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回紫靈山的時候, 已經是後半夜了。
褚施也在。
他喝着茶,四大皆空,默聲不語, 坐在一邊只聞不問。
這不是衛蔓凝第一次來,也不是葉明誠第一次來, 卻是他們倆同時來。
紫靈山最近熱熱鬧鬧的, 也挺好。
趙丞終于是舒了一口氣。
塵埃落地,也沒他什麽事兒了, 剩下的事情他并不想參與,便與葉明誠使了個眼色, 默然從側門離開了。
葉萦萦依然臉頰酡紅, 一看就是酒酣暢喝之後的餘跡,她耷拉着頭, 提着眼皮, 時不時看一眼葉明誠,又時不時看一眼阚冰陽。
就是不看衛蔓凝。
衛蔓凝急得滿眼通紅, 眼睑處還挂着淚痕。
“萦萦!你今天吓死我了,說走就走, 連手機都不帶。你要是出什麽事, 我這後半輩子怎麽活……”
葉萦萦漫不經心地嚼着泡泡糖,爆炸錫紙燙的頭發經過一路的露水洗禮, 已經乖順自然地垂在肩上, 整個人清透寧靜,眉眼之間還帶着幾分乖巧。
她吐了個泡泡。
噗——
炸了。
然後癟癟嘴,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 “媽, 我師父這不是把我找回來了嗎?你在這哭哭啼啼, 丢不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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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還披着阚冰陽的外套,寬寬大大,一張小臉縮在領口,倒映着頭頂的光,顯得白裏透紅。
有外人在,葉明誠也不好發作。
他面色暗沉,擡手堵着嘴,重重咳了一聲,“萦萦,好好說話。”
爹都發話了,葉萦萦也不會跟金主過不去,她的阿斯頓馬丁還未落實,暫且不會自掘墳墓。
她斂聲屏氣:“喔……”
葉明誠無奈搖頭,擡眼見褚施泰然自若置身事外,也不好跟女兒使臉色,便道:“快點謝謝你師父,盡會惹事,讓人家找你找了那麽久。”
葉萦萦稀裏糊塗地颔颔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葉明誠,見他臉色還算湊合,目光又不由自主飄向了阚冰陽。
不出所料。
這男人依然毫無波瀾,甚至面無表情。
“……”
她動了動身體,深吸一口氣,百般別扭地注視着他那張俊美無鑄的冰冷面龐,低低說道:“謝謝啊。”
小姑娘語氣生澀,從頭到腳都寫着不情不願,因着喝了酒的緣故,兩頰的紅暈似乎更加奪目了一些。
可衛蔓凝卻瞧得出來,葉萦萦投過去的目光裏,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愛慕。
她心髒噌得一下提了起來。
是啊,她怎麽沒有想到,葉萦萦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之所以願意老老實實待在紫靈山,根本就是因為阚冰陽啊。
兩個人朝夕相處将近兩個月的時間。
再寒碜的鍋兒,也能颠得起玄鐵的勺兒。
葉萦萦雖然性格乖戾纨绔,但畢竟是個柔柔軟軟的小女孩,她情愫将起,自然而然就會喜歡上平日裏和自己最親近的人。
衛蔓凝愣怔了片刻,簡直不敢再想。
眼前這位,可是沈老的兒子啊!
沈老是誰,江城唯一的old money沈氏家族掌門人,原配只生了一個兒子便含恨而終,不出意外,阚冰陽就是沈氏的接班人,不僅背後金融産業更是無數,更是坐擁西北地區大曌油田的半壁江山。
嘶——
要命了。
自己的女兒喜歡誰不好,怎麽偏偏喜歡這種雲端之上不敢高攀的。
衛蔓凝後怕得眼淚都差點掉下來,哽了半天才道:“阚公子,我女兒性格跋扈,是我沒有管教好,這些日子,太麻煩你了。”
葉萦萦冷嗤,以為她裝腔作勢。
可阚冰陽卻深覺她是感激涕零、無以言表。
于是他微微欠身,不卑不亢、沉着鎮定地說道:“伯母言重,萦萦乖巧可愛,冰陽何樂不為。”
衛蔓凝:??
