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在陸湛看來,人皇命格的沈遇,算個什麽東西。如果不是因為眼前人,那人甚至不會進入他的視野。但世間事,就怕如果,有了這個如果,目空一切的陸湛,再也無法忽視沈遇的存在。

他無時無刻不注意到沈遇,同時也始終如一無視沈遇。無視他,是陸湛的驕傲;可偏偏總是能看見他,是陸湛無法擺脫的牢籠。

聽到能得到強大如幽王的指點,顧回還有什麽可遲疑的,這難道不是天上掉靈植的好事?她當即把困住自己的瓶頸仔細說來,論理說她這副身體的真正極限該在化神才是,為何明明一切條件都達到了,她偏偏就是無法破境。

仔仔細細說完自己的困惑,顧回巴巴看着陸湛,目光中都是期待。

被顧回這樣看着,陸湛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他解決不了顧回的問題。

怎麽修,如何破境,為什麽.....對陸湛來說,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沒有為什麽,也沒有如何,就是——自然而然。

別人都是修的,而他是生而成之。他不用修,哪裏又能體悟顧回此時的瓶頸,為她提供指點呢。

意識到這一點的陸湛,沉默了。

一個眼巴巴等着,一個突兀地沉默着。

整個山洞陷入一種全然的安靜,只有洞口碧翠的藤蔓随着風輕輕晃蕩着。

沉默中陸湛感覺到熱意又開始慢慢從自己耳根處升騰,他張了張口,一對上顧回亮晶晶專注望着他的視線,那種慢慢升起的熱意騰一下子浮現,讓他過于白皙的臉籠上一層可疑的紅。

顧回輕輕啊了一聲,“不知道沒什麽的。”她也不知道。有些東西,他們這樣的人,知道的确實少了一些。

誰知她的安撫不僅沒起作用,反讓陸湛好似陡然被蜜蜂蜇了一下一樣,差點跳起來,分辨道:“你胡說什麽?這世間沒有能難住我的事情,你讓我仔細想想,很快就能幫你想到破境之法。”說着陸湛腦子裏迅速把整個修真界的藏書閣都過了一遍,除了幽都的藏書閣,還有修真界各大宗門的藏書藏經之處,他不相信待他一一翻遍,他會找不到顧回想要的答案。

打定主意,陸湛咬住下唇最後看了顧回一眼,留下一句:“你等着。”立即消失不見,只留下洞口的翠綠色藤蔓劇烈晃動了一下,然後慢慢平靜下來。

确定陸湛确實離開,顧回這才慢慢坐回蒲團,揪着蒲團上的稻草,思考自己能否從沈遇那裏得到答案。天生天長的鴻蒙之子陸湛從沒有過任何修行經歷,當然指點不了她,對此顧回心知肚明。陸湛有時間,她可沒有,不妨抛給他一個問題,讓他先離開。

她唯一關心的,只有破境。其他一切,對她的意義大小都是由能否助她破境來決定的。在這個衡量标準上,幽王陸湛目前對她來說是并沒有用,反而是青雲道君,或許還真能對她有些用處。

門派大比前最後幾天,即使住在青雲峰頂,也多數時間仿佛隐身的顧回,一下子不隐了。日日都前往道君正殿請教,讓白瑤整個人都處于緊繃狀态,她只覺得偌大的青雲峰似乎一下子擁擠了起來。她感覺自己的領地正被人一點點侵占,她一日比一日焦躁,像一只沒有安全感的兔子。

白瑤一次次做出各種明确所有權的舉動,虎視眈眈盯着侵入她領地的人,但可惜顧回卻沒有給她任何回應,好像壓根看不見白瑤這個人一樣。

破境當前,白瑤對顧回來說,連根草都不算。

但顧回的這種忽視,沒讓白瑤放心,反而讓她愈發緊繃,篤定顧回是真把算盤打到了師尊頭上。白瑤始終被一種說不清的恐懼籠罩着,是來自顧回的莫大的壓力,讓這個青雲宗曾只關心吃喝玩樂、鹹魚躺着的小師妹再也鹹魚不起來。

