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陸湛問得不懷好意,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眼前人。

顧回自然知道陸湛所說的傳言,在修真界畢晶草确實是好東西,有助于幫助修士凝神聚氣,多用于入藥。在青雲峰之前,還真沒聽說有人財大氣粗到用來做蒲團的。

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當時一個修真世家的大小姐,那是真的大小姐,不像原身,只剩下一個大小姐的名頭,窮得一件衣服穿兩百年。那位闊綽的大小姐,取笑白瑤沒見過好東西,把畢晶草這樣的好東西當成普通的草,白瑤無辜地表示,可是她的蒲團坐墊就是這種草,她還以為不值什麽呢。當時白瑤還只是一個默默無聞來自凡間資質又差的弟子,修煉了五十年才不過摸到築基的門檻,誰也沒想到她居然一個坐墊都是畢晶草的。

那個大小姐自然不信,結果先被拿出坐墊的白瑤當場打臉,又被後來出現的青雲道君先無視後打臉。總之那一場連環打臉大小姐下來,白瑤連同她那個畢晶草的蒲團一起成名,成為修真界不少女修羨慕嫉妒的對象。

越是這樣,越有女修看不上白瑤,估摸就是不忿嫉妒吧,畢竟青雲道君可是修真界不少女修心慕的對象,結果道君對誰都冷冷的,獨獨對白瑤不同。那段時間,不斷有女修挑釁白瑤,白瑤也走上了什麽都不用做就能打臉對手的鹹魚團寵女主之路。

至于最早那個傲慢的大小姐,就是連環打臉然後被人嘲笑的命運呗,本來想學顧家一樣走關系進入青雲峰,最後別說青雲峰連青山宗都進不了。

熱衷八卦,喜歡盤點複盤的虞珊總結過白瑤的打臉生涯,發現一直到顧回之前,都是标準的話本女主路線,直到踢到顧回這塊鐵板。顧回但凡實力差一點,絕對就是又一個标準的被打臉對象。未來走向如何,她還一邊默默為顧回搖旗吶喊,一邊雙眼發光期待着。

安靜的山洞中,顧回不久前才在取燧木的幻境中見到曾經愛穿白衣一身純良的陸湛,如今看到他不懷好意的樣子,再次感受到時間的無情。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曾經說過的,要帶她出巫山,他會保護她。雖然別說一萬年,就是一百年前說的話都差不多可以朽爛了,但顧回心想哪怕陸湛能記住點渣渣呢,不說保護她,至少別一不順心擡手殺了她。

如今對方一見面說話就夾槍帶棒這麽難聽,這舊情雖有,看樣子——不多呀。

猶豫了一會兒,顧回問了句:“你這是在取笑我嗎?”揭她瘡疤?覺得好玩?總要弄清對方意圖,才能選對要走的路線。紙魅說了,就是敘舊,也得知己知彼,不能傻敘。一個敘不好,把對方敘惱了,那可不是玩的。

被她那雙烏黑的眼睛一看,陸湛一滞,随即冷聲道:“你看我像有功夫取笑你的?”他就是單純地挑撥離間.....

顧回想了想,那怎麽沒有呢。鴻蒙之子還差時間?父神曾經說過,鴻蒙之子入化境後甚至有可能穿梭時間。而他們巫山神族,最多不過是垂死之際有依靠血脈之力發動時光回溯的可能,她僥幸成功了。

但顧回話不能這麽說,她學會了人間的附和:“這倒是,你多忙呀。”

陸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差點也要問出顧回的那句:你這是在反諷?

在漫漫時間長河裏,他最大的努力就是睡過去。用睡過去,抵禦無處不在的喧嚣和疼痛,度過那些沒有她的漫長歲月。想到這裏,陸湛看着顧回的眸光都顫了顫,能這樣與她安靜地同處一個狹小的空間,而她是清醒的,卻并沒有對他不耐煩,這樣的時候是很少很少的。

這讓他甚至有些——無措與惶恐。

好似他突然出現一樣,陸湛突然轉身往外走,走到洞口處他又折了回來。這讓剛剛松了半口氣的顧回,重新提起了松下去的半口氣。她靠着山洞牆壁,手不自覺摳弄着自己那個平平無奇的蒲團,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着又折身回來的陸湛。

