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 二戰挽歌(八)
人需要學會接受現實。
江九幺對此有非常清醒的認知,帕翠莎的去世完全改變了威茲曼家的氣氛,如今已經沒有人會一早為他們準備早餐,她便代替帕翠莎做起了這些事。
沃納夫人提過很多次她可以代勞,但江九幺都拒絕了,她知道有些事是誰也代替不了的,但她願意相信時光可以磨平一切傷痛。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威茲曼家偌大的屋子裏只有那麽四五個人在,克羅蒂雅和阿道夫姐弟倆,仍舊暫住威茲曼家的失憶人士裏昂先生以及始終表示要與威茲曼家族共存亡的沃納夫人。
這大概便是帕翠莎總說的他們要守望相助。
另一邊,希特勒在獨攬大權後迅速建立了德國各級的武裝力量,他用了三個星期将十萬人的陸軍擴充兩倍,同時增設9個兵團司令部、14個步兵師和7個機械化營。同時宣布威廉·格勒納的軍備計劃重啓,撥了3.24億馬克啓用全國各地的兵工廠生産武器。
那之後的第二個月,威茲曼家收到了費迪南德·K·威茲曼已正式被調任至武裝黨衛軍的電報。
“我莊嚴地向阿道夫·希特勒宣誓效忠。我向他以及我的長官宣誓效忠。阿道夫·希特勒:‘勝利萬歲 !’”
她的父親,費迪南德,那個曾不恥于希特勒的男人,最終走上了納粹的道路,這是民族與時代的選擇。
1935年德國通過了《紐倫堡法案》,此法案将“猶太人”作出定義。根據紐倫堡法案,凡有一個猶太裔祖父母以上的德國人都會被視為“猶太人”。紐倫堡法案還剝奪猶太人的德國國民權利。
在這樣的形勢下,在徳的猶太人近乎每天都在遭受痛苦與折磨,活得如同過街老鼠一般卑微。
江九幺曾經試圖尋找過米克嬸嬸他們一家,無論是諾諾還是提姆,他們可以說陪伴了她與阿道夫的整個童年,早已将他們視作親人。
在她眼裏,以人種來劃分等級這種事,本身就極其愚蠢,她并不會因為帕翠莎的死就對猶太人本身産生敵意。
但他們早已搬離了舊居,幾次打聽都沒有得到結果,她只能安慰自己,或許他們聽了臨走前她對他們說的話,盡快離開德國前往美國避禍。
江九幺有時候也會懊惱,如果她在洛山念書的時候能再好好學下世界史,或許她還能做點什麽,但事實上她只記得1939年德軍入侵波蘭才正式拉開了二戰的帷幕,而在此前還發生了什麽,她一概不知。
這次,她沒有辦法拯救世界,但仍有想保護的人存在,很多時候,人都是憑着某個信念堅持下來的。
她在帕翠莎墓前鄭重地承諾,無論發生,都會替她保護阿道夫,她的弟弟。
費迪南德在全身心投入事業後已經好些年沒有歸家了,但仍委派親信雇人守衛威茲曼家,但這種動亂的年代什麽人什麽事都可能發生。
所以當某個值班的男人借着醉酒摸進內宅的時候,他還沒有找到門在哪裏就被揍成了豬頭丢出門外。據說動手的是個紅發的亞裔男人,他們才知道威茲曼家不是只有一屋子的老弱婦孺。
于是第二天,受辱的男人召集了一夥人,借着猶太人行兇的名義準備沖入威茲曼家搶掠,而這次沒有一個人全身而退,傷得最輕的人也斷了三根肋骨。
至此,沒有人再敢打威茲曼家的主意。
江九幺慶幸的是那個時候攔住了盛怒之下的裏昂先生,不然那幾個日耳曼人要是真死在了這裏,以他的身份一定會被蓋世太保盯上,那絕不是她可以解決的麻煩。
當然,她的舉動同樣惹惱了裏昂先生,雖然他平日裏慵懶,有時候還表現得有些天然,但獅子畢竟是猛獸,一旦被觸及逆鱗,那他釋放的力量足以撼動整片草原,無法遏制的力量會撕碎所有自不量力的其他動物。
好在她臉皮厚,而他偏偏架不住臉皮厚的人,最後她以一杯牛奶的攻勢勉強安撫了他。
但通過這件事,江九幺想明白了一件事,想要守護威茲曼家,想要保護阿道夫,她必須握有力量。
她一度無聊地跟正在喝牛奶的男人探讨什麽叫做力量,結果被他一把捏住了腦袋,說只要他一用力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捏碎她。
“這就是力量。”
江九幺給了他一個白眼:“有本事你來捏捏看。”
“……”
男人收回了近乎睥睨的犀利目光,原本捏着她腦袋的手改為無言地拍了把她的額頭。
她故作吃痛地揉揉額頭,然後握拳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我覺得知識就是力量!”
