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前塵往事
路聽野是跟着外婆姓的, 外婆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路香婉。
外婆生的漂亮,一把清麗婉轉的好嗓子, 每次登臺演出,底下都是座無虛席。可在那些人的眼裏, 她只是一個上不得臺面的戲子。
當時, 港城的上流社會裏一夫多妻屢見不鮮,他們嘲路香婉是方家大少爺養在外頭的女人,連個姨娘都算不上。
方家大少爺一輩子都想要個兒子, 可路香婉生的還是個女兒, 女兒出生以後,她的容貌和身型垮了不少,男人也漸漸對她失去了興趣。
女兒是方家的香火,斷然沒有養在外頭的道理,路香婉勢單力薄, 哪裏是港城第一富商方家的對手, 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把女兒帶走。
女兒帶回方家,取名叫做方沐婷。
方家是典型的傳統高門豪族, 等級規矩森嚴, 方沐婷出生不光彩,父親常年不歸家,太太也不待見她, 動則打罵, 下面的人捧高踩低, 也連帶着作踐她, 就連仆人也能蹬鼻子上臉諷她兩句。
整個方家唯一對她好的只有她同父異母的姐姐, 方芝雅。
方沐婷喜歡這個姐姐, 也信賴她。
方芝雅作為方家的嫡長女,身份地位可見一斑,傅家和方家議親,傅老爺子親點了方芝雅作為兒媳,還買下一棟莊園送給方家作為聘禮。
方雅芝嫁進傅家後第一年就跟着傅闫封去了上京,第二年,方雅芝懷孕,生下了傅硯澤。方雅芝在生産時受了損,身體虛弱了不少,再加上京城天幹物燥,冬天又冷,方雅芝遠在他鄉,對家鄉的思念與日俱增。
方太太心疼女兒,又不能一直待在上京陪着,思索之下,幹脆把方沐婷送來上京,既能陪着女兒,也能在女兒養病的時候幫着照顧孩子。
方沐婷永遠不會想到,她高高興興踏入傅家宅院的那一刻起,就跌進了一口巨大的深淵,這一輩子再也出不來了。
被自己敬重的姐夫壓在床上的那一刻,她是想過自殺的。她對不起姐姐,對不起從小到大一直保護她的姐姐。
可她從傅家跑出去後,才發現自己懷了孩子。
懷了一個罪孽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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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沐婷躲在破舊的旅館裏,坐在彈簧老化的床上哭到昏天暗地。醫生說她體質弱,若是拿掉了這個孩子,宮體受損,以後很難再懷上。
也許是一個母親本能的對孩子的眷戀和保護,她還是舍不得,她決心生下這個孩子。她可以一輩子躲在外面,一輩子不和姐姐見面。
方沐婷不喜歡方這個姓,也絕不可能用傅,于是她用自己母親的姓給這個孩子取名。
叫他路聽野。
小野。
路聽野每每都在想,母親給他取名叫野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野種麽?
後來他才知道母親所有的祝福都含在這個名字裏了。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像野火一樣熊熊燃燒,像曠野一樣自由無垠。
路聽野六歲那年,方沐婷被方芝雅找到,方芝雅對一切都毫不知情,只是知道自己的妹妹在外面生了孩子,父親生死不明,她心痛不以,發誓要好好照顧這個孩子。
方沐婷又一次被迫踏入了傅家。踏入那棟陰森的華麗的城堡。
紙包不住火。秘密扛不住命運的戲弄。
随着孩子越長越大,路聽野和傅硯澤的長相也顯出了驚人的相似。同樣淺色的瞳孔,同樣精致到失去人氣的眉眼輪廓。
傅闫封察覺到事情不對勁,暗地派人取了路聽野的基因樣本,比對過後才知道他居然還有一個親生的兒子。
是那一晚。他人生中最荒唐的那一晚。
路聽野無法想象媽媽在傅家是怎麽熬過去的,掩藏着巨大的駭人的秘密,對所有人強顏歡笑,她沒有一天不想走。
最後她也的确走了,走得幹幹淨淨。秘密被揭開的那一天,她實在受不住巨大的煎熬,投湖自殺了。
冰冷的湖水把她這一生洗的幹幹淨淨。
傅家把這件事壓了下去,對外宣稱正式收養路聽野,為了掩飾方沐婷自殺的真相,制造了一場車禍事故。
外界都以為方沐婷是出車禍死的,包括路聽野。