去留随意,喜怒無常。

每次殺人,都是突如其來。

命運無常,比命運更無常的是遇到幽王,誰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誰突然就死了,一切毫無征兆。

這些都是修真界關于幽王陸湛的傳說,更有人說幽王是名副其實的左手閻王,他殺人從來都是用左手。

陸湛重新來到顧回面前,他的眼睛是淺淡的黑,看着人的時候似乎能穿透一個人,他俯身蹲在了已經靠着牆壁滑坐在地面的顧回面前。顧回看到随着他的動作,幽王那讓人敬畏的黑袍鋪在了地上,她正愣愣看着這突然降下來的黑,聽到身前這人問:

“你就沒什麽要問我?”

她還可以問?不是有條不成文的保命法則,在幽王面前能少發出動靜就少發出動靜,雖然你做到了幽王一樣也可能因為嫌你太吵就殺了你。

既然陸湛讓她問,顧回就趕緊問出她納悶的事情:“你到底是怎麽進來的?”護山大陣、青雲峰頂屏障、她的結界.....真的就一點用都沒有?

大約沒想到顧回問的是這個,陸湛又微微一滞,怎麽進來的?就這麽進來的,這世間還有他到不了的地方嗎.....可她認真困惑的樣子真是好看,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陸湛垂下的手一動,聲音裏又帶上了不耐煩:“連你那個紙妖都進得來,你覺得我不行?”

顧回心說那能一樣,紙魅那是有她這個內鬼策應。看樣子她的結界在這人面前确實弱到提都不值得一提,她聲音悶了些,糾正道:“是紙魅。”紙魅最不喜歡別人說她是紙妖,厭惡的程度僅次于被罵狐貍精。

聞言陸湛看着顧回嗤笑了一聲,不無譏諷道:“你倒是對他們一個個都挺好的。”唯獨對他最不好。

“他們待我也好。”

陸湛臉上的笑意更嘲諷了一些,盯着顧回,幾乎就要說出來那句:他們對你再好,有特麽我對你好!可這樣掉價的話驕傲的陸湛哪裏說得出來,搖尾乞憐一樣,只是想想就讓他惱怒。

在顧回看來,陸湛臉色一下子就沉了。

這是又要犯病了?泥丸宮在腦,主全身,泥丸宮的病那可不好治。這可別一沖動,擡手把她滅了,尤其是顧回餘光注意到陸湛殺人的左手動了動,驚恐之下,她當即伸手按住了陸湛的左手:冷靜!她曾不止一次,在陸湛身上感覺到過殺氣,對她的。

陸湛沒想到自己的左手突然被人按住。

肌膚相貼,這讓因為顧回靠近就已經近趨于無的世間雜音一下子都消失了。

永無止息的神經跳痛也消失了。

連剛剛隐隐要發作的心痛都一下子平息了。

整個世界瞬間恢複了它本來的樣子,一切人心私念消失,陸湛甚至能聽到自己耳鼓中血液流過的聲音。

只有觸碰到她,他才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經歷一個沒有雜音的世界。這樣一個世界,一切聲音都在外面,而不是在他頭腦中那些近乎裸露的神經之上。在這個世界,只要一道門,一個結界,就可以把不喜歡的聲音阻隔在外。

這樣一個世界啊。

陸湛垂下眼眸。

他的手在顧回那只柔軟的手下,不安地動了動,對方立即又加大力氣,更緊地貼住了他的手。

陸湛等自己情緒平靜下來,才低聲問:“你要做什麽?”聲音裏有淡淡的喑啞。

顧回:我能做什麽,我是怕你做什麽。

顧回這才注意到自己按得太用力,畢竟是生死攸關的事兒,危機過去,她看對方已經重新冷靜下來,趕緊拿起對方左手,還輕輕吹了吹捏了捏,“你這左手怪好看的,剛才按疼了吧。”附帶奉承。

不過陸湛的手是真好看,就是沒事還是不要亂擡的好。

陸湛耳根又紅,讓他又羞又惱,明明不舍卻還是甩開了顧回起身退開一段距離:“你胡說些什麽!”離開她柔軟的手,還有那溫熱的撲在他皮膚上的熱氣,陸湛耳根熱意才慢慢降下來。

顧回心說:誇你也不行?關心你這個路線都不讓人走?看樣子真的要學習一下說話的本事了,她記得藏經閣某個角落裏好像有好些從凡人那裏搜集來的本子,專門教人怎麽說話的......

