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是你娘親

雲亭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正午, 窗外雨聲已停,屋檐滴答,冰涼的雨水在地上蜿蜒出道道濕痕。

空氣中氤氲着淡淡的冷。

雲亭模模糊糊地裹緊小被子, 吸了吸鼻子, 因為哭了一晚上的眼睛還有些腫, 下意識揉了揉眼睛,卻疼的輕“嘶”一聲。

若是時尋綠在這,定要笑他一句嬌氣。

動作間, 雲亭身上蓋的衣服悄然落地,是一件黑衣繡鶴的外衫,赫然是時尋綠常穿的那件。

原來是雲亭往日裏睡覺不老實,老是踢被子,時尋綠擔心他着涼, 在走之前順手給他蓋了一件衣服。

雲亭捧着衣服, 臉上還有些懵,神志逐漸回籠。

昨日他受發情期的折磨,潮熱之下一切跟從本能,視線內周遭的一切都模模糊糊, 實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如今驟然清醒, 昨日的一切便如退去了霧色的曠野,在記憶裏展現的清清楚楚,每個細節都仿佛拿了八倍鏡放大,什麽都想起來了。

雲亭的臉一時紅了又綠, 繼而轉黑, 神色十分難看,若是時尋綠在這裏, 一定會驚訝他竟然無師自通學會了經典國粹川劇變臉。

若是時尋綠不在這裏也就罷了,兩個人還能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可時尋綠偏偏拿走了他的發帶,還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了雲亭身上,簡直像是明晃晃地提示雲亭,他們兩個昨晚做了什麽。

雲亭是傻了點,甜了點,但絕對不是笨蛋,更不是敢做不敢當的懦夫。

時尋綠都做到這份上,他自然不可能沒有什麽表示。

他将時尋綠的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試圖站起身時卻摔了一跤,抱着尾巴撲騰了好久,也沒能把鲛尾變成人腿。

他垮起個小臉,忽然有些挫敗。

雲亭自生下來便是宇宙天地間最後一條鲛,沒有人教他怎麽渡過發情期,更沒有告訴他要怎麽将鲛尾重新變回人腿。

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守護着不周河,看不見來時路,等不到身後名,更不見任何親緣血脈。

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

時尋綠的黑衣靜靜地落在他的身邊,還帶着些許暖意,過于沉郁的配色和本就輕狂驕傲的他簡直是兩個極端。

他一直在陪着他。

雲亭忽然心念一動,刻在骨子裏的本能又再次浮現,金黃色的鲛尾倏忽暈開一抹白光,下一秒便變回了雙腿。

他彎了彎眸子,心情莫名好了些,穿上時尋綠的黑衣,汲着鞋慢吞吞地走下樓。

找了一圈不見時尋綠,雲亭有些奇怪,又去敲了清衍的門,發現自家師弟也不知去了何處,撓着頭來到了櫃臺,敲了敲掌櫃的櫃沿:“掌櫃,昨日.......”

他頓了頓,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自耳根處漫上些許薄紅,視線飄忽:“昨,昨日和我一道進房間的那位小仙君去哪了?”

掌櫃将珠算打的啪啪響,頭也不擡:“哦,他啊,剛剛和你的同伴出去了。”

雲亭動作一頓,出聲詢問:“清衍?”

掌櫃眼尾微動,凝眉道:“好像是吧,兩個人說說笑笑的,往瑜寧湖去了。”

雲亭:“.......”

他忍了忍,到底沒忍住,怎麽也不覺得清衍和時尋綠湊在一起會産生“說說笑笑”的和平效果:“你确定?你沒看錯吧?”

他媽的,時尋綠該不會和清衍私奔了吧?

想到這裏,雲亭倏然閉上了嘴。

因為這句“他媽的”,還是時尋綠故意教給他的,是罵人的話。

他說髒話,他不幹淨了。

好像遇見時尋綠,雲亭的人生就如脫肛的野馬般偏離軌道,不僅限于說髒話,還破了色戒,能幹不能幹的全幹了。

掌櫃賞臉從賬本堆擡起臉,對上雲亭難明的表情,面無表情:“我是老了,不是瞎了。”

雲亭:“........”

