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栀子香氣

就這麽原路折返,幾分鐘之後,走出巷口。

血腥氣也跟着散了大半。

雲畔停在岔路口,借着步行街兩排的燈光,看到從他後背浸出來的暗紅色血跡,已經跟黑色T恤黏成一片。

而他像是沒有痛感,對此一無所覺,只是繼續往前走,最後停在不遠處的某個攤位前。

那是她來時逛過的攤位,兩個藤條編織的竹籃裏整齊擺放着手工編織的花串,有栀子花、三角梅、白玉蘭,以及幾種她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但是都很漂亮,也很新鮮。

聯系起剛剛那句“來買花的”,雲畔恍然大悟。

原來他是那個攤位的主人。

認真回憶了一番,她确認自己之前來過的那幾次,沒有見過這個人。

隔着幾步的距離,雲畔看見他往攤位後面的陰影處站了站,随手從地上拾起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沖着自己的頭發直直往下澆。

很快,他的頭發、臉頰、以及身上的T恤都被水澆透,血跡随之沖淡了不少,臉頰上的紅腫和淤青因此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而他無所謂地伸手擦了把臉,把塑料瓶裏剩下的幾口水喝完了。

雲畔盯着他喝水時上下滾動的喉結,以及輪廓鋒利的下颌線,沒來由地口幹舌燥,像是某種本能反應。

稍一遲疑,她擡腳走過去。

有幾個女生紮堆在他的攤位前看花。

雲畔站在人群外側的位置,聽到她們正在叽叽喳喳地選花,有人問:“這條栀子花手串多少錢啊?還有那個,嗯……玉蘭花胸針。”

“手串十塊,胸針五塊。”

他抱臂站在攤位後面的臺階邊緣,黑色短發還在滴着水,臉頰仍然紅腫,嘴角還有淤痕,神情舉止卻全無局促,對周遭形形色色的目光視而不見。

有誰說了句“有點貴,不過能多看幾眼帥哥也值了”,引來周圍一片哄笑。

最後那幾個女孩每人都買了,付完錢後,依依不舍地離開。

應該是結賬的時候,有誰朝他遞紙巾:“擦擦吧,這麽好看的一張臉,挂彩多可惜啊。”

他笑了一下,有些敷衍地道謝,沒有收。

等人群漸漸散了,雲畔才走近,發現竹籃裏原本整齊碼着的花已經空了一半。

看得出來,生意很好。

季風從很遠的地方刮過來,呼啦啦連成一片,吹亂了靜靜躺在竹籃裏的花。

其中一條栀子花手串被輕飄飄地吹起來,下落之前,雲畔伸出手,接住了它。

她擡起頭,問眼前的人:“這個手串多少錢?”

熱鬧嘈雜的夜市,唯獨這裏是安靜的,像是被獨立分割出來的一方天地。

他仍然站在臺階上,短發被風吹得很亂,沒有剛才那麽濕了。

那雙眼睛此刻平靜地注視着她,像一條流動着的,黑色的河。

少頃,他開口:“剛剛不是都聽到了?”

雲畔同樣仰頭看着他,被拆穿了也不窘迫,順着說:“哦,手串十塊,對吧。”

說完,低下頭,試圖把這串手串戴到自己的手腕上,然而鐵絲勾得太緊,解了幾下都沒解開,于是又問,“這個要怎麽戴?”

“随你,”他低下頭按手機,“愛怎麽戴就怎麽戴。”

雲畔只好自己又搗鼓了幾下,最後終于費勁地解開,戴到了自己手腕上。

或許是她太瘦,襯得那根手串太寬,挂在她手腕上要掉不掉的,很危險。

“好像有點太松了,會掉吧?”

說完,餘光裏總算瞥見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她過分纖細的手腕:“鐵絲可以調節,覺得松就多擰幾圈。”

雲畔很自然地說:“我不會。”

他把手機放下,半晌,忽然問:“想我幫你戴?”

雲畔直直看着他,沒有退縮,也沒有羞赧:“可以嗎?”