好一會兒兩人都沒有說話,一個在等着耳根熱意徹底下去,一個在整理自己頭腦中所有關于說話的藝術。對,那個冊子上就是這麽說的,說話是一門藝術。顧回這個善于學習的鬼,暗暗發誓要掌握這門藝術。

再次冷靜下來,陸湛才冷着臉拿出一樣東西。

顧回一看,是她的薜荔手串!她唇動了動,眼睛從手串看到陸湛,又從陸湛滑回她的手串。陸湛修長白皙的手,襯得她的薜荔手串更綠了,那是一種飽滿的青翠欲滴的綠。

陸湛看到顧回那雙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都在發光,明明想要得很,卻偏偏不知她裝滿亂七八糟東西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

他撇了撇嘴,臉上神色更冷,就這麽冷着臉靠近顧回,頓了頓,這才慢慢用右抓住顧回垂落的右手。他始終冷臉,也不看顧回,把那串薜荔手串戴回了顧回的右手腕間。

陸湛的手很涼,讓人懷疑他整個人都沒有溫度。

顧回完全沒有心理準備,被他冰涼的手抓住,整個人都一個激靈,然後就看到陸湛慢慢把薜荔手串套回她的手上。

碧翠的手串從顧回指尖擦過,穿過她柔軟的手,慢慢到了她的腕間。觸到顧回的手腕瞬間,手串似乎動了動,然後好像識別到什麽,立即貼合住顧回的手腕,薜荔葉化入了她的皮膚。

顧回感覺到一股熟悉的靈力源源不斷從手串中流入自己身體,這是巫山的靈力!她從手串處擡眼,看向陸湛。

陸湛不看他,只是垂眸好似依然在十分認真看着那串薜荔手串,卻回答了她的疑問:

“解開封印,裏面封存着的就是這個。”“解開封印”四個字被他說得輕描淡寫,顧回卻知道多不容易。這可是南方帝君為他女兒專門下的封印,就是要保證除了她女兒沒人能動用裏面的靈力。

果然當年巫山的事情就是南方帝君做的,巫山莫名開始流失的靈力,原來都被南方帝君抽取封存在這個手串裏。不用說,那封印自然是只對白瑤開放。白瑤親草木的特質,前世白瑤靈根重塑後突飛猛進的修為速度.....原來如此,這幾乎相當于半個巫山的靈力都在滋養着她,能不突飛猛進?!

也是那次抽取,逼得木老啓動封印,封了巫山。

顧回沉默了。

陸湛太明白巫山對顧回的意義,他微微擡眸瞥了她一眼,顧回眉眼都很平靜。她這個人就是這樣,愈是臨大事,越是動了大情緒,反而整個人顯得愈平靜。反而是那些山林草木間嬉笑游玩的小事,讓她又喜又嗔的。想到這些,陸湛過分蒼白的臉柔和下來,輕聲道:

“該拿回來的東西,早晚都會拿回來。”例如她已拿回的,那把礙眼的碧水劍,如今的薜荔手串和其中被盜走的巫山靈力,還有她終将拿回的——她的巫山。

還有什麽呢——想到還有什麽,陸湛的睫毛顫了顫,就是不知道她想拿回的東西包不包括那個被她看上的男人.....陸湛垂落的手攥了攥,又松開。

顧回慢慢壓下翻湧的情緒,看向陸湛道:“又承你大恩,我會還的。”即使是陸湛,為了解封印,也必然要付出代價。那是神族的封印。

顧回說得很誠懇真摯,這是神女的承諾,多少人想要。可陸湛臉色卻又難看了些,她這話明明沒有哪裏不對,但就是讓陸湛心口悶悶的不痛快,要不是看她連家都丢了,家裏東西都被偷了,陸湛幾乎又要忍不住說些什麽嘲諷她了。讓她總是讓他不痛快。

