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心潮澎湃
誠然, 傅硯澤有那麽一瞬間的懵然,不知道該說她天真,還是愚蠢, 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悲哀。
按照他這麽多年奉行的處世原則來看,沈常樂此舉就是在發瘋。
瘋子也不會這麽玩兒。
傅硯澤吸了一口煙。
目前看來, 一切都是對他有有利的, 他若是能拿到沈家的股份,借此為跳板,暗中蓄積力量, 不出意外, 三年內他就能徹底跳出傅家的桎梏,從而掌控整個傅家。
可他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出于紳士該有的風度,又或許是打心眼裏輕蔑所謂的愛情,所以還是禮貌奉勸:“我有必要提醒沈小姐, 你手上的股份遠遠不是每年二十個億分紅這麽簡單。”
沈常樂看着他, 洗耳恭聽狀。
“你把股份給我,就相當于把話語權讓給了我。等你父親退位, 你弟成了當家人, 你這個沒有股份的姐姐......怕是徹底靠邊站了。你覺得沈氏集團還有人服你這個空殼大小姐嗎?”
傅硯澤彈了彈煙灰,眉眼溫雅矜貴,“沈小姐, 以後在這個圈子, 你怕是出局了。”
沈常樂喝了一口草莓汁, 粘膩的甜味在唇舌間蔓延, 吞掉了其他的味道, 只剩下甜。
她當然知道這些。沒有了股份, 她就沒有話語權了。
“話是這樣沒錯,但放在我身上不适用。”
沈常樂忽然擡眼,目光直白,“我在沈家的位置絕不是因這百分之五的股份。”
“我是爸爸媽媽的女兒,是常西的姐姐,我們是家人,家人之間是靠愛相連的,不是股份。我就算一無所有了,我的家人也不會抛棄我。我還是沈常樂。”
話落,沈常樂察覺到傅硯澤看她的眼神多了一抹複雜,似是覺得她太可笑,生在這殘酷的鬥獸場,居然能說出這樣一番天真的話。
但她知道,她說的不是場面話,不是謊話,是真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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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從心眼裏是這麽認為的。
即使她手上什麽也沒有了,她也還是沈常樂,家人就是她的底氣,而不是那冷冰冰的股份。
“你覺得呢,傅先生。”沈常樂笑了笑,仿佛是想獲得他的認同。
傅硯澤無言以對,唯有長久的沉默,他靜靜地坐在皮椅裏,像一尊凝固的冰雕,不知道在想什麽。
只有他自己知道。
沈常樂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她已經做了決定,就不必再多說。她甚至覺得這多出來的半小時都不該有。
傅硯澤的猶豫的确出乎她的意料。
“傅總若是覺得沒問題就簽了吧。我的條件很簡單,只要傅總不拿這些股份來對付我的家人,其他的,您自便。噢,對了——”沈常樂起身,渾身輕松惬意,眼睛對着刺眼的盛夏日光,眯了起來,“傅伯伯那裏,麻煩轉達我的歉意。”
“以後,路聽野就歸我了。”
就算是改姓,也只能跟着她姓沈。
沒人能從她手上把他奪走,包括她自己。
人走後,傅硯澤的辦公室陷入冗長的寂靜,像空空的夢境。協議攤開在桌上,每一個字都是一張嘲笑的臉。
笑他貪名逐利二十多年,到頭來,連母親的遺物,也被當作挾持他的籌碼。
小野說的沒錯,他就是一條傅家的走狗。
傅硯澤又點了一支煙,沉沉吸了一口,一雙淺色的眼睛渾濁而昏沉,猶如一個沒有火爐的冬夜,陰冷得叫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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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常樂從辦公樓出來,去了一趟超市,挑挑揀揀買了一些自己看得上眼的菜。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第一次進超市生鮮區,看什麽都甚是新奇。
嫩蔥似的手指又白又細,指甲亮晶晶的,墜着花裏胡俏的寶石裝飾。
有兩根手指戴着戒指,一枚是和路聽野訂婚那日浮誇的鑽石排戒,另一枚是她自己選的碎鑽對戒,手腕上還疊戴着兩條一模一樣的全美鑽石手鏈。
總之是珠光寶氣的一只手。
非常合适用網絡上的一句調侃,買假的都不敢買這麽誇張的款式。
路聽野蹲在生鮮區,最底下那排架子上擺着豬肉,他實屬沒有看見沈常樂,是無意間餘光瞥見這只手才下意識側頭看過去。
女人皺着眉,那漂亮的手在兩盒肉中猶豫不決。
“選左邊那個吧。”
“顏色好,應該沒有注水,你再拿手戳一下,看看是不是能回彈。 ”
周圍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沈常樂驚訝,先是往兩側望去,随後才看到蹲在一旁的路聽野。
男人仰着頭,手臂慵懶地搭在膝蓋上,那張英挺俊朗的面孔帶着懶洋洋的笑。
沈常樂收回手,鑽石手鏈碰撞,發出細微的聲響,她很驚訝:“你怎麽在這?”
