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幕末餘晖(四)
說實話,江九幺不是很懂高杉晉助近階段的人生愛好。他總是會樂此不疲地跑去那個叫松下村塾的地方,然後……踢館。
是的,他跑去個學堂踢館,然後每天都一身傷的回來,咬牙切齒的模樣讓人看着怪心疼的。
唉,一看就是又挨揍了。
江九幺不愧是有邪神大人保佑的,休養了沒幾天就好了傷痛。因為在高杉晉助的堅持下,仍留在他身邊侍奉。高杉秋樹看在她挨了這麽一頓好打,以為她斷不敢再犯事,便随了兒子的願,不再過問。
這天她跟着高杉晉助一起去踢館了,就算打不過別人,也能在旁邊為自家少爺吶喊助威,她甚至做了兩面小旗子當道具。
可沒想到,她一進屋就看到了個熟人,對方也一臉震驚的樣子。
“是你!!!”
“是你!!!”
是的,此刻正沒大沒小指着她的正是那天偷吃她飯團的銀發天然卷小子坂田銀時。
高杉晉助站在中間,向兩邊望了望:“你們認識?”
哼,何止認識!
她一把拍在自家少爺肩膀上,又一指對面那臭小子:“少爺,給我玩命兒地揍他!”
要知道,她家少爺可是劍道好手,沒少把講武堂那些大他好幾歲的敗家子揍得找不着北。
坂田銀時聽了這話,非但沒有緊張,反而挖着鼻孔把手中的竹刀扛在了肩頭,挺着個死魚眼說道:“喂喂,還不知道誰揍誰呢。”
什麽?!竟然敢這麽嚣張!
她憤憤不平,她怒火中燒,她絕對要在這小子被打得滿地找牙之後狠狠地嘲笑他,結果……結果高杉晉助被打倒在地,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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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圍觀群衆說,今天這一次比以往的都慘。
坂田銀時站到她面前挑起半邊眉毛,分明是挑釁的模樣。
她明白了,這家夥分明是把對她的不滿發洩到了高杉晉助身上,這種遷怒的行為未免也太孩子氣了。
她剛要發作,卻見坂田銀時身後走來了個笑臉盈盈的長發男人,在與她對視的下一秒出手敲了他腦袋一下,而就這一下,直接把人打進了地板,木板碎裂的畫面簡直跟特效一樣可怕。
“武士間切磋是好事,但出手過重可是不行的,銀時。”
她震驚了,明明他出手更重吧,都把人打進地板了啊喂!
“真是抱歉。”長發男人又出手把人從地板裏拎了出來,然後向她一臉歉意地笑道,“是我的學生做得太過了,我會照料好這位小小武士先生的。”
江九幺本來是一肚子火的,甚至想跟坂田銀時比拼一番拳腳功夫,哪怕她完全不是對手。但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麽,再多的火氣也慢慢消失在了他的笑容裏。
後來江九幺才知道,眼前的長發男人正是這家私塾唯一的老師,吉田松陽。
高杉晉助被安置在了私塾後院的一間客卧,江九幺在他身邊替他将臉和身體擦拭幹淨,又簡單塗抹了傷藥纏上繃帶,她都能想象被高杉秋樹看到少爺這副樣子會是怎樣的勃然大怒。
她嘆了口氣,收回毛巾後連同木盆一起端了出去,但沒想到在回來的時候又碰到了那個銀毛天然卷,對方給了她一個噤聲的眼神。
江九幺朝屋裏伸長脖子看了眼,原來是自家少爺已經醒了,正跟吉田松陽在說些什麽。
她知道偷聽不好,但忍不住豎起耳朵趴在了牆上。
高杉晉助在跟吉田松陽就“何為武士”這一沒有标準答案的問題深刻探讨了一番,這話題對于江九幺而言枯燥又乏味,畢竟她從來都不是武士。
但吉田松陽的一番話仍是敲擊了她的內心。
他說所謂武士道并非只是指為國家為君主盡忠竭力這一條路,而是約束弱小的自己成為更強大的自己的一種意志,是沿着自己認定的意志不斷努力的志向。
他說對他而言,大家都是出色的武士,就算出身卑微,就算沒有要保護的君主或戰鬥的劍,也能秉持着自己的武士之道成為各自心目中的武士。
他還說高杉晉助是在人生的道路上迷了路才會到這裏來的,他也是如此迷茫着,但只要能成為自己想成為的武士就好了。
江九幺覺得吉田松陽的雞湯炖得還是不錯的,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她看了眼三分鐘前莫名跟自己互掐上的坂田銀時,忽然明白了為什麽這樣一個看起來桀骜難馴的孩子會老老實實地跟着那個男人。
他的強大,和溫柔同在。
可如果是她這種不小心從一百多年前迷路而來的存在,不知道又能在這個時代成為什麽呢?
