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生死疲勞(一)
那個時代的人們還不太了解心理疾病。大部分醫生完全将其作為精神疾病治療,也有一部分醫生主張心理治療,卻不将其當做一種病症來看待。
陸予行出門便将口罩戴上了。科室的護士将他帶去做了各種檢查,将心肺功能、甲狀腺功能等等全都查了個遍,最後又讓他做了一份測試。
所有檢查做完,陸予行疲憊地坐在醫院長廊的休息椅上,莫名想到了唐樘。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把“男朋友”的角色扮演多久。他對唐樘有過猜疑,但如今更多的是愧疚。至于有沒有喜歡,他不想去考慮。畢竟一個精神狀态不穩定的病人,不太适合建立親密關系。
他靠在椅背上出神。等了将近半個鐘頭,檢查報告單下來一,早就已經過了下班的時間。
譚宗生依舊在辦公室等他,沒表現出絲毫的不耐煩。他将那些報告單一張張看過,神色複雜。
他摘下老花鏡,有些疲憊地抹了把臉。
“小陸啊,你這是精神性焦慮。”他抿了抿嘴,嘗試用最易懂的方式和陸予行交流,“呃……在軀體上的表現并不大,身體數值也正常,但是你這個主觀上的情緒焦慮比較嚴重。”
陸予行皺眉,“可是我确實有很多軀體性焦慮的症狀。失眠、呼吸急促、胸悶,這些不算嗎?”
譚宗生微微一怔,“你知道的還不少。”
“我看過相關書籍。”陸予行反複掐着自己的食指指節,有些煩躁。
“這就奇怪了。”譚宗生拎起那兩張報告單,摸了摸嘴唇上紮手的胡茬,若有所思。“可是各項指标都很正常啊……”
陸予行長出一口氣,靠在椅背上。
最後,譚宗生還是給他開了一些小劑量的藥。是藥三分毒,再加上陸予行的身體機能沒有任何問題,因此譚宗生囑咐他情況嚴重的時候再吃。
他沒說,陸予行卻清楚,這權作心理安慰罷了。
臨走前,譚宗生将他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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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陸。”
陸予行正走到主任室門口,回頭看了他一眼。“譚主任?”
“還有一條注意事項。”譚宗生眼神複雜地推了推眼鏡,“醫生不建議嚴重焦慮症患者談戀愛。”
“不穩定的親密關系,不利于病情緩解。”他說道。
陸予行一手扶着門沿,沉默地看着他。半晌,他點頭道:“知道了。”
在大廳取到藥的時候,已經是傍晚。門診部的燈只微微亮了幾盞,急診室的病房裏,傳來幾個老人聊天的聲音。
陸予行順手買了一個半透明的分裝藥盒,把那幾樣或圓或扁的藥丸放進去。他細數着數量,仿佛在和老友打招呼。
默默處理完這些,他熟練地将藥盒塞進包裏,疲憊地呼出一口氣。
晚霞漸落,皎月升起。
他站在門診大樓前的臺階上,感到深深地無力。
回到出租屋,床頭座機的提示燈亮着,有新的留言。
太久不适用舊式的電話機,他坐在床上摸索了好一陣,才将留言打開。
唐樘的聲音被電流扭曲,猝不及防地在房間中響起。
“阿行,你回家了嗎?”他的聲音有些疲倦,“今天排練得好累,我就不上門打擾了。”停頓兩秒,他繼續在電話裏說道:“明天就是周五了。宴會晚上七點開始,你要記得來哦。”
陸予行這才想起,擡頭看了一眼日歷。
電話機的提示燈滅了,留言結束。
突如其來的寂靜讓人無所适從。陸予行勉強起身去洗完澡,還是忍不住給唐樘回了個電話。
他将那本厚重的日記本搬出來,在最後一頁的電話簿上找唐樘的名字。
電話響過兩秒,很快被接起。
那邊傳來一陣讓人面紅耳赤的喘息,随着呼吸起起伏伏。陸予行眉頭緊鎖,問道:“唐樘,你在幹什麽?”
“嗯?”唐樘氣息不穩,聽筒裏傳來他斷斷續續的聲音。“我,我剛剛在跑步呀。”
他話音剛落,陸予行就聽見那邊傳來一陣狗叫聲。
“小星!不許亂叫!是哥哥回來了!”
唐樘沖外邊喊了兩句,等到狗叫聲停了,他才轉回頭,柔聲和陸予行聊天。
“阿行,你居然會主動給我打電話。”他有些不可置信,“我很開心。”
陸予行右手拎着聽筒,左手從藥盒裏挑出兩顆藥。
“宴會地址也不告訴我,讓我明天怎麽去?”