自從葉萦萦的父母來過一趟之後,阚冰陽便對葉萦萦的态度有了個籠統的改變。
公主的脾氣,一時難改。
她驕縱,他便放縱,只要葉萦萦沒有太過出格,他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再者,似乎刑偵局太忙,技術組法醫組實在是忙不過來,阚冰陽時不時就請假下山,兩重壓力,身心疲憊,根本應付不來葉萦萦這個小作精。
但這些日子,葉萦萦也安安靜靜。
她很會配合,反正有既定規劃的劇本,她慣會按圖索骥照着演,也會察言觀色看人下菜碟。
時間久了,大家也習慣了她這種時好時壞的性格,尤其是總導演趙丞,只要她不出什麽幺蛾子,便随她去了。
總而言之,葉萦萦與阚冰陽之間,就像一種奇怪的自變量因變量關系,有潛伏期,也有爆發期,更有穩健的持續期……
連寡言少語的唐茵都看出來了。
小道姑心思細膩。
眼觀鼻,鼻觀心,一下子就察覺到阚冰陽對葉萦萦放任了很多。
“葉師妹,你有沒有覺得,阚師伯好像對你沒有那麽兇了?”
葉萦萦沒明白她的意思,嘚瑟地晃了晃腦袋,說道:“他本來就不敢對我兇,我可是葉明誠的女兒,我爸媽來一趟,他還誇我乖巧可愛,哎喲我去,屁都不敢放一個!”
唐茵低頭,紅着臉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什麽意思,她說不出口,也不敢說出口。
葉萦萦這麽完美的出身,阚冰陽都漠然置之,更何況她這個丢進人群再也找不到的小道姑。
普普通通平平凡凡,誰又能看得見她呢。
她就像一片平淡無奇的綠葉,被攝制組當成一個道具,用來襯托葉萦萦這朵賞心悅目的花。
明明是個跋扈張揚的大小姐,卻違違心心地被誇贊乖巧可愛。
真正的安靜乖巧,恰如她自己,卻只能顧影自憐。
葉萦萦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啊?那是什麽意思?”
“沒,沒什麽。”
唐茵眼神一黯,瞧見吳炫在一旁無所事事抽着煙,便沒再多說。
連着三天,阚冰陽都沒有回紫靈山。
拍攝也暫緩了下來。
葉萦萦知道他抽不開身,閑來無聊,便跟着鄭休合做經忏。
“鄭師叔,請多指教……”
她站在那,從頭到腳規規矩矩,矜矜持持,連語氣都從容大方,甚至謙和恭敬。
真是難得又罕見。
鄭休合表示害怕極了。
“你坐,你坐,別站着。”
他歲數大了,經不起葉萦萦的折騰,萬一來個心梗,沖着那點綜藝片酬,他還要養家糊口的,得不償失。
葉萦萦也沒跟他客氣,徑直坐了下來。
“鄭師叔,我這人還是很溫柔的。”
吳炫一聽,噗嗤笑得眼角發顫,“你溫柔?”
葉萦萦根本不理他。
她漫不經心地看着鄭休合端坐在那,手上持一把拂塵,正襟危坐,正正經經,儀表萬丈。
低頭,面前是一本翻爛的三皈依。
葉萦萦學着鄭休合的樣子,一頁一頁地翻看,但眼神明顯飄忽呆板,一舉一動刻木為鹄。
她沉吟:“為什麽我師父很少早晚功課做經忏?連觀主主持的符箓齋醮都不怎麽參與。”
鄭休合放下拂塵,心無城府地解釋道:“他和我們不一樣,我們是有心入正一,他是無心入正一。”
葉萦萦疑惑:“無心入正一?”
有心?無心?
區別不就是主動和被動嗎?
難道阚冰陽入正一派,是迫不得已……?
這又是個怎麽回事兒呢。
吳炫也好奇,一臉嗤笑地問道:“他該不會是性無能吧?”
