本上看一遍就能準确無誤的打出來,有時候一套拳師傅只教了一半,後一半還沒教,可丁馳卻順着前半段直接就把後半段給打出來了。

這可納悶壞了丁馳,他明明從來都沒學過功夫,以前跟人打架都是胡打,也沒有招式,可武藝師傅一點撥,他立刻就通了,仿佛那些招式是與生具來刻在了他的骨子裏似的。

百思不得解,丁馳只好把這件事也歸功于自己天賦異禀,所以他很得意,甚至慶幸自己對夏舒呈留了一念之仁,沒立刻離開夏清園。

畢竟那可都是真功夫啊,學到手以後再去行走江湖,那可就能橫行天下了啊。

然而。

人過分春風得意,便很容易招致麻煩。

此前幾天,丁馳一直待在後院兒,每天只有晚上到前院兒聽會戲,衆人知道夏舒呈待他非同一般,但并沒有親眼目睹,也就沒什麽太大感覺。

可丁馳開始到中院兒來練功之後,夏舒呈每天都陪同,練功間隙送水遞毛巾幫擦汗,練的好了還要笑着誇上幾句,簡直殷勤的不得了。

夏舒呈是園主,也是甩手掌櫃,平時不怎麽露面,偶爾露面也是因為誰出了岔子犯了錯來責罵訓斥的,所以他園裏的大部分人眼中是嚴肅刻板的,不近人情的,高高在上的。

于是,親眼目睹高高在上的園主對一個人殷勤備至,服低讨好時,有些人的嫉妒與攀比心理便開始作祟了。

話說,夏清園這樣的大戲園子,演員衆多,美人如雲,來看戲的很多都是官家或者商人,家底都不錯,若是與哪個演員看對眼,同時那個演員也願意的話,夏清園也不吝啬,痛快放人,并還會置辦嫁妝送其出嫁。

于是,夏清園除有幾個老戲骨常年坐鎮,其他演員如過眼雲煙,更新疊代極快,過不了多久就會換一批,所以夏清園常年招募新人。

最近,就來了幾個新少年。

少年人心比天高,自命不凡,他們覺得自己容貌身型等各方面條件都不輸丁馳,可偏偏就是丁馳能博得夏舒呈的喜歡,這讓他們很生氣。

其中有一個少年名叫沙稚,他是郾城一家當鋪老板的兒子,當鋪老板的姨太太平時很喜歡聽戲,就撺作着把這個便宜繼子給送來學藝了。

作為家裏的獨子,沙稚從小被嬌生慣養長大的,性格比較傲慢自大,事事都要争個頭號,同為少年,丁馳卻被特別優待,所以看丁馳就不順眼,打算整整丁馳。

偏偏丁馳最近專注于練功,沒察覺到什麽。

有天傍晚,夏清園戲苑開戲前,演員們有的調試樂器,有的化妝穿衣,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做準備。

丁馳今日練功結束的早,便也就早早的過來先占了個雅座,正嗑着瓜子等戲開,沙稚突然興沖沖的跑過來,手裏還抱着一個小筐。

“ 丁馳。”

沙稚雖然來夏清園沒幾天,但演技已經學會了幾成,他臉上挂着興奮的笑,把小框往丁馳面前一怼:“ 你看,我姨媽給送來的蜜薯。”

丁馳看了眼,感覺有些稀奇,他從沒見過拇指大小的地瓜,他問:“這個是什麽味道,好吃嗎?”

“好吃啊。”

沙稚立刻說:“糖水泡過的,又沾了蜜汁,再用冰塊裏冰鎮,又甜又涼,特別好吃的。”

“…”

丁馳想嘗嘗。

“ 哎呀。”

沙稚突然做出一副突然想起了什麽的表情:“我忘了叮囑姨媽下次再多送些來了,現在去,你幫我看一下。”

說完,他把小筐往丁馳面前一放,立刻就蹬蹬蹬的就跑走了。

丁馳盯着那筐蜜薯,內心開始掙紮。

嘗一個?

嘗一個應該沒事吧,反正沙稚平時喜歡顯擺,有什麽好吃的都會第一時間拿到大家面前來炫耀一番,最後被洗劫一空。

但是。

偷吃人家的東西非君子所為,即便是曾經當小乞丐時,丁馳也都是正大光明的讨要,別人給他才會吃,從來不偷不搶。

可。

這玩意兒是真的沒見過,好奇,想嘗嘗。

正是丁馳內心掙紮的最激烈的時候,令一個剛化完妝的小少年過來了,看見他面前的小筐蜜薯,當時就吆喝了一聲:“ 喲,馳少爺,這麽好的東西吃獨食啊,也不給大家分分?”

這語氣裏的陰陽怪氣可謂是極其明顯了,就算丁馳平時再沒怎麽沒注意,這會兒也能聽得出來“馳少爺”可不是什麽好稱呼,他打算跟這人掰扯掰扯,問問這人啥意思。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那小少年突然抱起那小筐蜜薯直奔後臺,邊去,邊大聲吆喝:“都來來來,馳少爺請大家吃好吃的喽!”

不到半分鐘,蜜薯被洗劫一空。

兩分鐘後,沙稚回來了,丁馳向他解釋蜜薯不見的原因,沙稚聽後愣了愣,緊跟着臉就青了,整個人還開始哆嗦。

丁馳很疑惑,完全不知道這人怎麽回事。

不過又過了半個鐘頭之後,他就明白了。

因為半個鐘頭之後,開戲的前五分鐘,燈光點起,客人滿座,可所有演員和夥計卻都開始腹痛難忍,根本上不了臺了。

便是因此,自開園起便日複一日風雨無阻,從來沒有斷過戲的夏清園,今日第一次,開了天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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