方沐婷死後,路聽野改名傅聽野,稱傅闫封為爸爸。這半年裏,方雅芝因為難産死在了産床上,傅硯澤也被送去了美國讀書。
整個傅家籠罩在一層陰霾之中。
某日偶然,路聽野在家裏找到了母親生前對日記,才恍然觸及到事情的真相,觸及到一個黑暗的,瘋狂的秘密。
他躲在黑暗的卧室裏,眼淚決堤,打濕了那本日記。
他喊爸爸的那個人就是他真正的生父,可也就是這個人,讓他的母親一輩子活在地獄裏。
才九歲的他,抱着母親留給他的箱子,在一個大雪夜偷偷從傅家跑了出去,一路颠沛流離忍饑挨凍,最後找到了遠在江城的外婆。
這個世界上沒有傅聽野,也不會有傅聽野,只有路聽野。
沒有了媽媽,又得知身世的真相,路聽野的世界在那一瞬間崩塌,他沒有任何一個值得他好好活下去的理由,年少的他不知道該如何過這一生。
他開始放縱,抽煙喝酒打架飙車,一切麻痹自己的事他都去做,任由自己在泥裏堕落。
那天,暮春的午後,江城下起了絲絲細雨,雨燕自翠蘿而過,煙霞淡遠,不知是誰的紙鳶挂在了梢頭,被雨水打濕一片。
路聽野剛和一群隔壁學校的不良少年打完架,以一挑六也絲毫不落下風,但挂彩是免不了的,額頭被玻璃劃破,他留着一頭能看到頭皮的寸頭,沒有任何遮擋,鮮紅的血越發搶眼,就這樣順着鋒利的線條滑落,他不在意,擡手胡亂抹了一把。
校服袖子上全是驚心動魄的血跡。
路聽野閑閑地坐在馬路邊,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煙,叼了一根在嘴裏,火星在雨中明明滅滅,好一會兒才打燃。
這是江城一個不怎麽著名的旅游景區。江城是典型的江南水鄉,這種青石板街的小巷子多不勝數。
今天下了雨,游客更少,往來的淨是穿着校服,放學回家的學生。
少年安靜地抽着煙,血也漸漸凝固,幹涸在額角,忽然,他動作一頓,似乎感覺到身後有一道視線注視着他。
路聽野極為不悅,就這樣咬着煙把頭轉過去,痞帥的一張臉,青澀卻足夠野性。
他徑直對上一臺相機。
那相機也對着他,舉着相機的是一個女孩。
女孩的臉被相機遮住,看不清,但能清楚的看清她那一身軟煙羅做的長裙,那一頭在黯淡的陽光下依舊閃着光澤的長發,一點尖尖的下巴露出來,像初露的小荷。
一看就是富貴窩裏長大的公主。連腳趾頭也長得那麽漂亮,圓潤,白皙。
就是太瘦了。
有錢人家的小孩也會這麽瘦?
路聽野不知道這女孩拿相機拍他做什麽,只是感覺煩躁,學校裏天天都是跟着他屁股後頭跑的女孩,一抓一大把,像蒼蠅一樣圍着他。
“妹妹,你擱這偷拍呢?”他挑眉,語氣渾壞又痞。
沈常樂拿下相機,歪頭打量這個看上去明顯就還沒成年的高中生。
叫她妹妹?調戲她?
擱這玩兒呢。
“你該叫我姐姐。”沈常樂淡淡地說着,一邊垂眸,平靜地回放剛剛拍的視頻。
這少年果然上鏡,帥得像是神明眷顧過。
路聽野愣了下,煙燒到了尾巴。
沒有了相機的遮擋,他這才看清女孩的臉。
像月亮。
她像一輪絕不會跌落凡間的月亮。
這是路聽野對她的第一印象。他掐滅煙,又點了一根,彼時正是他煙瘾最大的時候。
“我叫你姐姐?”
沈常樂把相機拖在手裏,掀起眼皮看他:“嗯。小孩兒,我都大二了,比你大,你少來調戲我。”
路聽野笑,被煙嗆到了,清瘦的肩膀咳得直發顫。
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有趣的女孩。
還是個一板一眼的姐姐。
“是姐姐就能偷拍我?姐姐就能這麽橫?”路聽野一連幾個反問,翻身站起來,大邁步跨到沈常樂的面前。
離十六歲還有三個月,但他已經有一米八了。個子高,氣質桀骜,就這樣站着,散發着一股輕狂難馴的勁。
沈常樂不喜歡被人居高臨下的俯視,她只恨自己沒有穿高跟鞋,居然被個高中生逼了一把。
她是來江城拍期末作業的。老師很變态,期末讓大家拍一部故事性的微電影,只能有一位主角。
沈常樂在江城晃悠了一個星期,也沒找到一個她覺得有故事感的人。
面前的這人有。
第一眼她就肯定了。
她決定态度好一點,于是她笑着看向這高中生:“喂,小朋友,願不願意幫我個忙?有酬勞的。我給你開高薪水。”
“高薪水?多高啊,姐姐。”少年懶懶地靠着樹,雨落在他身上,渾然不覺。
沈常樂撐着一把漂亮的紙傘,人如雨絲一樣纖細柔弱,她把要求大致講了一遍,“.......我雇你五天,五千,成交嗎。”
少年笑得挺痞,一縷被雨打濕的煙掐在指尖,“成啊,姐姐。我給你當主角,你給我付片酬。”
“不過.....”
