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時間老人

倫敦大區中央,泰晤士河畔大本鐘下,有一家位置極其隐秘的鐘表店。這家鐘表店并不在國會大街沿街的店鋪中,而是在二層的公寓樓中。在外并未挂招牌,似乎這位鐘表店的老板并不想讓人知道他開了一家鐘表店。鐘表店的名字叫做“Time”,一塊白底黑字的牌子就挂在他公寓的房門口,當真簡潔明了。

雪倫第一次來這家店時,刻意查了工商登記,這家鐘表店居然是合法登記的商鋪。只是有這麽做生意的嗎?任誰都不理解。

現在的她依舊不理解,但她能大致猜測到,這家鐘表店的老板來歷非凡,他并不缺錢,也不想做生意,他缺的或許是一些樂趣,來滿足他空虛的生活。

“咚咚”,雪倫站在走廊裏敲響了Time鐘表店的門。不多時,裏面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進來吧,門沒鎖。”

雪倫擰開門把手走了進去,撲面而來一股濃烈的金屬味,緊接着她的耳畔便被嘈雜的滴答聲籠罩。放眼望去,整個屋內沒有一寸牆面不是被鐘表覆蓋,各式各樣的挂鐘挂滿了四面的牆壁,不寬大的屋子內陳列了五個大立櫃,其內也擺滿了座鐘、手表、懷表,千奇百怪的鐘表看得人眼花缭亂。

這是雪倫第三次來這個地方,這場面她已經快要習慣了。繞過這些礙事的大立櫃,她向裏側走去,不多時看到了一位伏在工作臺後,借着小臺燈昏黃的燈光修理鐘表的老人。老人瞧上去年紀相當大了,花白短發稀疏,幾乎要掉光,蒼老的面容上布滿了皺紋,一皺眉就能将蚊子夾死。他的右眼依憑着眼部一圈的肌肉牢牢夾着一只圓筒寸鏡,神情專注,一雙手卻出奇得年輕,除了一些老人斑之外,光滑無褶。

老人一直沒有告訴雪倫他的名字,雪倫便一直用他的店鋪名——泰姆來稱呼他。他不反對,雪倫就當他默認了。

“來了啊,坐。”老人仿佛招呼熟人一般,指了指工作臺前的一張椅子。他嗓音渾濁,聽着很費勁。

雪倫坐了下來,默然看着老人。老人卻仿佛瞬即忘卻了她的存在,繼續專注于眼前的那塊表。

雪倫耐心等了一會兒,老人終于放下手中的活計,摘了寸鏡,清了清嗓子,對雪倫道:

“來,把你的懷表給我看看。”

雪倫從口袋裏取出懷表,送到他手中。老人接過懷表時手微微一顫,随即面上似乎有一瞬浮現出古怪的笑容,但旋即消失不見。

雪倫終于問道:“您叫我來,到底有什麽事?”

“年輕人,別着急,先讓我看看你的懷表。”老人慢條斯理地說道,随即打開了雪倫的懷表。他取了一個鑷子模樣的工具,直接将懷表碎裂的玻璃表盤揭了去,雪倫一驚,忙道:

“您這是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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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表盤礙事啊,以後也別裝表盤了,指針照樣轉,随心所欲。”老人說道,雪倫卻一頭霧水:

“不是您說這表不要修的嗎?怎麽現在……”她遲疑地詢問。

“我沒修,這表一直很好,再好不過了。”老人道,“我只是摘了表盤,這樣你就可以更好地使用它。這是懷表自己的訴求,你聽見了嗎?”

聽見什麽?雪倫只覺得雲山霧罩。

“我不明白,這表已經停了六年了,這六年來,指針一直顯示着10點11分30秒,就是教堂坍塌的時刻。這怎麽能說是很好呢?”

“可是你瞧,這表不是在走嗎?”老人忽然将懷表掉轉過來,展現在雪倫眼前。懷表當真走了起來,顯示着當下時刻深夜11點27分,秒針剛過40秒的位置。與她的手環顯示的時間分毫不差。

“這……”雪倫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難道這老人會魔法?她根本沒看到老人修理這塊表,确實只是摘了表盤而已,為何表上顯示的時間突然就變了?

“拿去吧年輕人,新的世界在前方等你。以後,你都不要來找我了,我就要離開了。”老人緩緩站起身,坐着看不大出來,待他站起來,雪倫才發覺他身材異常幹枯,簡直如木乃伊一般。可是他的力量卻又出奇的大,強行拉開了雪倫的椅子,迫使她站起身來,将她往外送。

“可是,泰姆先生,您之前在傳真中說的,關于我妹妹的事情,到底該怎麽解決?”

“你按照我給你的線索自去查,總能查出結果來。”

“您今日叫我來,不是為了這件事嗎?”

