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幕末餘晖(三)
如果上天能再給她個機會,江九幺發誓她絕對會在那個時候選擇跟便桶繼續相親相愛。
哦,倒不是少爺不如便桶的意思,只是在他身邊當差實在身心俱疲。
這話還得從頭開始說。
江九幺的直屬領導名叫高杉晉助,是高杉家家主高杉秋樹的大兒子,這種設定基本上就是太子爺,以後的人生基本就是繼承家業走上人生巅峰,可比一般平民老百姓要少奮鬥個四十年。
所以眼下,高杉秋樹為自己的兒子安排到了講武堂學習文化與武道。那地方專收名門子弟,無論是教學設備,還是師資力量,那都是響當當的。所以以世人常态的目光來看,只要能從講武堂修完學業,定能成為一名勇仁忠義的合格武士。
這原本都是極好的,她只要老老實實扒着高杉晉助,短時間內混吃等死并不是問題。
可偏偏這高杉晉助是個問題兒童,還不是那種普通的調皮搗蛋,而是那種根本無法揣測的早慧。江九幺都覺得他每天用來思考人生的時間比她睡覺的都多。
這天中午,江九幺頂着炎炎烈日站在路口長須短嘆,只因為高杉晉助他又逃學了。
她原本是想去講武堂給他送飯的,卻連人影都沒有看到,滿屋子只有坐得歪歪斜斜的公子哥們在上課。
她嘆了口氣,正準備走時發現有個學生正看着自己,那是為數不多在好好上課的孩子,她記得他的名字好像叫什麽假發來着。
短暫的對視後,江九幺朝那孩子點了下頭便合上窗子離開了,而她當下的任務已經從送飯變成了逮自家大少爺。
事實上,高杉晉助也不會去哪兒溜達,每回逃了學就會去離講武堂不遠的一處神社,然後一呆就是半天。
起初江九幺還會苦口婆心地去勸說一番,讓他趕緊回講武堂好好學習,然後從個人的文化素養扯到國家的榮辱安危,反正帽子專挑大的往他頭上扣。可高杉晉助愣是一句話都沒有接,反倒害得她口幹舌燥,累個半死。
到了後來她所幸不說話了,反正勸了也白勸,她的聲音也不是很好聽,而高杉晉助仍舊會定時定點地去思考人生,雷打不動。
這天也是一樣,她趕到神社時毫無意外地看到了倚靠在拜殿前的高杉晉助,他分明聽到了她的腳步聲,卻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江九幺沒有走得太近,高杉晉助坐在臺階上面,她就坐在臺階下面,保持一定的距離,撐着腦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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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江九幺跟高杉晉助已經相處一段時間了,但仍捉摸不定他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看一眼會覺得這孩子性子沉靜,看兩眼會覺得這孩子少年老成,但看久了卻莫名看出了點兒心疼。
所以每回當高杉秋樹問她少爺的近況時,她總會操着大嗓門一頓誇,什麽學富五車,什麽才高八鬥,基本把她知道的四個字全用上了,把高杉秋樹哄得直哈哈。
事實上,他也确實如此,就這樣的逃學頻次,高杉晉助照樣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不知道要甩那些所謂的名門子弟幾條街。
嘿,咱家少爺就是牛逼!
“你為什麽最近都不勸我回講武堂了?”
江九幺正走神走得歡快,忽然聽到了自家少爺的聲音愣是沒反應過來,在确認了周圍真的沒有別人後,她才敢相信高杉晉助竟破天荒地主動跟她開口說話了。
她有些緊張,支支吾吾了很久才說道:“少爺聰明絕頂,不用去那種地方,也一定可以成為一名出色的武士。”
高杉晉助嗤笑一聲:“你認為什麽叫出色的武士?”
這個問題難倒了江九幺,她想了好半天才試探地回複道:“忠君愛國?”
高杉晉助沒再做聲,好半天後又問道:“甚兵衛,你想成為怎麽樣的一個人?”
江九幺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高杉晉助又問她:“那你有沒有夢想?”