路聽野笑了下,站了起來,高度差頓時顯現,換沈常樂仰着臉看他。
他伸手,在沈常樂額頭上探了探,“這是燒糊塗了?”
身嬌體軟,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居然跑來超市買菜。
有點古怪。
沈常樂鼻息發出輕輕哼聲,“我就不能買菜做飯?”
“不能。”路聽野搖頭,“你坐着吃飯就行了,讓你這祖宗買菜,簡直罪過。”
沈常樂這才笑,嗔了他一眼,“體驗一下都不行嗎。”
“反正今天我買菜做飯,你等着吃就行了。”
她一錘定音。
路聽野當即嘴巴張大到能塞雞蛋,非常震撼,連續追問了三遍你是不是發燒後成功得到了沈常樂的一巴掌。
回到住處,沈常樂沒有換衣服,穿了一件圍裙,洗過手就開始做飯了。
路聽野非常擔憂,并不擔憂沈常樂把廚房炸了,而是擔憂這祖宗腦子壞了。
無緣無故做什麽飯。
關鍵是她敢做,他也不敢吃啊。
沈常樂到最後煩了,瞪着眼,涼飕飕地看着他:“你是不是還啰嗦?我說了我做飯,我今天就一定得做。你回房間去就行,別在這礙眼,做好了我叫你。”
“.........”
“不是,我就怕你拿刀傷到手。”路聽野抓了抓後腦勺,“你倒油的時候千萬別濺水進去啊,會炸油星子。還有——”
路聽野轉身跑回卧室,拿了面罩和口罩,“你把這個帶上。”
又從抽屜裏拿出一幅橡膠手套。
“這個也帶上。”
沈常樂:“.........”
離開時,路聽野一步三回頭,也不知是戀戀不舍,還是惴惴不安,表情難以言說。
活像是老母親第一天送崽子去幼兒園,心裏不是滋味,恨不得進學校陪讀。
沈常樂翻了個白眼。
做飯有什麽了不起,她難道還做不來?
十五分鐘過後,沈常樂看着一片狼藉的島臺,沉默了片刻,随後拿出手機打開軟件,搜索西紅柿炒蛋。
經過一番鬥争,沈常樂成功做出了三菜一湯。
路聽野聽到召喚,飛速跑到廚房,只見女人溫柔地對他招手:“把菜端過去。我拿兩個碗。”
路聽野上下打量女人,只見她全副武裝,沒有傷到哪裏,廚房也沒有炸,也沒有燒糊的味道,只覺得非常欣慰。
縱使那三道菜他還沒看出來是什麽,但開心的勁兒就是擋不住。
沈常樂取下面罩手套圍裙,擦幹淨手,塗了護手霜,這才走過來餐廳坐下,很熱情地邀請路聽野品嘗。
“先吃這個。”沈常樂期待地指着一盤黑的紅的。
“西紅柿炒皮蛋?”路聽野笑了下,尖尖的小虎牙很可愛,“挺有創意!”
沈常樂一愣:“這是雞蛋!”
路聽野連忙改口:“......哦哦,西紅柿炒雞蛋!”
吃了一口,路聽野迅速咀嚼,随即面無表情地咽下,誇了一句好吃,然後指着下一道:“那這個呢......”
“黑胡椒牛柳?”
“這是辣椒炒肉!”
“.........”
“這湯......是海鮮湯?”
路聽野看到了好多蝦仁和蛤蜊。
沈常樂得意,“猜對了!”
路聽野把每一道菜都品嘗過後,在沈常樂期待地眼神下,他比了個大拇指,“非常不錯。很美味。”
“那你提一點意見。我下次再改進!”沈常樂覺得做飯還是有點意思的。
路聽野吊兒郎當地靠着椅子,一只手搭在椅背,“我的意見就是,你下次不做了。”
沈常樂:“........路聽野!!”
路聽野很無奈,“大小姐,你把醬油和醋弄混了.......”