她忽然有些期待。
這之後,高杉晉助跑去松下村塾踢館的頻次更高了,顯然吉田松陽的雞湯對他格外适用,而他對能戰勝坂田銀時這件事更加執着。
江九幺曾用一塊糕餅跟村塾的其他學生打聽過坂田銀時,他們說他是吉田松陽從戰場上撿回來的孤兒。
這麽想來,他們或許還有些相似,畢竟都從屍堆裏爬出來的。
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有了為活命而不得不變強的理由吧。
高杉晉助沒有在坂田銀時手裏讨到半點便宜,每次都被打得一身傷,講武堂的那些纨绔子弟更是每天明裏暗裏的嘲笑他。
高杉秋樹那兒也藏不住,他以為自己的兒子又是跟哪家大門大戶的公子打了起來,便請出家法懲戒了他一番,更是抛出了再鬧事就逐出家門的狠話,還不許江九幺給他準備飯食。
高杉晉助習慣性地去了神社思考人生,江九幺跟過去替他上藥,忍不住又是一陣長籲短嘆。期間,那為數不多讓她記住的假發同學還送來了飯團,更是以“不喜歡吃”這種爛借口。
果然人間自有真情在啊。
假發同學在離開之前問了高杉晉助是否有找到什麽?
“什麽也沒有,但是……”高杉晉助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擡頭望着天空,像是真能望到什麽似的:“我明白了自己很弱,我明白了比我強的人還有很多,那麽至少我想成為比他們還要強的武士。”
這個答案很标準。
江九幺知道那是長久以來的困擾着自家少爺的問題,而他其實已經找到答案了。
三天之後,在與坂田銀時的第不知道多少次交戰中,高杉晉助一本定了勝負,第一次戰勝了坂田銀時。
同時,松下村塾收留附近小孩并在課堂上批判幕府政治、推翻國家的傳聞不胫而走,高杉秋樹也得到了自己兒子亦混跡其中的消息。
那晚高杉晉助又被家法伺候了一次,更是吊在棵高樹上以作懲戒。
月亮又大又亮,就像個攤得正圓的大餅。
江九幺擡頭望了眼自家少爺,她說自己餓了。
高杉晉助沒有搭理她,不過從他肚子傳來的叫聲可以判斷,他也餓了。
她忍不住哈哈笑了兩聲,一留神差點從的凳子上摔下去,趕緊一把抓住了高杉晉助的兩條腿才勉強穩住了身體。
“喂!甚兵衛!”
高杉晉助還是個孩子,被這麽壯碩的男人忽然下意識地一拉,他都覺得自己的腿跟身體脫節了。
“好險好險。”江九幺拍了拍胸脯,面對高杉晉助的指責,她回了個沒心沒肺的笑容,“少爺,沒事兒,這多拔拔還有益于長高。”
“…………………………”
然後她成功得到了自家少爺的一個白眼。
唉,明明是她看高杉晉助被挂在樹上于心不忍,就搬了個凳子站起來讓他腳能擱在她的肩膀上,好沒那麽辛苦,這下反倒被嫌棄了,真是可悲可嘆。
長夜漫漫,閑來無事,反正這個姿勢下他們兩個都不大可能睡着,在江九幺的厚臉皮攻勢下,兩人便繼續有一茬沒一茬地聊天扯淡。
“少爺,其實你沒必要跟老爺鬧這麽僵,你只要服個軟就能萬事大吉,天下太平。”
他沉默了好半天才開口道:“沒用的,我跟父親的信念不同,爆發矛盾只是早晚的問題。”
“難道你真的要跟高杉家拗斷,從此跟老爺從此江湖不見嗎?”
