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明明是自己離開的,但丁馳卻堅持認為自己是被抛棄的,他很傷心,很失望,也很憤恨。
雖然記憶總有斷層,也模模糊糊不甚全面,但丁馳腦海存留着的那些為數不多的記憶,幾乎都是夏舒呈待他的好,過分的好。
原本丁馳是很信任夏舒呈的,也很依賴他,把他當作了自己生命裏最重要的人,夏舒呈待他那麽好,他也以為自己對于夏舒呈來說是特別的。
但就是沒想到,特別竟然是那樣的特別。
是因為他和那位“故人”有三分相像,夏舒呈才收養他,為了讓他變的和那位“故人”更像,先是忽悠他學功夫,緊接着又逼他讀詩書,不停的在想方設法的改造他。
簡直太過分了!
丁馳不能容忍這種事,暖衣香舍不足以讓他甘心被人圈養擺布,所以他選擇了回歸到風餐露宿裏,以守護他的尊嚴和自由。
丁馳離開夏清園之後,夏舒呈當天夜裏便開始派人到處找他了,但他太失望了,拒絕回去,四處躲藏,堅決不讓夏舒呈找到他。
臘月過半,正是天寒地凍時,丁馳身上沒有錢,經常吃不飽飯,也沒有固定可以住的地方,有時候在護城河的橋下睡,有時候随便在某戶人家的屋檐下睡,經常不是被餓醒,就是被凍醒。
有天夜裏北風刮了大半夜,臨近天明時又下起了大雪,丁馳蜷縮在城郊一處破廟外的茅草垛裏,再一次被凍醒。
寒冷刺骨,瑟瑟顫抖,但那一刻,他卻忽然有點擔心夏舒呈。
夏舒呈體質很特別,不管衣服穿多厚,在多暖和的屋子,他身上都是涼的,丁馳此前晚上給他暖好被窩兒後,也會順便摟着他幫他暖暖身子,可是不管怎麽暖,夏舒呈身子都是涼的,好像怎麽暖都暖不熱。
像這樣突然刮大風下大雪的天氣,這麽冷,夏舒呈估計會被凍醒的,一想到夏舒呈此刻大概是一個人縮在被窩兒裏瑟瑟發着抖,丁馳就開始有點着急。
于是,百般掙紮之下,他打算回夏清園去看看。
天将明未明之時,丁馳爬上了夏清園後院的圍牆。
從圍牆上往裏看,夏舒呈的屋子裏亮着燈,丁馳的着急瞬間又更添了幾分,夏舒呈平時作息還算規律,都是天明之後才起床,現在這個時間屋裏的燈亮着,那就肯定是被凍醒了,
着急的勁兒上來,丁馳就想立刻進屋看看,可剛打算跳下去,門吱呀一聲開了。
從屋裏走出了一個人影,丁馳下意識的往回躲了躲,定睛一看,卻不是夏舒呈,而是沈長青。
沈長青?
丁馳當時就有些懵住了。
在丁馳看來,夏舒呈其實并不是個很好結交的人,至少不容易深交,因為夏舒呈對旁人的界限感很明确,距離感也很清晰,誰是君子之交,誰是親近之人,他分的清清楚楚。
除了老秦和自己,丁馳是從未見夏舒呈讓旁人進過他的屋子的,所以冷不丁的看到沈長青從夏舒呈的房間出來,而且還是在天将亮未亮的此刻,丁馳忽然就生氣了。
此前打聽“小男寵”這個詞意思的時候,丁馳就聽說過外面的流言蜚語,大概是因為沈長青經常到夏清園來而且平日裏又對夏清園諸多關照的緣故,傳聞傳的非常離譜,說什麽沈長青與夏舒呈之間有着不能言說的親密關系。
此前聽說這些的時候,丁馳當時很生氣,還打了說這些話的那人一頓,但其他并沒有特別放在心上,畢竟他雖然年紀還小,但也是知道的,親密關系通常都是男女之間,沈長青和夏舒呈倆個男人怎麽親密?
再者,他整日裏跟着夏舒呈,不分晝夜無時無刻的在一處,夏舒呈跟沈長青根本就沒有機會親密,他以前認為編那些瞎話的人簡直腦子有病。
可這會兒,他有點動搖了。
因為雖然他沒有感覺到過夏舒呈對沈長青有什麽特別的,但卻明顯的感覺的到,沈長青對夏舒呈是很好的,隔三差五來探望,還送名品,送書畫,送吃食,是有些殷勤的。
傳言此前确實是傳言,但此後就說不準了,畢竟大清早的,天都還沒亮呢就從夏舒呈的屋裏出來,嫌疑太大了。
丁馳甚至都有點懷疑,夏舒呈昨夜沒準兒是讓沈長青給他暖被窩兒了。
這,就太氣人了!