可惜當她勤奮起來的時候,才是真正絕望的時候。她與此時的顧回之間,實力的差距已經猶如天壤之別,讓她的努力和追趕都仿佛一個笑話,讓她越努力越無望。

她鹹魚躺着的時候,還能說不是她不行,是她不稀罕行。可當她追趕的時候,就必須面對這樣一個事實,與顧回相比,她就是不行。這個事實,就太讓人痛苦了。

而這一切都是白瑤一個人的煎熬,在顧回這裏,除了破境,陸湛都不能多贏得她一個眼神,更不要說弱如兔子的白瑤,這個早已跟她不在同一個梯隊的對手,完全被她甩在了一邊,只待來日,再行清理。顧回早已登上了一個新的平臺,在這個平臺上,秦廷之和呂岩,才是她的對手。

而終有一日——

此時的顧回習慣性專注地看着眼前人,仔細聽着他所說的關于“修”“真”的每一句話,從中尋找着能對啓發自己破除瓶頸的東西。同時,她知道,她當擊敗此時這個平臺上的對手時,她将到達下一個平臺,而終有一日,她将站上沈遇所處的平臺。

她将對上眼前這個人——青雲道君沈遇。

終有一日——

她只希望,不要太久。尤其是,在那之前,可千萬不要死在這個危機重重的修真界。

顧回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眸光微微閃動。

這讓淡聲講述着“修真”涵義的道君聲音頓了頓,他這才意識到剛才那種熟悉的錯覺是什麽。是他這個二弟子看人的樣子,聽道的樣子,像極了一個人。意識到這一點,面色始終平靜無波的沈遇胸口掠過瞬間的刺痛,猝不及防。

沈遇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始終看着那雙眼睛,他平靜地移開了視線,垂眸看向身前的書冊,擡手輕輕翻動,一頁又一頁,慢慢翻到剛剛講到的地方。

突然,門口有蹬蹬蹬人來的聲音,一聽就是白瑤。沈遇這才從書頁中擡頭,看到跑進來的白瑤,跑得頭發都微微松散,鼻尖微汗。

白瑤一進來就道:“師尊講道,我也要聽!”

是率直的宣言,讓其中的蠻橫都帶上了一種可愛的嬌憨。沈遇看着白瑤,眼前這人最先打動他的,他也說不清是她肖似公主的模樣,還是她那雙更像的眼睛,初入修真界,對一切都帶着困惑和好奇,總是閃閃發光。

還有他最痛苦絕望時,從她身上聞到的,淡淡的薜荔香。都是熟悉的味道,都是他已徹底失去的過往。

轉眼就是兩百年。

白瑤一坐下就看向顧回,顧回依然如同往日一樣,好像壓根看不見她這個人,學着道君的樣子一頁頁翻着書冊,只是顧回翻得更快,一點也沒受到來人影響。這讓白瑤心中又堵又氣,擠出一個笑,可可愛愛地問:“二師姐,怎麽總趁我不在的時候來請教師尊?”說着皺了皺小鼻子:“有什麽是我不能聽的嗎?只能講給二師姐聽?師尊要是偏心,我可不依的!”

又是那種可可愛愛的小蠻橫。

顧回翻動書冊的手停了下來,這才看向了白瑤,別說,這人即使不礙事,也怪膩歪人的。除了可愛幹啥啥不行,偏偏就能好好活着,想想就氣人。這個資源極度匮乏的修真界明明即使能容得下惡人,都容不下鹹魚,別人但凡停停腳步往那一躺,很可能就沒有爬起來的機會,直接就死在那了。可前世白瑤偏偏能鹹魚成團寵,鹹魚着就把高高在上的道君拉下神壇,多有意思啊。

世人都愛看清冷道君被拉入神壇,都喜看師徒虐戀,無情無心之人動心。

可她顧回偏偏不愛看。她只愛看,這樣曾經愛得要死要活的一對有情人最後在慘淡的現實中耗盡那些所謂的真情,恨不得殺之後快。這樣的故事才是真的跌宕起伏,才該是真實的人間故事。才夠味,才有意思。

這一刻顧回亮晶晶的眸子裏閃現了濃濃的惡趣味,她瞧着白瑤。這一次,她希望自己能有幸,看到屬于白瑤與沈遇的故事的結局。

白瑤被顧回這個眼神看得格外不舒服,感覺到被冒犯,被挑釁,她不覺擡了擡下巴:“二師姐怎麽不答我?二師姐是不是有什麽不能說的想法?”