我頓時不敢造次。

得知時尋綠和清衍的去向後,雲亭隐隐約約猜到,這兩人應該是去瑜寧湖附近尋找折霁的下落了,當下也放下心,打算前去一探究竟。

昨日為他打水當鏡的小男孩蜷縮在路邊,半夜的一場大雨,将他渾身澆了個徹底。

客棧門口擠着一圈從外地逃難到此的百姓,有的患了疫病,有的沒有。

沒患疫病的人自動擠在一起,面上均帶上了些警惕,逼的患了疫病的遠遠找了一個避雨的角落,盡量減少存在感。

有極少數的身殘體弱的人,不僅搶不到好位置,還被人強行趕到街上淋雨,被斷斷續續下了兩個時辰的雨渾身澆了個徹底。

而小男孩明顯屬于患了疫病又被擠出避雨範圍的少數人。

掌櫃的往外瞧了一眼,又搖了搖頭,垂眸自顧自算着賬,雲亭眼尖,見他打珠算的動作都慢了下來,摸着小胡子微微嘆氣。

卻沒有任何行動表示。

人終究是複雜的。

又狠心又心軟,又善良又邪惡。

有時候,不是不想救,而是在這個亂世,每個人都自身難保。

救了一個,必然得救第二個,他的客棧就這麽大,又能為多少人提供栖身之所?

不如硬下心腸,當做沒看見,也能稍微逃避一下道德的譴責。

其實在他們心底,也渴望有個人來救他們吧?

雲亭看在眼底,抿着唇沒有說話。

他其實不算聖母心重的人,從他那日和時尋綠的談話就能看出來,不笑的時候,偏深的瞳色染就出讓人不敢直視的冷淡,昨日幫這個小男孩,純屬同情心爆棚,今日急着去找時尋綠,自然沒有将更多地注意力分到這個小男孩。

他快步走過小男孩身邊時,卻不其然被拉住了衣角。

雲亭動作一頓,慢半拍地低下頭:“........”

黑衣上瞬間沾染了一個滿是泥和水痕的掌印。

小男孩整張臉燒的紅撲撲的,無意識地蜷成一團,被雨淋的混混沉沉,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麽,卻因為雲亭昨日的舉動,像小動物般下意識地靠近一團讓他感到安心的氣息。

他布滿傷痕的指尖固執地抓住雲亭的衣角不放,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嘴裏喃喃有詞。

雲亭在割破衣角掙脫和救他之中權衡了一下,想到這還是時尋綠的衣服,便彎下腰,也不嫌髒,将小男孩托抱了起來。

小男孩的鼻尖蹭了蹭雲亭溫暖的脖頸,小聲揪住了雲亭的衣領,恍惚間問道聞到一股冷茶般的氣味,似肉桂,又摻着海鹽,帶着淡淡的苦意,無端地讓人覺得熟悉,悄然睜開了眼,瞳孔卻微微渙散,像是燒傻了,吐出兩個字:“爹爹..........”

雲亭:“.......”

他白撿了一個便宜兒子,面上卻不見得有多高興,想了想,從儲物戒中拿出自己曾經的衣服給小男孩穿上。

他粗暴又笨拙的穿衣方式似乎弄疼了小男孩,對方被刺激的“唔”了一聲,神志紛紛回籠,見是雲亭,瞬間又閉嘴不說話了,一聲不吭,糾結了片刻,最終還是掙紮着跳出雲亭的懷抱,默默往後退。

雲亭拿着衣服,挑了挑眉:“怎麽不叫爹爹了?”

小男孩:“.......”

他燒的很暈,濕透的頭發黏在額角,狼狽地垂下一縷,沒管雲亭話裏的調侃,聞言啞着嗓子道:“我有疫病,會傳染,你離我遠點。”

眼前的人漂亮的和畫裏神仙似的,染了病就不好了。

他似乎怕雲亭聽不懂似的,還撸起袖子,給雲亭展示自己肩膀上的瘡癰腫毒:“你看.........”

