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二十四

後來何卓安整整一個禮拜沒去實驗室,沒有和其他人連絡;第四天的時候,有學弟妹打電話問候,被他用「修改論文」為藉口搪塞過去。

第八天的時候,程涵方發了一封email給他;看完之後他才知道自己的口試時間已經敲定了。距離現在不到一個月。

這個時間點安排應屆畢業生口試,只說明了一件事:程涵方是鐵了心要他離開。何卓安大概是全校最早接受口試的應屆生。

有一個時常在研究生間流傳的笑話是這樣子說的:據說一個實驗室裏,最快畢業的通常不是最好的學生,而是實驗室裏的trouble maker,好學生會被老板留下,榨乾所有剩馀價值,trouble maker則是被小心端著,生怕他在走人之前出什麽差錯;該老板會在閉門讨論時請口試人員手下留情,放那個學生離開。

這是笑話,也是事實。管你是什麽樣的學生,能不能畢業到最後都是老板說了算。他不确定程涵方有沒有做這樣的事,總之到了口試當天,一切都很順利。只除了一件事。

口試委員當中有個風評不大好的教授,在口試的過程針對他的論文內容不斷刺探,要求他解釋,何卓安當下有了警覺;顯而易見,他要偷你的東西。他的研究當中有些know how并沒有寫在論文上,那關系到技術的核心,需要完全的保密。當時程涵方已經拿這去申請了專利,結果還沒下來。

無論是那項關鍵技術,或者成果,都不是他的,是程涵方的。何卓安記得自己當時就看了程涵方一眼,他知道這個麻煩不該由自己解決。

後來出馬救場的是汪教授,他四兩撥千斤地替何卓安擋掉問題;由於汪教授德高望重,該提問教授只好放掉這一部份。

口試結束,論文提交,申請離校,收到兵單,入伍,這一連串的動作流暢地不可思議讓何卓安懷疑是不是經過預演;雖然他早早申請了提前入伍,但是兵單寄來的速度還是讓他難得地感受到政府部門的效率。

從離校到入伍這段期間總共七天,前五天,他沒有和任何人連絡,任何人,包括與他關系最好的親戚朋友。第六天,表弟用二舅的手機聯絡上何卓安,那時他才知道:表弟經由申請入學的管道,被新竹的學校錄取了。隔天何卓安和表弟約在學校附近的餐廳見面。

看見表弟只身一人赴約,沒有二舅或舅媽陪同,何卓安松了一口氣。如果他們追問他之後的打算,何卓安還沒想好自己該怎麽回答。

表弟和他聊了一個下午,向他請教許多修課的問題;他要表弟放松,這個階段還不必去考慮那麽多。離去之前他告訴表弟:我後天就要入伍了。

看見表弟訝異的表情,他笑:「之後可能不太方便連絡,有什麽事我會再連絡二舅。」

入伍報到,新訓開始。從那以後,何卓安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就大部分的人說法,就是個鬼地方。被困在鬼地方的經歷對當過兵的人而言,多半不堪回首又難以忘懷,不同於他們,何卓安對新訓那段時間的記憶十分薄弱,有如一場漫長而疲憊的夢。

他在那裏喪失時間感,停止一切思考;只記得一覺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營中的病床上。

當時他對於自己的處境完全在狀況外,印象中上一刻自己還在操場跑五千,下一刻──扭曲的重力場造成時空變異──人已經在病床上了。何卓安試圖移動身體,命令自己的手指接近床簾。