可顧回的平靜,卻讓陸湛收回了到嘴邊的狠話,看到她明明憤怒明明悲傷,可偏偏還是自己一個人一一壓了下去,讓自己如常,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陸湛的心一痛。這個傻子難道從來不知道,她如常的樣子從來不是平靜。她整個人都像山間無拘無束的風,當風停下來的時候,那不是如常。

可是自打巫山失去戰神,顧回就變了,她變得更多時候以平靜面對這個世界。只有在那場封印神格的短暫輪回裏,短暫地忘記受損害的巫山,忘記死去的戰神,陸湛才又看到全憑本性的顧回。

陸湛明明對世上萬事都不上心,可他偏偏就能看出顧回始終咬牙的平靜,偏偏就能看破她強撐出的一切,偏偏就能看破她故作的清冷姿态。他偏偏就能看到她學習一切,不顧一切變強。連她偶爾不經意的茫然,陸湛都能看到。陸湛心疼她,她突然就被迫走上了一條并不好走的路,從成為巫山主人的那天,她就要肩負巫山。她學着成熟,學着冷靜,學着狡黠,學着——迎合.....

陸湛看着這時候都不忘對他微笑的顧回,既怨恨,又心疼。

明明不想理會她那讓他不痛快的“大恩”,“還”,陸湛還是冷着臉應承下來:“等你還。”

這話讓顧回又露出了輕輕的笑,帶着點讓人心痛的茫然,也帶着點執拗的堅定。

顧茴左手抓着右手腕處的薜荔手串,整個人縮得那麽小,而她要挑起的責任那麽大。

他們都知道,顧回真能還陸湛的時候,必然是她登頂重啓巫山的時候。那日好像遙不可期,可顧回,勢必要它到來。

這修真界,有底氣敢欠陸湛情分,敢說自己能還他的人,還真沒幾個。但巫山神女不一樣,她可是統禦巫山的鬼,血脈裏流動的上古神血,不管是救牧野的恩情還是解手串封印的恩情,連殺皇甫川的情她都承了,顧回還不起,但終有一日,山鬼顧茴,還得起。

好像終于從那突然襲來的龐大情緒裏走出,顧回的笑慢慢變得柔軟了一些。陸湛肯把手串還給她,讓她心裏對陸湛更放心一些。他為自己這樣費勁兒,總不至于一惱怒把自己殺了,多不劃算.....這樣想着,顧回的笑更輕松自在了一些。

看得陸湛也忍不住擡了擡嘴角,這人總學人長大,可其實就跟個孩子一樣。

陸湛心頭一輕,這人終于又高興起來了。世人再痛徹心扉的傷心,在陸湛眼中都是浮光掠影。可這人明明沒有心,可她傷心起來,卻讓陸湛的心都跟着抽痛。

他抿了抿唇,視線還是落回了慢慢化入顧回手腕處的薜荔手串。手串認主,在白瑤手上是晃蕩可愛的綠葉手串,到了顧回腕上,就開始慢慢融入,最後只留下一道纖細的綠色痕跡,細細圈住她白皙的腕部,收斂了力量,透着一種形容不出的纖細脆弱。

陸湛看得專注。

他一向消沉陰暗的眼神,透出了一種不該出現在修真界口中喜怒無常的幽王身上的——柔軟。

顧回把陸湛所有的反應都收入眼底,心裏早猜到幽王陸湛約莫是看上了自己。動神族封印遭到的反噬可不小,幽王就是再無聊也不至于找這個麻煩。

顧回又輕松了一些,還能看上自己就好,至少短時間內他殺不到自己頭上。至于這暫時的安全能有多久,顧回不知道。這誰知道呢,他能看上自己,也能看上別人。他能因為看上自己克制殺意,也能因為看上別人對自己起了殺心。這誰知道!