丁馳如是開始憤恨,心說夏舒呈怎麽能這樣,表面上都還在到處找他呢,暗地裏居然已經開始讓其他人給暖被窩了,這不是說一套做一套嗎,而且不是還惦記着那位“故人”嗎,怎麽能随便讓別人給他暖被窩兒!
太過分了!
丁馳越想越生氣,怒火燒到心頭,就決定算了,以後他再也不管夏舒呈了,反正對于夏舒呈而言誰給暖被窩兒都行。
憤怒的跳下牆頭,丁馳頭也不回就噔噔噔的跑走了。
院兒裏。
沈長青前腳剛走,夏舒呈後腳便踏出了屋子,身後還跟着老秦。
走出屋子後在門口站定,夏舒呈擡頭看了看墜落着的漫天大雪,輕輕嘆了口氣。
“ 園主,您別太擔心了。”
老秦在後面給夏舒呈披了件外衣,寬慰道:“ 小少爺頭腦機靈,會些拳腳,在外面不會吃什麽虧的。”
夏舒呈繼續微微仰頭望着天上洋洋灑灑飄落的雪花,又輕嘆一聲。
老秦見狀,只得繼續寬慰:“ 而且方才不是已經拜托沈大帥幫忙全城尋找了嗎,沈大帥手下的官兵辦事牢靠,昨夜您又一夜未眠在地圖上把能想到的小少爺習慣躲藏的位置做了标注,想必是很快便能找到的。”
“ 不一定。”
夏舒呈輕嘆過後,又無奈苦笑:“以前便是如此,在任何事情上他的思路都總是能快我一步,若他不想被我找到,我便是把整個郾城翻個遍,也找不到。”
“…”
老秦其實很想說一句:那您之前何苦惹呢,每次都是這樣,明明惹不起,還非要惹,惹跑了找不到又自己在這難受,如此循環往複的也不知道到底圖什麽。
但老秦有點于心不忍,夏舒呈看起來太難過了,而且,不只是找不到人的那種難過。
老秦只能繼續說些寬慰的話:“ 實在找不到就等一陣,等小少爺氣性過去之後把這段給忘了,就會自己出來了。”
“ 可是天太冷了,而且....”
夏舒呈伸手去接了一片雪花,眼睜睜看着它觸及手心的瞬間從晶瑩剔透化作了一灘水,他眼眸垂下,深情落寞:“ 不想讓他再忘記了。”
兩條街以外,一家包子鋪門前。
丁馳正氣呼呼的從前面經過,包子鋪老板看到他之後先是一愣,緊跟着就喊了他一聲。
丁馳被喊的駐足,扭頭盯過去,沒好氣道:“ 幹什麽?”
包子鋪老板出門來,上下打量他一番,頗為疑惑:“ 你不是跟着夏清園的夏爺去過好日子去了嗎,怎麽又成叫花子了,怎麽,他不要你了?把你趕出來了?”
“…”
丁馳陰了陰臉:“ 關你什麽事?”
“那當然關我的事。”
包子鋪老板看他着模樣,篤定了他是被趕出來的,态度就輕蔑了起來:“ 當初你小子在我這裏撒野,夏爺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突然過來說你是他的人,你小子才躲過了一頓打,如今再碰上,欠下的總歸要還的。”
當初?
包子鋪老板所說的“當初” 到底是什麽情形,丁馳已經全然沒有半點兒印象了,他很好奇,就問那老板:“ 當時他怎麽說的。”
“ 他說…”
包子鋪老板回憶了下,片刻後戲笑道:“ 他說看你莫名順眼,讓你以後跟着他,他可以給你衣食住所,還說等你長大後,給你當媳婦。”
什麽?給他當媳婦?