“不過什麽?”
少年不經意俯下身來,鼻尖幾乎撞上去,“你讓我喊你姐姐,這得另加錢。”
他嗅到了她滿身雨後荼靡的味道。像極了一朵豔的,涼的,令人上瘾的罂粟花。
沈常樂沒有避開他這麽唐突的舉動,只是在心裏笑,這高中生還挺野的。
她從包裏掏出一片消毒濕巾。
“把你那額頭上的血擦擦。搞得像家暴似的。”
少年頓了一瞬,接過,又聽見女孩淡淡地,絕不肯被人占便宜的一句:“我這東西兩塊錢一張,從你工資裏扣了。”
話落,路聽野大笑起來,從額頭上抹了一把血,點在沈常樂的額頭上。
........
月光投進昏暗的房間裏,把一縷縷騰起的煙霧照得灰白。整個房間都有種煙熏火繞的悶重,空氣都是苦澀的嗆味。
路聽野坐在地上,眉眼精致而冰冷,有種失了人氣的寂靜,指尖的煙忽明忽滅,他已經戒過一次煙,現在又染上,以後再想戒,只會難上加難。
不過現在無所謂了。路聽野面無表情地看着窗外。
陳燃推開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煙味,連他這個老煙槍都受不住,熏的眼睛發脹。
他揮開團結的煙霧,順手打開房內的燈,“路聽野,你這是抽了多少煙!?”
陳燃走過去,見地上的煙灰缸裏一堆的長短不一的煙蒂,他皺眉,蹲下去一把扯掉路聽野指尖的煙,三兩下摁滅。
“你這小祖宗又是玩哪一出?飯也不吃,肚子不餓嗎,正好我準備點宵夜,你想吃什麽?”
陳燃掏出手機打開點外賣軟件,手往下滑,一邊報菜單:“燒烤?海鮮?還是吃點清淡的,魚粉怎麽樣,唉,要不我點兩份小龍蝦,咱倆喝點啤酒......”
說了一大串,對方沒應,連眼珠子也不曾動過,就這麽發呆,像具失魂落魄的木偶。
“路聽野!”
陳燃看着路聽野這頹喪的樣子,心裏一陣泛酸,脾氣倏地就上來了,他伸手推了一把路聽野,“不就是和沈公主吵個架,被趕回來了,至于連飯都不吃?”
“那沈大公主現在不知道在哪個場子縱情聲色,人家高興着呢!就你一個人擱這傷心,人家管你了嗎?你就是在這餓死她也不知道!失魂落魄的,你要不就回去給人道歉,要不就挺直腰杆,分手!慣的她!”陳燃義憤填膺,他就是看不慣路聽野頹着。
“結束了。”路聽野忽然出聲。
陳燃:“啊?”
“結束了,我和沈常樂。”
陳燃怔怔地看着路聽野。
“她說給我五百萬,說我值這個價,她不要我了。”路聽野嗓音低啞,略帶冷鸷,有着說不出的陰沉。
陳燃覺得沒開暖氣的房間裏冷得快要結冰了。即使從一開始他就不看好這段感情,兩個人的身份地位天差地別,壓根就不是一路人,就算途中走在了一起,走着走着也會走散。
可真到了這一天,他這個旁觀者也跟着有些心酸。
這麽多年,他沒見過路聽野真心對待任何一件事,除了沈常樂。
“那你也不要她了。這有什麽大不了!公平!”
路聽野低笑了聲,眼底的血絲讓他看上去疲倦又病态。
這世界上沒有比感情更不講公平的事,也沒有比沈常樂更不講公平的人。
陳燃以為路聽野會嘲諷,會反駁,或者幹脆沉默,哪裏知道路聽野就這麽淡淡地跟了他的話,低聲說着,語調陰沉:“好。那就不要她了。”
他不會再奢求要她的一顆心,總歸她就是個沒有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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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不會拖進度的,但趕進度文就不好看了,會很倉促。
小路黑化還有最後一章。然後就是訂婚了!!
還有一些刺激的劇情都在後面,不劇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