江九幺又搖了搖頭:“鹹魚是不配有夢想的。”
然後高杉晉助就徹底不說話了,大概是覺得自己在對牛彈琴,不過她或許聽明白了,那終日困擾自家少爺的問題到底是什麽。
唉,可惜以她的智商并幫不了他。
在送少爺回高杉家後,江九幺難得有了空閑外出走走,她懷裏抱着高杉晉助一口未動的飯食,既緊張又興奮,她在一路狂奔後到了城外的鄉間田地,然後尋了個僻靜的地方歇下,準備大快朵頤。
高杉家大廚的手藝精湛,江九幺身為下仆,平時根本享用不到這些好吃的東西。既然高杉晉助不吃,那就由她代勞吧,總比丢了糟蹋糧食要好。
江九幺滿懷感恩地打開食盒,裏面的飯團仿佛閃着金光。她小心地将其中一只飯團捧起,咬了一口後細細咀嚼,感受每一粒大米在唇齒躍動。
“美味啊美味。”她簡直要熱淚盈眶,連聲贊美飯團的可口,“就是吃多了有點噎,要是能再有杯飲料就更好了。”
“銀醬我更想喝甜甜的牛奶啊。”
“有的喝就不錯了,要求還這麽高。”
江九幺說話間忽然一頓,她在跟誰說話?
她捏着飯團往邊上一扭頭,看到了個同樣捏着飯團的銀發小鬼,懷裏還抱着柄□□,見她看過來後還擡手跟她“喲”了一聲。
……喲什麽喲?!大哥你誰啊?!
後來這個自稱坂田銀時的小鬼告訴她,好東西要學會分享,他只是覺得她手上的飯團味道不錯。
江九幺臉黑了一半,然後憤憤地告訴他:“我的拳頭味道也不錯,你要不要嘗嘗?”
然後她就被這個臭小鬼打得抱頭哀嚎,還把那行兇者吓了一跳。
坂田銀時嘴角抽抽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成年男人,他剛才只是拿刀柄敲了下這家夥吧。
“喂喂,大叔你也太弱了吧……還是說你想碰瓷啊喂,銀醬我可不是有錢人,最珍貴的只有童子之身,你訛錢的話絕對找錯目标了哦。”
江九幺非常不爽,她決定要教訓下這乳臭未幹的臭小子。
于是她擺出一套不知道是八極還是詠春的起手式,可沒想到動作幅度略大,一不小心就揮手打翻了飯盒,剩下的兩個飯團滾落到了地上。
坂田銀時又那麽不巧地挪動了下位置,一腳就踩上了上去。
“啊……”
“啊……”
一大一小兩人同時停下動作,他們看着掉落在地上被踩爛了的飯團傻了眼,風吹沙走,氣氛一時間變得蕭條寂寥。
江九幺有些心塞,一時間更是情難自禁,蹲到地上痛哭不已。
坂田銀時眨了眨死魚眼,看着個三十好幾的大老爺為個飯團哭成這樣,他一時不知道從哪裏吐槽,糾結了半天說道:“我們那兒有個負責煮飯的婆婆,捏的飯團還不錯,我可以拿來賠給你。”
江九幺瞬間止住了哭聲,她淡定地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那明天中午把飯團拿去村口的神社吧。另外,我喜歡鲑魚蛋黃醬的口味。”
坂田銀時這下明白了,原來自己是招惹到了個無賴。
江九幺很高興,她終于從這銀發天然卷那裏找回了自信,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家大少爺那樣難搞。
可惜,她沒能高興多久,更沒能在第二天去神社等天然卷前來進貢。因為這天晚上,隔壁堀田家的家主前來告狀了,說是高杉晉助不僅平日裏逃學,還把好心卻說的他家兒子痛毆了一頓。
于是,江九幺平時扯的那些謊話一下子全暴露了。
高杉秋樹勃然大怒,勒令所有人都不許給高杉晉助吃晚飯,要好好餓他一頓。
但對江九幺可沒這麽客氣了。
高杉秋樹派了高杉家TOP2的兩個壯漢把她綁了起來摁在地上,又找了後院最粗壯的兩根木棍,然後便是一頓好打。
一時間,她的慘叫直沖雲霄,而這一打便是足足五十棍,皮開肉綻,慘不忍睹,高杉秋樹還下令不準給她上藥,讓她自生自滅。
江九幺在半昏迷的狀況下被擡回了屋,她遠遠地看到了自家大少爺,他看着是一路跑來的,在看到她的慘狀後怔在了原地。他伸出手又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很快又被身後追上來的下人摁住了。
所以他想說什麽呢?