顧回低頭翻看着書頁,嘴上慢悠悠道,“我為元嬰,你是金丹,不想跟你一起聽課。”有白瑤在,道君會講的內容,對她一點用都沒有。她腦子抽抽了,跟白瑤一起上課,她閑得啊。

一語落,白瑤一張臉立即漲紅。

顧回這麽一句話卻把什麽都說了,明白告訴她他們此時是在不同層次上的人,顧回要請教的已經是白瑤聽不懂的,而白瑤關心的早已是顧回不耐煩聽的。尤其是顧回坦然無所謂的表情,好像在說,這麽簡單的事實,有什麽可說的。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修真界本就如此,等級之別在人們之間劃開了身份之別,低修為的人對高修為的人帶着天然的尊重,即使是同輩中年齡更大一些的也要執師弟師妹禮,一切禮讓對方。長久以來白瑤都是例外,她明明修為低,卻偏偏氣運好,盡享寵愛,從來沒有人因為她資質差修為低看不起她。

顧回是第一個。

明明白白道出她不耐煩跟修為低的白瑤多說話,直接把這拍到她臉上,讓白瑤臉上火辣辣的,她眼睛裏好似都要燒起火來:

“你看不起金丹修為,我還看不起你呢!我白瑤從來都認為那些仗着修為高就看不起修為低的人是可恥的,金丹期的修士也不會一直是金丹修為,總有一天會是元嬰,會是更高!而你顧回,也不是生來就是元嬰期,你也曾只是個築基,只是個金丹!”

慷慨激昂,說的都是最對的道理。

但顧回不過撇了撇嘴,無辜道:“我沒有看不起金丹期。”

“我只是看不起你。”這個金丹期。顧回甚至有點納悶白瑤為什麽這麽生氣,靈丹好藥加道君法力堆出來的金丹,浪費糧食,不堪一擊,被人看不起不是很正常。

顧回最煩這些動不動就上綱上線上價值的人,怎麽,弱還有理了!想讓人看得起,你得有讓人看得上的地方。她看不起白瑤,她還同樣看不起能看上白瑤的沈遇呢,是不是還可以扣她一個看不起合體大乘!但至少沈遇還有優點,至少他強啊,他目前比她強,這一點就值得她此刻恭恭敬敬坐在這,該請教請教,該該低頭她低頭。

人間有句老話叫“人生如戲”。想讓人配合演戲,你得有能拿得上臺面的東西。

瞧瞧這捍衛自己自尊的認真,瞧瞧這可愛的不屈倔強!可惜這位被氣運眷顧的一方女主白瑤,就沒想過,人人都在這世道人間艱難前行,一次次卑躬屈膝低頭讨活路,怎麽偏偏就你的自尊格外值錢?

顧回看着倔強不屈的白瑤,冷冷翹了翹嘴角:在絕對的強者面前,就是她這個被氣運眷顧的女主,也得給她學會低頭。而她顧回就走在這條通往絕對強者的路上,除非她死,不然她終會強大無匹。她不想給白瑤臉,白瑤在她這裏就沒有臉,而有一日,她會看着白瑤把臉一點點掉光。

沒辦法,誰讓白瑤已經得罪她了呢。

這會兒就受不住漲紅臉了,這才只是開始呢。

至于道君,此時也不會為了寵愛小弟子就對她顧回如何。此時她是青山宗的希望,三日後就要為青山宗而戰,她的心理也脆弱着呢,需要道君仔細指點,小心開導。這一點只怕掌門和長老每日都要對着道君念叨吧。