“……”
裏昂先生聞言頗為無語地看了她一眼,看起來非常不認同她的看法。
這是當然的了,她都懶得吐槽這家夥來了德國起碼六年以上卻連一句德語都說不來,到最後反倒是阿道夫學會了日語,才正式建立起了兩人溝通的橋梁。
不過也因為這樣,他就更沒有理由去學德語了,那本用以學習德語的基礎書籍,自江九幺給他那天算起,就沒有翻了超過兩頁。每次強迫他看,最後也只會變成他午睡的絕佳遮陽物。
江九幺有了覺悟,而之後的行動也證明了她的話不是随便說說的。
沒錯,知識就是力量!
時間越到1938年,這年克羅蒂雅從柏林工業大學畢業,她才剛滿二十歲。她在獲得博士學位後留校成為講師,早兩年已被譽為物理及有機化學雙領域的天才。
也因為這樣她得以向政府申請了特別保護,讓毫不遜色于姐姐的天才少年阿道夫有了更多機會進行喜愛的科學事業,而不用被迫加入軍事學校參加少年兵團,而這也是帕翠莎所希望看到的。
最近,阿道夫在研究量子論,而課餘時間則在幫一位遠房的姨夫升級一款殺蟲劑,他的藥劑公司正因沒有訂單面臨倒閉的困局。
在姐姐克羅蒂雅的陪伴下,他已經走出了母親在自己面前被炸死的陰霾,日子過得比較充實。
這天是1938年的11月9日。
江九幺的二戰紀年表裏沒有這一天,而她跟往常一樣忙活到了晚上,她的研究停不下來,一段時間沒有拿出成果很容易被當局質疑。
不久前,她在與導師哈恩在實驗中得到了驚人的發現,當他們用一種慢中子來轟擊鈾核時,竟出人意料地發生了一種異乎尋常的情況,反應不僅迅速強烈、釋放出很高的能量,而且鈾核分裂成為一些原子序數小得多的、更輕的物質成分。
這或許就是核裂變。
有了這樣的認知後,江九幺在那之後的研究反而變得束手束腳起來,克羅蒂雅的求知欲和江九幺對後世的顧慮發生了巨大的矛盾。
再這麽玩下去,她大概真的要弄出核爆了。
江九幺苦惱地嘆了口氣,惹得早已将接人看做習慣的裏昂先生看了她好幾眼,完全搞不懂她又在惆悵些什麽。
事實上,在帕翠莎去世後,裏昂先生就一直貫徹着以“路過”為名來接送她的優良傳統,沉默的男人以固執的想法堅持了些什麽。
每每到了這個時候,江九幺便會噼裏啪啦地說一堆,裏昂先生就是她的最佳聽衆。當然,他鮮少發表評價,但只要她願意說,他就會在一旁安靜地聽着。
“我大膽地猜測,這種現象可能就是我跟老師當初曾設想過的鈾核的一種分裂。”
江九幺絮絮叨叨說着自己的實驗結論,要知道核裂變的意義不僅在于中子可以把一個重核打破,關鍵的是在中子打破重核的過程中,同時釋放出能量。
“核能啊卧槽!”
“……”
“到時候砰砰砰幾下,大家不都得玩完了!”
江九幺越說越抓狂,只要理論基礎被奠定,只要德國願意投入人力和血本,那在不久的将來真的要看到原、子彈的誕生了。
德國要是先有了這種重磅武器,那還打什麽二戰啊?!
“裏昂先生!你明白那得有多可怕嗎?!”
“……哦。”
男人向她挑起了半邊眉,這簡短的一個音節似乎就是他的回答,因為在他的認知裏面,遠有比她口中所說的原、子彈力量更強大的東西存在。
“好吧,你不明白。”
江九幺無奈地拍了把額頭,她可能無法用語言精準描述這種擔憂,畢竟在這個時代沒人知道核武器是個什麽東西。
但這麽個為世界格局擔憂的話題并未持續太久,因為就在江九幺與裏昂先生回家的路上,他們遭遇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那是突如其來的一場暴動。
往常本該少有行人的時間段此刻卻滿滿都是人,他們看起來是普通的民衆,但人數衆多,手中拿着棍棒武器,他們正在瘋狂打砸街邊的商店,時不時還從裏面拽出抱頭求饒的店主,而他們唯一的共同點便是黑發黑眼,有着具有明顯特征的鷹鈎鼻。
——猶太人。
他們在被圍毆一頓後牢牢捆綁壓到車上,而行兇者看起來是平民裝扮,但做出的事分明就是有計劃、有預謀。
江九幺看到了,街邊商鋪被打碎的窗戶玻璃在月光的照射下有如水晶般發光。
她終于想了起來,這便是标志着納粹對猶太人有組織屠殺開始的“水晶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