他再次沉默了,良久後才說道:“或許吧。”
她聽懂了,便沒再多問。
高杉晉助是個有想法的人,某種意義上執拗又死心眼,一旦是他認準的事就算頭破血流也會走到底。
這個話題不愉快,說得越多越覺得冷。
她決定說點開心的,比如問高杉晉助為什麽當初偏偏會挑她做身邊的侍從。
她以為自己一定會得到因為她擁有堅定的目光,不羁的靈魂等等誇獎,但誰知面對這個問題,高杉晉助連一秒的思考都沒有,直接脫口而出——
“因為你看起來蠢。”
“……………………”
江九幺狠狠地打了個噴嚏,真是越來越冷了。
一夜寒流過後,高杉晉助跟個沒事人似的該喝喝該睡睡,倒是江九幺感冒發燒,要死不活了兩三天。好在高杉晉助還有點良心,特批了她兩天假養病,時不時還送點雞腿水果啥的來給她加餐。
而她好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高杉晉助,然後毫無意外地在松下村塾那兒看到了人,還有幫礙眼的講武堂闊少爺在那兒耀武揚威說着什麽。
江九幺很不爽,于是捏着拳頭作勢要去揍他們,她那個身板唬唬小孩絕對沒有問題。她才剛比劃下肱二頭肌,那些闊少爺就丢下一句“你們給我等着”便落荒而唐。
她哼了一聲,放下袖管跑到高杉晉助跟前,本想通知他再不回去就得錯過今晚的晚飯了,卻見他臉色晦暗,沉默不語。
唉,她家少爺一有事就絕對會寫在臉上。
原來是關于吉田松陽和松下村塾的傳聞終于到了官差耳朵裏,在地方名門的授意下,他們今晚就會來逮捕吉田松陽。
不用猜也知道,高杉晉助想動手截住抓人的官差,可他就算再能打,終歸還是個孩子,要去跟官府的人硬碰硬,這絕對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她阻止不了他,關于這點,她非常地清楚。
于是她将這件事告訴了不知道為什麽總是在實力出境但沒有實質臺詞的假發同學,而他又将這件事轉達給了坂田銀時。
她想隊友這種東西總歸是不嫌多的。
當晚,高杉晉助在與家人吃完飯後沉默地在無人可見的堂外行了大禮,他在回房準備今晚的行動前特地繞去了後院。
高杉晉助帶了江九幺最愛吃的雞腿,他有些話想跟江九幺說,雖然他根本沒有想好要說什麽,或許是聲謝謝,或許是句保重。
但下人房裏根本沒有她的蹤影,只有她鄰鋪的大助以為偷來被發現而驚恐地看着他。
高杉晉助面色淡然,但眼底暗了些,他放下了雞腿,沒再多說什麽。
明月當空,亥時已過。
他穿上羽織,帶上武、士刀,踏着月色離開了高杉家,卻在不遠處的路口看到了個熟悉身影。
那正是江九幺。
她焦慮地來回踱步取暖,一早就出來等人的她被凍得耳鼻通紅,在看到高杉晉助後,她激動地拽緊包袱跳起來跟他揮手,為自己逃過被凍死的命運感動不已。
高杉晉助看到她後非常震驚,愣了好半天後才問道:“甚兵衛,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她特帥氣地把包袱甩到肩膀上,然後朝他咧嘴笑了笑:“少爺,其實我不想當一條鹹魚的。”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我今天舊坑新坑更了萬字,還開心地丢上來一篇SD的短篇……勤奮得簡直不像我- -
以及給你們看看女主在原著的出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