“我叫你來,只是為了看看你的懷表。”老人道。

“泰姆先生!”雪倫強行扭過身來,擡起左手擋住他推搡自己的雙手,道:

“您等一下!我還有事要問您。當初,您為何會引誘我妹妹到您的店裏來,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什麽?我妹妹送我懷表,全都是您設計的,您當我看不出來嗎?這表與其說是妹妹送我的,不如說是您借她的手給我的。這懷表到底有什麽特殊之處?”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老人眼中一片晦暗難明。

“泰姆先生,您今天不告訴我,我是不會走的!”雪倫緊緊抓住老人的手臂道。

老人卻怪笑了起來:“呵呵呵呵……年輕人,你手中握着的是這世界上最危險的東西,它的名字叫柯洛諾斯之輪。好好把握這一利器,你會明白這一切的,終究會明白的……”

話音未落,雪倫忽的覺得一陣心悸,随即眼前發白,一切的景象都消失不見了。整個人的靈魂似乎都被提了起來,就要從頭頂沖出。但是下一刻,身軀忽的一沉,她視覺恢複,猛然發現自己居然重新回到了廊道上,眼前,就是鐘表店那扇老舊的公寓門,但是門上“Time”的牌子已經消失不見了。廊道昏黃的燈光微微閃爍,公寓樓內靜谧清冷,仿佛無人存在。

她驚疑不定地喘息了片刻,左右張望了一下,随即猛地擰開門把手,推門走了進去。眼前的景象讓她汗毛聳立。

布滿鐘表的房間已然空空如也,所有的鐘表包括家具全部消失不見,連一顆螺絲都沒有留下。她愣在原地數秒鐘後,步入房間,仔仔細細确認了自己沒有看錯,又狠命擊打自己的面頰确認自己不是在做夢。随即她敲打了所有的二層房間,甚至跑上三樓查看,要麽是大門緊鎖沒有人應門,要麽就是別家的住戶,根本沒有那鐘表師傅存在的跡象。她将這幢臨街三層建築翻了個底朝天,無果,便迅速沖下樓去,大步跑到停靠在路邊的自家車旁,車窗降下,坐在駕駛座上的老傑克探出頭來,詢問道:

“大小姐?怎麽了?”

“傑克叔……你有沒有看到那個老頭出來?”她急促道。

“您是說那個鐘表師傅?沒有啊,我在這裏等了您半個小時的時間,除了您,誰也沒有出來。”

“不可能!這公寓沒有後門,只有前面臨街的一個出入口,那老頭是怎麽消失的?”

“消失了?”老傑克吃驚道。

“你确認沒有看到任何人出來?包括從上空?”雪倫再次确認道。

老傑克打開車門從車內出來,仰頭向上望,雪倫也向上空看去,街道上方是沿街建築形成的毫無依憑的空間,街道足有三十米寬,一個人能從這一側的建築跳到對面的建築上嗎?何況這個人身上必須攜帶着重量起碼在一噸以上的大量鐘表和家具從上方臨空飛躍,這顯然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二人相視一眼,均看到對方眼中的意思:這件事真是見了鬼了。

雪倫深吸一口氣,幹脆開了後車門坐了進去:

“走吧,先回家再說。”

老傑克立刻坐進車內,發動車子開出去,同時問道:

“咱們現在該怎麽辦?”

“我在樓上留了一個隐形攝像頭,這兩日觀察一下他到底會不會回來。等回去,我再查一下下水道的管線,确認一下他是不是從地下走了。只是我恐怕……查不出什麽結果。我精神□□擾後,視線離開他頂多只有一兩秒的時間,他卻活生生從我眼前消失了。等我清醒過來,我居然站在屋外走廊裏,從屋內退出屋外的整個過程我都不記得了,這太詭異了。”雪倫的左手食指放在座椅的皮制扶手上,緩慢地敲打着,這是她情緒起伏時的慣有動作。

過了一會兒,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突然想起什麽,忙不疊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從上衣外口袋掏出了自己的懷表。她和泰姆發生争執時,懷表還攥在泰姆手中,這會兒卻出現在了她的口袋裏。她緊蹙雙眉,這件事已經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

她摁開了表蓋,失去表盤的懷表,指針依舊在一絲不茍地走着,只是那三根指針就這樣光禿禿地暴露在外,難免讓她有些不大習慣。這塊表……到底是怎麽回事?

“大小姐,有人跟蹤!”前方駕車的老傑克透過後視鏡望了一眼雪倫。

雪倫精神一凝,偏過頭來,從後車窗向後望去,果真看到了一輛深灰色的能源車跟在他們的車後。

“甩掉他。”雪倫重又坐直身子,拉住了頭頂的車把手。

“好嘞!”老傑克忽然降速,方向盤猛地一打,出其不意地右拐進入了一條小巷之中。

車子沿着小巷繼續向前走,雪倫再一次回頭,那深灰色的車沒有跟上來,筆直開走了。

“什麽人?難道我們調查新大陸教的事暴露了?”老傑克道。

“不……恐怕是皇室的人。”雪倫道,“那輛車的車頭兩側有安裝旗杆,雖然收起來了。插旗車一般只有皇室和首相在使用,結合昨夜在威斯敏斯特,天陽公主的表現,恐怕皇室開始密切關注我了。”