沈常樂一愣,随即迅速拿起筷子嘗了一口,當場吐了。
一頓飯還是路聽野收場,給沈常樂煮了一碗番茄蝦仁蛤蜊意面,配凱撒沙拉,還有一杯熱紅酒。
兩人邊吃邊喝,也喝掉了半瓶。
吃完飯,沈常樂安靜地坐在沙發上,懷裏抱着一只小奶貓,有一搭沒一搭地揉着貓耳朵。
路聽野把餐廳收拾好,走過來蹲在她身前,握住她微涼的手,“你今天到底怎麽了?有點奇怪。”
沈常樂擡眼,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路聽野總是蹲着,就像一條小狗。
不,是大狗。
不論是體型還是力氣,都是大型狗。
站起來足足高她半個多腦袋,還是在她穿高跟鞋的情況下。她淨身高一米六五,和一米九的他自然比不得。
他體型也大,雖然穿上衣服很清瘦,但脫了衣服就給人野蠻感,無論是精壯的手臂還是緊實的小腹,光是一根根蜿蜒的青筋就足以令人臉熱。
那股幹淨蓬勃的朝氣,更讓人心潮澎湃。
“說話啊。”路聽野捏了一下她的手。
“哦。”沈常樂眨了下眼睛,喝酒後臉發熱,“慶祝一下而已。”
“慶祝什麽?”路聽野笑。
沈常樂也笑了下,忽然松開懷裏的小奶貓,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柔潤的眼睛裏閃着一些細碎的光芒,那是燈光折進去泛起的潋滟。
“我好像真的窮了。怎麽辦,路聽野。”她的聲音輕得好似夢游。
路聽野怔了下,她話題轉變太快,“怎麽這麽說?”
“我手上的股份可是每年有二十個億的分紅,路聽野,我全拿來贖你了。怎麽辦?你值不值每年二十個億啊?”
淡淡的語氣,就跟說今天天氣不錯,要不要出去踏青。
“我們什麽時候找一天去公安局,把你的身份證改一下。傅不好聽,還是路好。”
路聽野沒有反應過來,先是懵了好幾秒,随後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幾經變幻,變得連沈常樂都不知道那代表什麽,像是震驚,又像在生氣,又好像是難過。
兩人都沒有說話,看着彼此,周圍顯得安靜極了,好似有一只叫沉默的怪獸,吞掉了他們的語言功能。
還是沈常樂打破了沉默,她圈緊他的脖子,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耳廓,只覺得他眼睛昏昏暗暗的,像烏雲密布的夏日,藏着一場陰雨,“怎麽不說話?傻了還是沒聽懂。難不成你是小狗嗎?聽不懂人類的語言?”
到這時,路聽野已經徹底空掉了。
心中有激蕩的,澎湃的浪潮擊打着他的每一根神經,他說不出話來。
忽然,他推開她的手,不再蹲着而是整個人撲在沙發上,把臉埋在枕包裏。
沈常樂不知道他這是做什麽,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很快,她察覺到他的肩膀在抖動。
“路聽野。”沈常樂戳了戳他的背。
T恤下的肌肉動了動,路聽野還是不說話。
“喂,你怎麽了啊。”沈常樂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有些無奈。
直到她強制性把枕頭挪開,對上他通紅的眼眶,纖長的睫毛濡濕,眼下的皮膚濕漉漉的。
沈常樂低頭看了眼枕頭,多了一塊很明顯的深色。
“你......哭了?路聽野你哭了!?”
沈常樂突然笑出聲,笑得整個人前仰後翻,在路聽野幽憤的眼神裏,她根本控制不住。
她知道她不該笑。但真的好好笑。
他居然哭了,還哭的這麽厲害?好歹是個大男人啊!
路聽野吸了一口粘稠凝滞的氧氣,喉嚨哽得發痛,聲音低低的,很酸楚,“別笑了。”
沈常樂繼續笑。
“你別笑了。”路聽野跟着壓了過去,眼淚還沒有停下來,停不下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從來沒這麽脆弱過。
面對她,就是很脆弱。
他故意把眼淚全部蹭在她昂貴的連衣裙上,又拿鼻子去蹭她的胸口,沈常樂覺得他在故意吃豆腐,随後他狠狠堵住她那會笑的唇。
親了好半天,沈常樂感覺自己的臉上也有溫熱的淚水。她默默嘆口氣,心想他怎麽跟條狗一樣。
狗都不哭呢。
二十個億買這貨,着實虧了啊。
“好了好了。”沈常樂氣不過,推開她,抽了好幾張紙蓋在他臉上,“我好歹名下還有六七棟樓,二十多套房,三十多個鋪面,三家子公司,電影分賬每年也有三四個億,一大堆珠寶古董,又不是養不起你,你哭什麽啊,小野狗。”
路聽野第一次被人叫野狗。
不知道哪根筋被扭到了,還是全身上下每一個部位都被她狠狠掰了一下,他借着一身的力,把她壓在沙發上,去親去口允她另一張不會笑卻會哭的嘴。
一起掉眼淚好了。
他也不算太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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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小野狗:嗚嗚嗚嗚嗚,我哭你也要哭。你不哭就流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