世間事情總在變化,而感情,恰恰是其中一種。

感情從來都是變量。可惜,曾經顧回不懂,以為它是不變的常量。現在想來真是可笑,她的劍,她得到的修為,她生長于斯的巫山,才是常量。

覺察到如今的自己還能入幽王陸湛的眼,到底讓顧回放松了不少,至少在他改變心意之前,陸湛都可以算是友方。強大駭人如陸湛,就是敵,最好的辦法也是化敵為友,何況眼下這人是友非敵呢。

對于友方,顧回一向是足夠友善的。

顧回望着陸湛,唇角再次緩緩綻出一抹笑。确定了這麽棘手的一個人是站在同一側的,讓困于修為瓶頸的顧回,覺得壓在頭頂的東西一輕,沒有那麽沉重了。這讓她的笑容,到達了眼底。

女孩眉眼精致,眼中有光,笑意動人心。

只是可惜,她沒有心。

陸湛明明該知道的,他該知道無心的神女愛着世間草木愛着風霜雨露,但鮮少動情。可是當她對你笑的時候,亮晶晶的眼中只有你,誰又會記得呢,縱使是陸湛。

尤其是陸湛。

被顧回注視的陸湛,混不在意的表情下是他的無措,他愈發繃緊唇角,視線落在地面,落在蒲團,看似漫不經心游走着,好像對什麽都突然生出點興趣,唯獨不再看對面笑着的女孩。

可是,有時候,越不看,看得越清。

她的一颦一笑,早已烙印在陸湛心裏。

山洞外一個突然的聲音打破了山洞內無聲的沉默。

“師尊——,你真的要去教二師姐?”一個脆生生的女聲,帶着一點倔強和委屈。

“嗯。”一個淺淡的男聲,聽不出任何情緒。

正是白瑤和青雲道君,剛剛從宗門掌門和長老那處過來。如今離修真界大比只剩七天,掌門和長老一致認為如果說宗門裏還有誰短時間內能幫顧回再上一個臺階,只有青雲道君了。

顧回選擇這處山洞,沒別的原因就是因為近,離道君平時的住處近。她此時修為本事也許差青雲道君十萬八千裏,可她隐匿氣息的能力,就是青雲道君也不能輕易洞察。她設下的兩道結界把她所有隐匿的本事都用上了,所以看到陸湛能毫無阻礙地尋到并進入,顧回才如此震驚無措。

聽到是這兩人,陸湛往蒲團上一坐,冷哼了一聲。

白瑤又說話了:“二師姐需要,我也需要!我現在就需要師尊!”

賭氣一樣撒嬌:“接下來都需要!”

陸湛看不到,但顧回卻可以通過命珠看到此時白瑤模樣:又是那副倔強含淚的樣子,仰頭看着沈遇,淚珠搖搖欲墜,但就是不掉下來!

青雲道君輕嘆口氣,無奈道:“只是指點她一二,無需在意。”

聽得白瑤破涕為笑,笑也帶着委屈:“現在人人都喜歡二師姐,我怕師尊也只喜歡二師姐,不喜歡我了!”孤苦無依的伶仃少女,端的是楚楚動人。

青雲道君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最後才說:“你不是想好好修煉,來吧,師尊教你。”

顧回始終垂着眉眼,直到看着白瑤又哭又笑,跟上前扯住那人随風飄蕩的白色衣袖。

這時顧回耳邊突然響起一道幽幽的聲音:“聽得這麽認真?”

陸湛已經看了顧回好幾眼,可她始終沒什麽反應,不覺間聲音都帶上了森森冷意。

“你不也聽。”顧回回了他一句,又不是她一個人聽壁角,陸湛不也聽得津津有味.....憑什麽說她。

猝不及防地,陸湛透着涼意的手扣住了她右手腕。

顧回擡眼,對上了陸湛看過來的視線。

他看着她,握着她腕的右手食指輕輕點了點薜荔串留下的翠色線圈,看着她瞪圓的眼睛,低聲道:“有這個,你就不用追着他跑了。”