她沒有得到答案,很快昏死了過去。
等江九幺再醒過來,已經是後半夜的事了,她發現自己被丢進了柴房,身底下墊着的是紮人的幹稻草,這讓她想起了在澤光家的那些日子。
可惜……小鬼已經不在了。
她苦笑一聲,正準備掙紮起來,卻瞥見身側有個小小的身影。
她一驚喜,下意識轉頭喊道:“小……少爺,是您啊。”
是的,在她身邊的不是小鬼,而是高杉晉助。
但失落很快又被疑惑代替,她看着出現在身邊的高杉晉助分外不解,要是沒記錯的話,他不是被高杉秋樹罰去關禁閉了嗎?
高杉晉助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然後說道:“我是偷跑出來的。”
……媽呀,少爺是有讀心術嗎?
可這麽一來更加難解釋為什麽他會偷跑來這裏,難道是因為他被罰餓肚子,以至于忽然想起來他不要吃的午飯還在她這兒存着,所以特地來找她要回去的嗎?
想到這裏,她忽然開始緊張,說話都變得結巴:“少、少爺,那個什麽……您的午飯我……那個……我給偷吃了!你要是想揍我就趁早!但千萬別揍後背!我怕疼!”
她所幸一口氣說完,但到最後連眼睛都不敢睜開,直到後背傳來了冰冰涼涼的觸感,那火燒火燎的棍傷很快得到了舒緩。
“這藥膏見效很快,記得別碰水。”
她愣住了,側頭看着高杉晉助正在細細地往她背上摸着藥膏,雖然仍是那副冷漠的表情,但眼底似乎有了些別的什麽。
江九幺這才意識到眼前高杉晉助,哪怕表現得再怎麽少年老成,現在的他終究還是個孩子。
她笑了起來,忽然有些感懷:“謝謝,少爺。”
“……嗯。”
良久之後,江九幺得到了高杉晉助的回複,哪怕只是一個音節。
那晚之後,高杉晉助便沒怎麽來柴房了。
江九幺原以為自己真的會被丢在這個地方自生自滅,但沒想到第二天夜裏,她雖然沒有等到高杉晉助,但迎來了睡在她隔壁鋪的大助。
大助為她帶來了一碗飯和傷藥,還說會幫她敷藥,這讓她非常感動,畢竟後背這種部位真的很難自己搞定。
可很快她發現,這藥覆在背上的感覺跟前一晚高杉晉助替他抹的一模一樣。
大助這才告訴他,這些都是高杉晉助交代的,他答應了高杉秋樹會回講武堂認真地學習,這才讓她得以治傷,還能吃上飽飯。
江九幺感動地酸澀了眼眶,明明連挨了那麽狠的一頓揍,她都愣是沒有掉一滴眼淚。
那之後她一直受着大助的照顧,而大助也會為她帶來最新的消息,比如西院的廚娘跟馬夫好上了,比如東院的阿美跌折了右腿,比如聽說少爺又在講武堂大鬧了一陣。
江九幺望着窗外出神,其實她一直在等高杉晉助出現,雖然不知道見了面能說什麽,但她真的很想再見到他。
這麽想着,她心中念及的家夥竟從門外走了進來,吓得她差點沒把剛塞進嘴裏的雞腿吐出來。
“……少、少爺。”
高杉晉助嘴角一抽,一副特無語的樣子:“看來你是好透了。”
她讪笑着摸了摸嘴巴:“好說好說,都是托少爺的福。”
後來,高杉晉助告訴江九幺,沒來看她的這幾天,他在神社遇到了個古怪的銀發小鬼,還有個看着人畜無害實則無比彪悍的長發男人。
他說那男人叫吉田松陽,聽說在鄉下開了間小小的私塾。
作者有話要說: JOY4三缺一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