葉萦萦斜睃他一眼,“他不是。”
吳炫吊兒郎當地甩了甩劉海,撇嘴道:“切,你怎麽知道他不是?”
“……”
這話沒法接。
葉萦萦啞口無言,只能看向鄭休合。
哎喲喂,他個五十歲的老男人了,這話更沒法接,只能尴尬笑笑。
不過呢,好在他知道個七七八八,還能曲線救國,為她挽挽尊。
“是這樣的,阚師兄自小被父母寄養在道觀裏,被師父帶大,所以很小就入了正一。”
“……??”
我天,出其不意,還真是閑聊爆趣事。
葉萦萦身體一仰,頓時來了興趣,“被寄養在這裏?他在紫靈山長大?為什麽啊?”
人帥,學歷高,似乎挺有錢的,背景也深厚莫測,結果被父母扔在道觀裏?
這玩的,是美強慘的人設?
吳炫也是瞠目結舌,“我靠,不會吧?這特麽拍電影還是寫小說呢?”
鄭休合亦不甚了了,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再說了,師父也不會說的。”
葉萦萦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腦中似乎閃過什麽,回瞰又是一片空白。
“啧啧,難怪他對我冷冰冰兇巴巴,搞了半天他在道觀裏長大啊……”
她剛說完,橖頂附近傳來若近若遠的人聲。
因為隔得遠,雲霧迷蒙之下,似男半女,分不太真切。
她咬着下颌噤了聲,擡眼張望。
本以為會是觀中人或者攝制組的人,卻沒想到,竟然是上周剛見過的花間冢老板于燭。
那個灰藍色寸頭的高個女人。
寬大的蝴蝶袖襯衣,墨綠色醋酸緞面,拎一只愛馬仕的birkin黑銀,box皮質,還是霸氣的35尺寸。
搭扣鉚釘散着斑駁鏽跡,一圈手工敲擊紋,年份久矣,一看就是老玩家。
這行頭,光是氣場都有兩米八。
她并非一人,身邊還跟着一個身材纖瘦的高個男人。
仔細一看,眉目相似,骨骼幾肖,倒有幾分血緣牽絆的味道。
于燭一眼就看到了她,聲音粗犷得跟男人似的。
“喲,這不是上次在我家酒吧,阚冰陽搞不定的小姑娘嗎?”
小姑娘?
還搞不定?
切,他早搞定她了,好——嗎——
葉萦萦撇下膝上的三皈依,将長衫道袍随手一紮,小跑過去。
“于老板?你怎麽來了?”
“喊我于燭就好。”于燭笑笑,指了指身邊的男人道:“我弟弟,于燈。”
看來自己猜得沒錯,果然是親緣姐弟。
葉萦萦跟于燈打了個招呼。
年輕漂亮,笑得可愛。
于燈倏地臉紅了起來,尴尬謙遜道:“你好,你好,我是于燈,阚冰陽的同事,我們都在刑偵局法醫檢驗中心工作。”
葉萦萦聽着他自我介紹,竟欣喜好奇,忍不住地多看了他兩眼。
于燈哪裏被這麽盯過,臉頰燙得連頭發頂都快冒煙了。
他低下頭,沒再吱聲。
葉萦萦又轉向于燭,問道:“你們來幹什麽呀?”
于燭挑眉輕笑,“來探望一位故人。”
此時夕陽晚霞溢滿無際天空,烘托着紫靈山頭一處淡淡的金光霞彩。
确實,似是有亡人要渡。
既是探望故人,斯人已逝,葉萦萦也好不好多問。
這可是紫靈山道觀,步罡道場,祈福禳禍,除了這些道家法事,還能有什麽呢?
她讓開道,鬼機靈地眨了眨眼。
“那我就不打擾你們啦。”
正轉身欲走,于燭忽然叫住她,“哎對了,葉萦萦。”
他們二人也沒走多遠,隔得近,聲音也近在咫尺。
“阚冰陽回來了,在偏殿,你要跟我們一起去找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