顧回回答了白瑤的問題,繼續若無其事翻看着書頁,留白瑤一個人漲紅着臉瞪着顧回,然後無限委屈地看向她的師尊。

注意到白瑤反應的顧回,輕輕嗤了一聲。

可愛這條路線固然好走,可可愛的白瑤卻沒看透事情的本質,她還沒看清,顧回走的是另一條路線,不必可愛,顧回選擇被青山宗需要。被人需要,即使身處這種明顯該是男主為受委屈的女主打臉二弟子的情節中,咱們清冷偏寵的道君,也動不了她。

因為,此時整個青山宗都需要她。

她站在那個讓人不能輕舉妄動的位置。尤其是為了白瑤的一點小小的委屈,再是寵愛她的道君,到底還不是一個沒有頭腦的純純戀愛腦,不會在這麽一個小事上為白瑤沖冠一怒的。

顯然委屈的白瑤也終于發現了這一點,一向偏愛她的師尊這會兒看到她被人侮辱,卻只是不輕不重地呵斥對方一句:“慎言!”

雖然青雲道君語氣很重,但在白瑤聽來就是“不輕不重”,明明要是換了別人這樣欺負她,師尊早直接讓人跪在她面前給她道歉了,就是她原諒,師尊都不會輕易原諒。

怎麽換到顧回身上就成了不過是兩個字的輕斥?白瑤漲紅的小臉一下子白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師尊:師尊明明很疼她的!一個可怕的念頭再次浮現,難道師尊疼她真的只是因為她跟死去的顧師叔有幾分相像,師尊只是把她視作替身?!如今随着顧回愈發像顧師叔,師尊心意就變了,師尊不舍得罰顧回!

青雲道君此時确實并不覺得這是多嚴重的事情,甚至覺得有些好笑。大約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之所以容忍,是因為顧回毫不客氣的反應,直言無忌的态度,甚至那聲不耐煩的輕嗤,都是他熟悉的樣子。

只是如此一來,白瑤和道君這對師徒之間将再次上演一段虐心的劇情,關于白瑤到底是不是替身,這混合着虐心虐肝的劇情,顧回已經一點都不關心了,連看戲的心情都沒有了,門派大比已經越來越近,而她依然卡在瓶頸處,無法突破元嬰修為進入化神。

而此時的陸湛已經掃過了數個大宗門的藏書閣,盡管他神識強大無比,能極快處理書籍信息,可這種高強度的神識活動,依然讓他近乎透支。

他從無數卷修真秘籍中收集一條又一條關于元嬰瓶頸和破境化神的信息,從數千萬字中總結出了三萬三千字,又再次壓縮為三千三百字。

在宗門大比前一晚,對着天上明月,陸湛深深呼出一口氣,看着自己刻印出的這三千三百字,陸湛蒼白面容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帶上了些微的自得,随即又收起。

當他到達青山宗青雲峰時,探到顧回氣息,剛要翹起的嘴角立即又抿住:同顧回在一起的,是青雲道君沈遇。

陸湛看了看已經微微偏西的月,夜深人靜。別說青雲峰,就是整個青山宗也已經被寂靜籠罩。只有月靜靜懸在夜幕中,還有青雲峰不知名的草蟲不時鳴叫一兩聲,襯得夜愈發靜。

他看到微微掠過山頂的風,吹動了兩人同樣的白色衣袍。

白色的袍角在風中輕輕相碰,又分開。

陸湛抿緊唇,淡色的眸子安靜看着前方峰頂。他的黑衣,連同他這個人,都融于黑暗。他是屬于夜的。

他看到顧回遲疑思索的目光豁然一亮,因為青雲道君的話。

陸湛垂眸聽着。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人同宇宙萬物,都是從一到多,也都是從無到有,從有到毀滅。”

“修真卻是逆天而行,萬物而三,三而二,二而一,一而道成。”