一聽這話,丁馳當時差點兒就沒忍住要對包子鋪老板動手。
說起來,這城裏不乏多嘴爛舌之輩,夏舒呈人長得好看,雖然并不是女相,但五官精致,皮膚白皙,确實也是比絕大多數的女子還要好看的,便是因此,很多人經常在背後嚼舌根時經常把夏舒呈比做女子。
“ 想來也是。”
包子鋪老板意猶未盡般,繼續道:“ 夏爺何等人物,身邊好看的男男女女比比皆是,怎麽可能真的看上你這麽個小叫花子,不過是帶回逗弄兩天,玩膩了再一腳踢開,你還當自己真是個什麽角呢,哈哈哈。”
“…”
丁馳本來還是忍了忍的,但這人嘴越來越欠,他忍不下去,直接沖上去朝那人胸前狠狠一腳。
哐啷一聲,那人被踹的猛退了好幾步,直接撞在了蒸籠上導致蒸籠坍塌,半熟不熟的包子當時就滾了一地。
随着包子鋪老板的一聲慘叫,店裏的夥計們魚貫而出,個個手裏拿着棍子。
丁馳并不懼怕,他最近心裏堵着一口氣,正愁無處撒呢,他當時就撸起袖子,準備大打一場。
然而,正是大戰一觸即發時,長街盡頭出現了一列巡邏兵,他們發現丁馳之後像是突然發現了目标似的,立刻就朝這邊跑了起來。
丁馳此刻也不知道怎麽的,大腦反應及其迅速,當時就看出了那批巡邏兵的目的,明白那八成是夏舒呈讓沈長青派來抓自己的,所以,他就不戀戰了,拔腿就跑。
跑了大概有大半個鐘頭,還專挑的是城裏最雜亂無章的街道,最後,丁馳才總算是甩開了那些巡邏兵。
往後的兩天,丁馳明顯感覺自己的自由開始受到限制了,因為城裏的巡邏兵突然增多了,他們跟抓賊似的到處搜羅,三班輪換,不分晝夜,這直接導致丁馳在城裏城外都再尋不到一個可以踏踏實實呆着的安身之地了。
丁馳很生氣,覺得夏舒呈太過分了,既然都已經找到新的暖被窩的人了,還找他幹什麽,就不能放過他嗎?而且“故人” 對夏舒呈來說就那麽重要嗎,讓他有新的陪伴還不夠,還要繼續找替代品?
不行!
既然夏舒呈不放過他,那他只能逃的更遠了。
于是,思來想去之後,丁馳決定離開郾城。
世界那麽大,反正夏舒呈對他來說就是個虛幻的泡影,他仍然還是無親無故無牽無挂,一個人在哪裏不能活?
決定作出之後,當天晚上,丁馳就偷偷爬進了一個商隊的大車裏,混在一箱箱的貨物裏躲過了城門處官兵的盤查,成功出了城。
商隊出了郾城之後,一路向東,走了具體多遠丁馳不知道,反正到達另一個城市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這個城市叫什麽丁馳也不知道,他下車的時候商隊已經進了城,偷偷從大馬車上跳下來之後,環顧四下,忽然感覺完全陌生的環境讓他有些許的不安。
這裏的街道不如郾城的氣派,街上的來往行人也不如郾城的熙攘,沒有繁華喧嚣,也沒有車水馬龍,雪化之後道路有些泥濘,整個城市給人的感覺便是破敗與蕭條。
丁馳不是很喜歡這裏,腳踏上這個陌生城市的那一刻起,他突然莫名有種想家的感覺。
即便再不想承認,他到目前為止,腦海裏所有的生活記憶都在郾城,所有與家和家人有關的記憶也是夏清園和夏舒呈,人在郾城的時候并不覺得有什麽,但離開之後心情就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不得不承認,這才離開了一天,他就開始想念夏舒呈了。
忍一忍吧,丁馳想,反正就算他再想念夏舒呈,夏舒呈心裏想的也不是他,是“故人”。
于是,丁馳逼迫自己把夏舒呈從腦海裏剔除,然後打算在這個城市安頓下來。
這個城市的人還算和善,丁馳去街上鋪子讨吃食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會給一些,實在不願意給的也沒有惡言相向,這點比郾城好。
在這裏生活了兩天之後,丁馳計劃了下自己的未來,他已經快十三歲了,已經可以自食其力了,所以打算以後不做乞丐了,用勞動掙口飯吃。
于是,他就開始在城裏找活兒幹。
有天在城裏瞎轉的時候,發現有家當鋪招夥計,他想試試,直接就進去了。
只不過,他進門之後都還沒開口呢,眼前就突然蹦出了一個人:
“ 丁馳?你怎麽在這兒?”
作者有話說:
丁馳:猜猜是誰?
夏舒呈:不管是誰,都是會把你帶回來的人!你還跑到別的城市?還要在那裏安頓下來?你咋不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