話音未落,他的瞳孔驟然緊縮,視線移到手臂上時,像是看到了什麽不可置信的東西一樣,連扯着衣服的動作都粗暴了幾分,瞪大的眼睛幾乎要驚得凸出來:“.........”

他的身上白白淨淨,除了污水痕跡,什麽也沒有。

小男孩怕雲亭以為他在說謊,急忙撸起褲腳。

同樣是一片幹淨。

他的瘡癰腫毒呢?!

雲亭走上前,按住小男孩略顯慌亂的動作,語氣帶着一股莫名讓人心安的力量:“別慌,讓我看看。”

說完,淡淡的靈力自他的指尖飄進小男孩的眉心,雲亭盯着小男孩的臉,與他對視片刻後,又将靈力撤了回來,淡聲道:“你體內确實有疫毒存在,本來昨晚就該死,但是不知為何,疫毒現今已被暫時控制,半月內不會危及性命,更不會傳染給別人。”

言下之意,是小男孩剛剛根本就是在撒謊。

小男孩望着雲亭堆在眼角眉梢的淡漠,誤以為雲亭是在指責他說謊,一瞬間連疫毒被暫時消除的喜悅都抵不過心底的慌亂,身體先于被燒糊塗的大腦,上前猛地抱住了雲亭,往日強作成熟的臉上莫名染上濃濃委屈:“小神仙,我沒有說謊,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

連聲音都在顫。

雲亭莫名想到時尋綠剛入友仙宗那天,也是同他這般不知所措,心軟了軟,拍着小男孩的肩膀安慰道:“嗯,我知道。”

一個染了疫病卻沒有故意傳染給別人的小孩,怎麽會說謊呢?

不過到底是什麽原因,才讓他體內的疫毒被暫時控制了?

雲亭站在原地凝眉思索,卻百思不得其解,周遭的人注意到他們這邊的動靜,頻頻朝他們二人投來蠢蠢欲動的目光,貪婪的眼神落在小男孩身上,似乎只要雲亭一走,就會對小男孩無所不用其極,從他嘴裏撬出暫解疫毒的方法。

可是就連當事人,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小男孩緊緊攥着雲亭的衣角,視線飄忽,往日強作鎮定的臉已經隐隐帶上了些許慌亂,似乎是害怕雲亭丢下他,仰頭瞧着雲亭:“.........小神仙。”

“你救救我好不好?”

聲音弱弱的。

雲亭一怔,蹲下身将他抱起,總覺得小男孩這幅可憐模樣像極了時尋綠剛入宗門的時候,明知故問:“害怕?”

小男孩點點頭:“.......”

雲亭逗他:“害怕就叫聲爹爹來聽聽,我帶你走。”

小男孩摳着指尖,看了雲亭一眼,又低頭踢着地上的石子,抿唇不發一言。

雲亭的面相也就比他大了個十多歲,真讓他叫爹爹,他有些說不出口。

叫哥哥還差不多。

雲亭起了玩心,打定主意要占他的便宜,故意做出丢下他的動作:“那我走了。”

小男孩瞬間急了,咬牙抱住他的脖頸,悶聲道:“爹爹!”

雲亭滿意地抱着他,總覺得占到了縮小版時尋綠的便宜:“這才乖。”

說完,足尖輕點,在小男孩驚恐的眼神中憑空飛起,直接往瑜寧湖而去。

就在他和小男孩聊天的功夫,時尋綠已經帶着清衍找到了折霁。

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下一句是“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既然不在地上,那折霁必然是躲到了水上。

也不知折霁是從哪裏看到這句詩的,費勁巴拉摳字眼,不僅敵人不知道他在哪,連清衍他們也不知,要不是有時尋綠在,還真得讓他在湖心的一葉小舟上躲到天荒地老。

被找到時,折霁還扮作漁夫模樣,從水中掏出半個泛着淡綠的珠子,仿佛特務接頭似的鄭重其事地交給了清衍:“這邊是剩下一半九轉蓮心,請務必保管好。”