道君的聲音輕而淡,适合這個微風明月的夜,說的是道,指向的是光明。陸湛靜靜聽着,慢慢把他手中那個刻印着三千三百三十個字的冊子化作烏有。

他的三千三百三十個字被這個人幾句話就說完了。青雲道君沈遇,是個真正的修道的人。陸湛,從來都不是。即使在他同作為修真人的那世輪回中,他都是個逆天的存在。

黑暗中的陸湛看着顧回若有所悟的樣子,正是他想象中,今晚将在月光下看到的樣子。

大概是聞道的驚喜,此刻的顧回甚至忘了眼前人是沈遇,她直覺瓶頸松動,直覺有什麽東西快要被她碰觸到,只差一個契機。她無限驚喜地看向身邊的人,眸中燦然光輝,亮若星辰。

沈遇一怔,二百年來從未對除了白瑤以外人笑過的沈遇,唇角不覺露出淡淡笑意。

突然驚醒趕過來的白瑤恰好看到了沈遇看向顧回的目光,還有師尊唇角淡淡的笑,那笑甚至在一瞬間到了眼底。

此刻青雲峰頂四個人,有一人徹底被凍住,只有無限委屈的淚水滾落。

有一人始終神色淡淡地看着,輕輕擡手似乎把什麽東西撒入風中。這人承受這世間一切人心聲欲望的喧嚣,可他卻常常都是這世間最安靜無聲的存在。

另外兩人被白瑤驚動,道君斂容,顧回依然低頭細細揣摩動她心神的幾句話,她知道她要找的答案就在這幾句話裏,只差一點了,還差一點。

她甚至都沒注意到白瑤已經掩面哭泣而跑,更沒注意到愣了愣追上去的道君沈遇。

一個跑一個追,是顧回看膩了的劇本,比不上修道箴言的一個字。她一遍遍思索着聽到的幾句話,從中摸索着,試探着。

直到她擡頭看到身邊站着的人,才吓了一跳,陡然回神。

一片安靜的夜中,一身黑袍的陸湛安靜地站在她身邊,不知站了多久。世人都稱統禦巫山的她為山鬼,她沒有心,她明明有欲望卻可以過欲鈴無聲,她可以輕飄潛入任何地方同魅一樣,她确實不像個人,就是個鬼。可此時她這個鬼卻被人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看着眼前人,好像她那裏有顆能噗噗跳動的心。

幽王陸湛,如此悄無聲息,無所不至,連鬼都能被他吓死啊!

陸湛看向她的時候,背對着月,他的整張臉都在暗夜的陰影中,顧回看不清。

反而是顧回一張臉沐浴在月光中,所有反應都讓對面高大的黑衣幽王盡收眼底。

那突然的驚詫,瞪大的溜圓的眼,筆挺秀美的鼻,紅得近乎魅惑的唇。

偏偏是如此黑白分明的眼,黑的眸子是世間最幹淨的黑。神女夭夭,連黑在她身上都澄澈,可分明澄澈卻永遠讓人看不到底。她明明眼眸幹淨如山中初生的小獸,可當她看你的時候,黑白分明的幹淨卻浸滿魅惑,這就是巫山衆人心裏的神女,世人心中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山鬼。

随着她修為不斷提升,每一次破境都讓顧回的五官愈發靠近她曾經的面容。此時月光下這張已經有她過去五分樣子的臉,讓陸湛看得一瞬間屏息,随即就是心不受控制地咚咚跳着,想到剛才那人肯定也是看到她此時模樣,不知是為了掩飾自己無措的心跳,還是氣剛才月下兩人如此自然的相視一笑,陸湛一開口就是不善:

“對着別人就是亂笑,對着我就跟見了鬼一樣!”