老傑克嘆了口氣:“果然,女皇陛下和皇後殿下眼光毒辣,心細如塵,您故意遮掩還是逃不過她們的眼睛。”

“我也沒想過能逃開皇室的注意。我當年在學校成績突出,眼下,和談派與主戰派都在搜羅人才,争搶議會席位,我的名字應該都在這兩派的拉攏名單中。雖然六年過去了,但父親留下的人脈還在,作為堅定的主戰派,我父親顯然是皇室的中堅力量,也是主戰派的主要組織者。現在父親沒了,當年他的那些擁扈,要麽投誠了主戰派,要麽投了和談派,但絕大多數都保持着中立觀望的态度。皇室自然将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希望我能拉攏這些人進入主戰派。只是我沒想到,皇室竟會如此着急,這可麽快就派人跟蹤我。或許是皇室看出了什麽端倪……”她扶了扶單片鏡,緩緩道。

老傑克駕駛着車子幽靈一般穿梭在暗夜空寂的小巷之中,行駛了兩三分鐘,路到了盡頭,前方燈火明亮起來。一拐出去,便來到一條稍顯繁華的大街上。帝國人這些年逐漸恢複了夜生活的習慣,路旁偶有幾個匆匆走過的行人,除卻24小時營業的超市與藥店,整條街道唯有酒吧的燈光最為絢爛。喝得醉醺醺的人,忘卻了自己生存的現狀,享受一時的醉生夢死,不知天高地厚地喧嘩着。

這些景象飛快地從車窗外掠過,雪倫緩緩從上衣內側口袋中取出了一張紙,其上用老式打字機打着一行英文鉛字:

“若想查明大教堂坍塌事故的內幕,先從伊頓公學神學系四年級生克勞德·威廉姆斯查起。”

這張紙,是她第二次拜訪鐘表店之前,泰姆用傳真機傳給她的。泰姆建議她從伊頓公學查起,只是雪倫對此卻十分猶疑。她不明白,一個伊頓公學神學系的大學生,為何會與教堂坍塌事故有所牽扯,難道就是因為他是未來的牧師嗎?從他查起,能查出什麽?一直以來,她都認為教堂坍塌事故是新大陸教的恐怖襲擊,是要敲山震虎,威懾帝國上層,逼迫帝國自亂陣腳,最後能夠投降利莫裏亞大陸。為此她耗費了很長時間在調查這件事,但是新大陸教行事詭秘,憑她一人,還是力有未逮。

然而就在一個月前,她在整理約瑟芬遺物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一張手繪地圖夾在約瑟芬生前最愛的一本書中。地圖之上标注着國會大街那家鐘表店的所在。出于好奇,她拜訪了Time鐘表店。第一次,她見到了泰姆,将自己損壞了六年的懷表給他,希望他能夠修理,可是卻被泰姆拒絕了,他說這表還是不修為好,若是修了,恐怕會更糟糕,于是雪倫只好作罷。她與泰姆談論了約瑟芬的事,這個老邁的鐘表師傅似乎還記得六年前那個在他這裏購買懷表的年輕美麗的女孩。

“她有一頭漂亮的淡棕色長卷發,真是個動人的姑娘。”鐘表師傅的眼中似乎流露出某種缱绻的情緒。片刻後,他前言不搭後語,十分突兀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遞給雪倫,道,“你準備一臺傳真機,這是我的號碼,你準備好了,就用傳真機打給我,我會發消息給你。”

即便對鐘表師傅的行為十分費解,雪倫還是照辦了,為了尋找傳真機,她幾乎把舊貨市場給掀翻了。等她終于安裝好傳真機,打了電話給泰姆,對方卻傳來一張內容莫名其妙的紙條,便是現在她手中捏着的這張。

她匆忙趕去鐘表店當面詢問,可是泰姆卻三緘其口,很多事他似乎不願多說。

如今,這個神秘的鐘表師傅在她第三次造訪後,就此消失,雪倫當真是陷入了無盡的困惑與驚疑之中。

猶豫片刻,她做了決定,對前方的老傑克道:

“準備一下,明天我們去伊頓公學。”

作者有話要說:  逐漸進入主線劇情。

知識點:

伊頓公學,現實中是倫敦著名的男校。地處白金漢郡泰晤士河河畔,由亨利六世于1440年創辦。作為英國最著名的貴族中學,排名全英前十。

伊頓以“精英搖籃”、“紳士文化”聞名世界,也素以軍事化的嚴格管理著稱,學生成績大都優異,被公認是英國最好的中學,是英國王室、政界、經濟界精英的培訓之地。這裏曾造就過20位英國首相,培養出了詩人雪萊、經濟學家凱恩斯,演員湯姆·希德勒斯頓、埃迪·雷德梅恩、休·勞瑞,《1984》作者喬治·奧威爾,“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男人”貝爾·格裏爾斯,還有如今英國王室的兩位王子。

在本文中,已經升級成為大學,并且是男女合校,這些後文會有解釋。

此外,英國著名的中學還有“哈羅公學”“羅丁女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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