時尋綠嘴裏叼個草,杵在一旁,百無聊賴地抱臂替他倆望風,心裏想着的是雲亭醒了沒有。

唉,早知道就告訴清衍地點,讓他自己來就好了。

思及此,時尋綠轉過身,正欲說話,卻聽折霁說:“我在九轉蓮心上加的屏蔽封印只夠撐到現在,我們待會回去的路上,估計很快能碰上無極門的人。”

話音剛落,時尋綠似有所感,身體先于意識,抱着臂微微後仰,只聽劍身嗡鳴,一把玄鐵劍悄無聲息卻堪堪擦過時尋綠的鼻尖,劍氣淩厲,當頭削去他飛起的半縷青絲。

若是躲得不及時,沒的可不只是半縷頭發。

差點讓雲亭成了鳏夫的時尋綠:“...........”

他見折霁和清衍似乎還愣在原地,一副沒反應過來的模樣,咬牙足尖輕點,一手一個将兩人揪着後衣領拉了起來,吼道:“快走!”

話音剛落,茫茫白湖上的一葉漁舟驟然爆炸,像是地震了般,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紛紛揚揚的粉末如雪花般漫天飄下,迷了雙眼。

水面炸起近九丈高的水珠,在水霧彌漫間,其中幾個藍色的身影一前一後躍出,卻被幾個腰間配着黑白太極魚紋玉的修士強行重新按了回去,湖面一時劍光四射,殺氣四溢。

小男孩,不,因為父母皆喪,在來瑜寧湖的路上已經自覺要求跟了雲亭,雲亭便随口給他取了一個名叫雲臺。

雲臺洗幹淨臉後,露出漂亮精致的眉眼,趴在雲亭的肩上,好奇地看着被炸的一片水霧茫茫的湖面,指尖指着混戰成一團的時尋綠一行人道:“那邊怎麽了?”

雲亭全程圍觀,聞言将他放在地上後站起身,凝視着湖面,看着時尋綠的背影,輕描淡寫道:“沒什麽,就是你娘炸了。”

雲臺:“........”

雲亭忽然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有歧義,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娘被炸了。”

雲臺:“........”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爹爹,我叫你一聲爹爹,我求你別解釋了行嗎?!

看着雲臺一眼難盡的表情,雲亭有些惱了:“你這是什麽表情?!”

雲臺立刻轉過臉,乖巧地翹首以盼:“娘親在哪,娘親在哪呢?”

雲亭掌心向外,靈力流轉間指尖自外劃了半個圓,袖口無風自動,接着反手掐了一個訣,一個巨大金色的法陣自湖心升起,并且逐漸向外擴散,語氣淡淡卻暗藏驕傲道:“待會出現的那個最漂亮的就是你娘親。”

話音剛落,巨大的金色法陣中忽然召出一條火鳳,尾羽呈七彩,仰頭吐出鳳鳴陣陣,清脆嘹亮,雲亭猛然閉上眼,靈鳳在空中騰飛一圈,随後赤羽猛地一扇,岸邊飛沙走石,磅礴的靈力波動如秋風掃落葉般将打鬥的幾人猛地扇落至岸邊,發出砰砰砰的**碰撞聲。

時尋綠只感覺自己被一陣輕柔的靈力托起,随後緩緩放至岸邊,早已受了重傷的他指尖猛然攥緊九轉蓮心,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他的瞳仁已然魔化,正欲召出水天箭和無極門的人拼個不死不休,懷裏卻猛地撞進一個軟團子,脆生生地喚他道:“娘親!”

時尋綠一抖,渾身殺氣散去:“..........”

他低下頭,看了看旁邊站着的雲亭,又有些茫然地和雲臺大眼瞪小眼,面上仿佛LED燈般紅了又綠,交錯閃過錯愕震驚反思心虛等神色,最終定格為大受震撼:

“..........你剛剛,叫我什麽?”

我不過才和雲亭睡了一晚上,怎麽孩子tm就這麽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班回來只寫了這麽點,所以就沒有萬字爆更了,看我考慮多周到,替大家省了錢(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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