「唰」一聲床簾被掀開的瞬間,他以為自己成功了──站在床邊的那一位著白袍短挂,居高臨下望著他。

看見那個人,何卓安揉揉眼睛一臉不敢置信。

「布萊克?」

「你醒了?」布萊克眨眨眼。

「我……你……」何卓安等大眼,「我怎麽會在這」和「你怎麽會在這」,他不知道應該先問哪一個。

布萊克似乎是打算解釋眼前的狀況,只是他剛開口說了一個「你」字,就被外面傳來的聲音打斷。

「小黑──」外頭有人叫喊:「小黑醫師在嗎──」

布萊克肩膀頓時全垮下來,唉了幾聲,無奈喊道:「我在。」

他回過頭對何卓安說:「你等我一下。」然後轉身離開。

三十分鐘後,布萊克回到床邊,一臉嚴肅地問床上的人:「何卓安,問你一個問題。」

「啊?」何卓安一頭霧水。

「事情是這樣的,剛才有位老兄,後牙蛀很大,想要補牙,我說『好,我可以幫你補』。」

「……那?」

「補牙不難,他蛀牙的位置也不算太難處理,把蛀牙磨掉,再填樹脂就好。可是那個沒種的小孬孬極端怕痛,希望能打麻藥,」說到這裏布萊克頓了一下,「現在問題來了,這裏的麻藥通通是過期的,你覺得我該拿這個操他的鬼地方怎麽辦?」

這個問題太專業了,何卓安無言以對。

「不過,現在有幾個方法可以解決,那就是用安慰劑,安慰劑,和安慰劑。安慰劑有三種給法,外用,口服,注射;研究顯示,用注射的方式給予安慰劑效果最好。」布萊克打了個響指,「如果我給他注射生理食鹽水,騙他這是麻藥,注射的時候告訴他:『不會痛,只是有點緊。』,這個主意你覺得如何?」

「……」

「算了,當我沒說。」布萊克聳聳肩。一會兒問他,「你的資料上寫,你有地中海型貧血?」

「不算太嚴重。」何卓安點頭。

「你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太好?」

「有一點。但是我之前打球、跑五千都沒有問題。」

「我建議你,休假的時候去驗個血,順便驗基因。運氣好的話,你就可以辦驗退手續了。」

在布萊克的強烈建議下,何卓安去醫院抽血驗基因,結果出來以後,贏得無數羨慕忌妒的目光。他的血紅素值創個人歷史新低,還驗出一種免疫的基因。

九月中,何卓安辦理驗退;十月,他和表弟、連同二舅一家人吃了一頓飯。

席間二舅問何卓安之後的打算,他告訴他們自己剛考完托福,最近在準備申請學校的資料。整理備審資料期間,他回了學校一趟。

那是他離開臺灣之前,最後一次見到程涵方。

返校前幾日,他發了兩封email,一封給程涵方,一封給汪教授。信中他委婉客氣地提起推薦函的事,汪教授的回覆十分爽快,直接問他需要幾封,讓何卓安挑個時間直接找他拿推薦函;程涵方的回信內容亦同,态度依舊不冷不熱,何卓安本想和他約在人來人往的實驗室,只是對方在信中指定某日某時去他的辦公室取,何卓安只能依約前往。

到了指定的時間地點,何卓安站在前老板辦公室門口,沒有太多猶豫,敲門,邁步;程涵方顯然也不打算和他話家常,推薦函早已封好,就在他眼前。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兩個人之間有難以消弭的疙瘩,也不可能完全不對話。

程涵方問了他一句:「打算申請哪些學校?」何卓安垂下頭,一口氣不間斷地吐出一串的學校,末了,程涵方說:「就這樣?」

不然呢?你還要我怎麽做?何卓安不說話。

程涵方扔出一個校名,那是他的母校。

何卓安本來想回他:算了吧浪費錢。話到嘴邊被修飾成:「我聽說那裏很少收臺灣人。」

「去申請,」程涵方說:「我不敢保證你會錄取,但是值得一試。」他的語氣淡漠,依舊是熟悉的強勢與不容置疑。

當時何卓安沒有給他正面回應,只是默默準備申請需要的資料;當申請期限将至,他沒有太多猶豫就将資料送出去。十一月底,他收到該校的phone interview通知,兩天後緊接而來的是Professor Brown的面試電話.

年底他透過當地的朋友找好租屋處,一面開始打包行李,把重要的東西寄放在銀行的保險箱,将房子收拾乾淨。離開前,他請二舅一家人照看房子,将鑰匙交給在新竹念書表弟,告訴他:如果你之後想住這裏,跟我說一聲就好。

隔年一月,他搭上前往日本的飛機,途中歷經好幾趟折磨人的轉機和等待,終於在兩天後抵達洛根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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