她選在這樣一個隐蔽簡陋的山洞,也不過是為了靠近那人,靠近她的命珠。如今她能從手串裏獲得源源不斷的巫山靈力支撐,就沒有必要再追着那人了。

他看着顧回輕輕眨動的眼睛,問:“是不是這樣?”夭夭。

顧回略微一用力,對方立即松開了手。

“是這樣沒錯。”顧回說完,過了一會兒,突然問:“你真的,什麽都知道?”父神曾提到過,如有一日鴻蒙變強,必是開了心竅。

陸湛看着她,“我知天下人所欲。”唯獨不知你的。

只要有欲念,他就可以聽到。

原來是真的,顧回愣了愣,鴻蒙之子開心竅可以洞悉天下人的欲望,竟果真如此。顧回倒不怕自己所思所念被洞悉,她又不是人。可父神明明說過,開心竅不僅九死一生,且永生承受天罰,她看着眼前人除了面色比常人蒼白些,其他地方也看不出什麽不同。

可永生的天罰,足以讓人面目全非,痛不欲生。

他,真的在承受天罰?

顧回困惑,試探問道:“知天下人的代價.....是什麽?”

陸湛看她,笑了一聲,“你不會想知道的。”

世間一切都受約束,神也如此,神受制于天道,在天道規矩之間行使着屬于他們的力量和特權。一切所取都需要代價,這也是為何神族幾近隕滅。看似更強大的神,一旦越界,需要付出的代價是常人難以想象的,一着不慎,就是隕落。

難道他也有必須要拼命才能到達的巫山,不然顧回真的不明白,如果永生的每一秒都是天罰,再強大的力量又有什麽用呢。所以顧回疑惑:

“我父說過不該如此的,你為何?”

聞言,陸湛淺淡的眸子似乎都深暗了一些,他白皙漂亮的下颚不受控制地抽動了一下,就在顧回懷疑自己這個問題不該問的時候,陸湛似乎從那一瞬間的緊繃狀态恢複過來。

他垂了垂眉眼:“能為什麽,就是想變強。”

擡起眼皮看顧回:“跟你一樣。”等不及地要變強。

“我們不一樣,我有想護住的人,有要回的巫山。”而陸湛作為鴻蒙之氣化生的鴻蒙之子,生而孑然一身,同世道同生同滅。

陸湛看着顧回,好一會兒不說話。

終于他笑了笑,似乎很随意道:“我就不能有想護住的人,就不能有想去的巫山?”

顧回覺得他不該有,可她還是接口:“那你有嗎?”萬年前初見她就知道,在這世間,陸湛無親無友無家無歸處。

陸湛看着她,然後垂了眸,近乎自嘲道:“沒有。”

他笑了笑,聲音更低,好似自言自語:“什麽都沒有。”

兩人之間又是好一陣沉默。

顧回覺得自己确實該看看說話的學問藝術之類的書,也許看了她就能更快意識到這樣戳人心窩的問題她就不該問。她安慰道:“現在我跟無家可歸也沒什麽兩樣.....咱們都差不多的.....巫山,誰知道它在哪裏.....你看我信心滿滿的樣子,可那是父神的封印.....”她與父神的差距簡直無法衡量,那是真正的遙不可及。她真的能在百年間成心?她真的能打開父神的封印嗎?

也許,她到死,都沒有機會再見一眼巫山,再看一眼她的窮桑。

而在這個世道,誰又能保證自己可以活到最後。

顧回本是想安慰對方,卻沒想到把自己說沮喪了,她這個要開啓巫山的人,如今還卡在元嬰期的瓶頸中。她的聲音也更低了:“我連化神都還沒摸到——”留給她的時間一天天過去,而她此時甚至不知她要在這個瓶頸中卡多久,她的同伴在外又能撐多久。

“你可是神女。”陸湛看着這樣的顧回,聲音都低軟了。

“對,我可是神女。”

顧回的眼睛重新亮起來,她可是山鬼,哪怕只剩一天,她都要朝着巫山而去,更別說還有百年時間,她才不要自怨自艾。真到那天,再要死要活,也完全來得及。

想到要做的事兒,顧回心道:“宗門讓他指點,他總不能藏私了吧。”卻不知自己把這想法說出了口,道君這個人她看不順眼,但是道君的本事又沒有錯,只要能助她,自然是多多益善。大不了到時掏心取珠的時候,她溫柔些就是還他指點的情分了。

誰知陸湛卻突然道:“我可以。”

“啥?”

陸湛抿了抿唇,才再次慢吞吞道:“我說,我可以指點你。”那人算什麽東西,能比他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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