顧回聽這話不對,趕忙也把眉眼一彎,笑迎貴客。

月光下少女的笑容美好,都是熟悉的樣子,美得動人心魄,讓人的心跳一下子都無力起來。

陸湛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落在她纖細的脖頸,随即又移開落在她身側,嘴裏偏道:“笑得難看死了,看到我就這麽不高興.....”口氣裏說不出的嫌棄。

明明說的不是實話,可偏偏又切中了心中弱點,陸湛心裏比誰都知道那人才是她注定的命中人,他們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命格生生世世纏繞。

他曾親眼見過。

他可以先一步到巫山,早一步認識她,但命運就是命運,接下來都如同早已寫好的劇本,任由他逆天,卻改不了命。

淡淡的苦澀蔓延在他舌尖口中,連說出口的嘲諷,都在他嘴裏生出苦味。可他臉上偏偏什麽都不肯露出,随着他轉頭望向峰前安靜的雲海,陰影中的臉一下子露在了月光下。月光下黑衣男子俊美蒼白的臉,帶着輕嘲,正合世人對幽王的想象。

幽王無情,對世間一切人一切事,都不入眼,更不會入心。他蒼白的臉上,只有一個絕對的強者對于一切的倦怠和淡淡的嘲諷。

面對半夜不睡覺突然就脾氣不好的幽王,顧回把笑臉一收,他強他厲害,他還有病在腦,她顧回人在屋檐下,不跟他計較。

打不過一個人怎麽辦?當然是對他好,好到讓他永遠不舍得打你。這是神女打小就有的智慧。

顧回聲音都柔軟了,用父神跟自己說話的口氣,一點點問道:

“你這是怎麽了?是誰讓你不痛快了?”大半夜睡不着,跑到別人的地盤溜達着發脾氣來了。

“是不是心裏有事,睡不着啊?”難道是人殺多了,睡不着覺.....

“有什麽不痛快,你說出來,我聽着呢。”沒有最好,我還趕着修煉呢。

一句比一句關心,一句比一句甜美而柔軟。

陸湛鼻子裏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明明知道不過都是她見風使舵的機靈,可偏偏就是這樣,也足夠他心軟了。他低聲嘟囔了一句:“都說了我會指點你。”為什麽還要找那人。

說出口的聲音帶着輕軟的嗔怨,讓陸湛後背一緊,立即提高了聲音粗聲粗氣地重複了一遍:“說了會指點你!”

顧回啊了一聲,原來為這個,她安撫:“這不是比試要到了,等不及了。”

卻不知這句話哪裏不對,她看到陸湛的臉色一下子黯然了下來,好像她曾在巫山中遇到的一只小狐妖。那只狐妖愛上了一個書生,夜夜前往陪着書生讀書,白日到處鑽山林挖草藥賣了補貼書生,明明是個妖,偏偏要活得像個柔弱的人。可妖就是妖,裝了十年人也成不了人,後來書生果然說人妖殊途,娶了尚書府的大小姐。那只才化形不過二十年的小狐妖就是這樣黯然的樣子,她的心裏都是委屈。

顧回不敢想幽王陸湛心裏都是委屈,她只是歪着頭愣愣看着對方,對方臉上剛才一瞬間濃重的悲傷讓她把滿腹機靈都忘了。好像當年什麽都不懂的她,面對着那只悲怆的小狐貍,她不知道該說什麽能讓她臉上的黯然和悲傷少一些。

陸湛擡了擡嘴角,露出一個淺淡而蒼白的笑,他說:“你要等等我。”為什麽每次,你都不肯等等我。

這一刻從陸湛臉上,顧回再次讀懂了那句人間的說法:有時候一個人的笑,比哭還讓人難過。

當年那只小狐貍也是這樣露出一個笑說:“神女,我不難過。”笑得讓人看着就想替她哭。顧回拼命想,自己當時是怎麽做的來着。

顧回踮腳,擡起手輕輕揉了揉陸湛的耳朵:

“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你還有我。”

當年她就是這樣學着紙魅安慰歡歡的樣子,揉着小狐妖的耳朵,說出這兩句話。

紙魅說,這兩句話可以安撫任何一個傷心的女人。

也可以拿下任何一個傷心的男人。

山鬼顧茴,要走的路太難了,她需要強者如幽王陸湛。

作者有話說: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德經》

人同宇宙萬物,都是從一到多,也都是從無到有,從有到毀滅。——這一思想來自《道德經注釋》

修真卻是逆天而行,“萬物而三,三而二,二而一,一而道成。”

——《道德經注視》清黃元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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