唐樘愣了一下。“欸?我沒有告訴你嗎?”他有些迷糊,“在港灣世紀酒店。我以為我告訴你了。”
“嗯。”陸予行倒了杯水,将藥咽下去。他擡手擦了唇邊的水漬,說:“早些睡吧,明天晚上我會來的。”
這時,就聽見唐樘小聲說了句“你等一下”,随後聽筒裏傳來碰撞聲。陸予行握着玻璃杯的手微微一頓,心中沒來由的緊張。
他将聽筒貼在耳邊,聽見那邊傳來對話聲。
“在跟誰打電話?”一個低沉嚴肅的男聲問道。
聲音很悶,應該是唐樘用手捂住了話筒。
“一個朋友。”唐樘有些撒嬌地笑着說道,“哥你快去看看小星,他今天特別想你,都要哄不好了。”
他的聲音本來就清脆,再加上語調說不出的親切溫柔,陸予行甚至能想象出,他拉着那個男人的胳膊,笑盈盈地和他親熱的畫面。
剛吃下的藥沒有作用,陸予行此刻還是覺得煩躁無比。
“嗯,等會兒。”被唐樘叫哥的男人沒走,他冷聲問道:“三千米跑完了嗎?待會兒我會去檢查。”
“跑完了,我很乖的。”唐樘回答。
聽筒裏陷入短暫的沉默。男人坐下了,聲音變得更加清晰。“明天宴會的女伴找到了嗎?”
“不用找,我邀請了同學一起。”唐樘有些急迫地打斷他,“我那個同學對于參加這種宴會很有經驗,比你找的那些千金大小姐靠譜。”
“哦?”男人的語調有些玩味,他起身,漸行漸遠。“你別忘了,我讓你參加這個宴會是去幹什麽的。”
唐樘乖順地回答:“我知道。”
關門聲響起,唐樘将捂着的話筒松開,有些着急地問陸予行:“阿行,抱歉。你還在嗎?”
陸予行躺靠在床頭,揉了揉眉心。
“嗯。”他從鼻子裏應了一聲。“不早了,我先休息。”
唐樘有些失落。兩人互道晚安,挂了電話。
采訪專欄定在周六見報,小組的所有人忙了一上午才把事情搞定。
中午,陸予行連午飯也懶得下樓吃,靠在辦公椅上小憩。難得不用接受朱主編的呵斥,大家終于安了心。白菀約上幾個人去樓下的日式料理慶祝,陸予行拒絕了邀請,繼續睡覺。
昨晚他又失眠了。
譚主任給的藥完全沒有作用,陸予行只好從家裏翻出安眠藥吃了一顆,才勉強睡上三個小時。
他将桌上的書本疊起來墊高,剛打算趴着休息一會兒,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辦公室的同事大多出去吃飯了,原本喧鬧不止的空間顯得很安靜。
“請問,陸予行的座位在哪裏?”
唐樘的聲音很輕柔,好像生怕吓着誰似的。
陸予行轉頭,就見他拎着精致的便當,正在詢問門口的同事。唐樘今天穿了身橙藍撞色棒球服,像個未谙世事的高中生,跑到公司來找家長。
“在這。”陸予行起身過去,将人帶到自己的工位邊上。“你怎麽來了?”
唐樘望着他,臉上的酒窩又顯露出來。
“昨天打電話,感覺你心情不太好,所以就過來看看呀。”他将便當盒放在陸予行的桌上,有些拘謹地四下望了望。
“坐這兒。”陸予行指了指白菀的座位。
唐樘看了一眼白菀桌子上那些粉紅粉紅的架子和鼠标墊,沒說什麽,拉過椅子坐了。
“你不會是來看着我,怕我晚上逃了的吧?”陸予行打開便當的盒子,嘴角微微勾起。“不是不是,”唐樘連忙擺手,“阿行你不是那種食言的人。”
他伸出腿,腳尖點了點,将椅子滑到陸予行身邊。
辦公室裏靜得出奇,偶爾有紙張翻動的聲音。
“阿行,你不開心嗎?”唐樘湊上來,看着陸予行的側臉。
他湊得太近,溫熱的呼吸落在陸予行的頸側。
“沒有。”陸予行随意翻動着最上面一層的米飯,一小塊帶魚肉被夾起,又被放回便當盒裏。
失眠導致的焦慮感已經達到一個巅峰值,陸予行不想将這些情緒發洩在唐樘身上。
他将便當挪到角落,又把剛才那些疊起來的書搬過來,勉強地露出一個笑容。
“乖,先讓我睡一會兒。”
作者有話說:
章節名來自麥浚龍《生死疲勞》
“賭得兇過兇徒,夢中都帶刀。”
文中焦慮症有藝術處理。不要代入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