氣氛靜默了幾秒。

栀子花淡淡的香氣環繞在她手腕上,被晚風越吹越濃,久久不散,把她的腦袋熏得暈陶陶的,原本亢奮的神經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這種感覺實在難以形容,雲畔找不出根源,只覺得自己的分享欲驟然劇增,許許多多的話湧到喉頭。

不知道究竟是因為想和他說,還是因為碰巧他在這裏。

他後背靠上牆壁,臉上明明沒什麽表情,語氣卻很冷,“你要是不想買花,就別站在這妨礙我做生意。”

就差沒明晃晃地說她騷擾了。

雲畔臉頰微熱,條件反射性地反駁:“誰說我不買了。”

頓了頓,又想起自己沒帶錢包,只得硬着頭皮問,“能賒賬嗎?我今天出門忘帶錢了,要不我先拿走,明晚再帶錢過來補上。”

話音未落,眼前的人稍一揚眉,似乎是覺得她這幅理直氣壯賒賬的樣子挺有意思的,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雲畔長到這麽大還沒賒過賬,心裏原本就沒什麽底氣,被他這樣看着就更沒底氣了。

猶豫半天,還是把手串摘下來放回竹籃,清了清嗓子道:“那我明天再來買吧,你明晚還在嗎?”

理所當然地沒有回應。

等了大概十幾秒,雲畔耐心告罄,賭氣似的往旁邊退了退,找了個沒人的石凳坐了上去,不僅沒有離開,反而更加肆無忌憚地偷窺他。

白色裙擺随風飄揚,露出一截纖細清瘦的腳踝。

不少人走過,頻頻回頭。

她沒帶手機,所以完全感知不到時間的流逝。

不過夜市營業到淩晨兩點,應該還要一陣子。

正好她還不想回家。

陸陸續續有不少人光顧他的攤位,大部分都是女孩子,也有年輕的情侶。

他低下頭幫忙拿花的時候,寬松的T恤領口微敞,露出脖子上一條細細的銀鏈,上面還墜着一個輕巧的金屬圓環。

随着他的動作,銀鏈一蕩一蕩的,很好看。

沒多久,原本擁擠的竹籃裏就只剩下兩三條手串,其中包括雲畔試戴過的那串栀子花。

大概是因為花瓣被風吹得皺巴巴,不夠平整,所以一直沒被挑走。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偶爾有幾個認識的人過來找他聊天,談笑間全都默契地對他身上的傷口視而不見。

雲畔沒有刻意去聽他們的聊天內容,也并不關心。

她只是不想回家,不想睡覺,再加上恰巧找到一個讓她感興趣的人,所以賴在這裏不想走。

最後那幾個人都走了,只剩下一個染着黃色卷毛的年輕男生,神情放松地從褲兜裏摸出半包煙,朝他遞過去。

看上去他們關系要好一些,因為之前也有人遞煙,但是他都沒接。

卷毛熟練地給自己點火,關心了幾句他的傷勢,又在他不痛不癢的回應中敗下陣來,沒什麽辦法似的嘆口氣。

話題很快就被轉移了,不知道說到什麽秘密,卷毛的聲音驟然壓低,雲畔聽不清楚,只得百無聊賴地盯着他發呆。

他此刻站在了一盞街燈下,光線明亮,把他的臉照得很清楚,清楚得連位于眉骨與太陽穴之間的一顆小痣都能看見。

毫無疑問,盡管滿是傷口,他仍然長了一張令人難忘的臉。

鼻梁尤其優越,一撇一捺恰到好處,自帶陰影。

眼睛形狀也很好看,是內雙,眼皮褶皺很淺,眼尾狹長,眼睛又黑又亮,只是太冷了,像一整個夏天都捂不熱的冰。

或許是她的目光實在太直白,卷毛終于忍不住轉過頭來,盯着她瞧了幾眼,有點暧昧地調笑:“那女的誰啊,站那看你半天了,感覺快把你盯出一個洞來了。”

聞言,他不怎麽在乎地笑了笑,随口道,“不認識。”

卷毛就露出了某種心知肚明的笑。而他似乎也懶得解釋,應該是覺得沒必要。

實際上也的确沒必要。

他們是真的不認識。

一根煙抽完,黃毛擺擺手走了,他的手機又開始震動。

他好像很忙,一晚上手機就沒消停過。

雲畔心裏這麽想着,又看到一對情侶來買花。

女孩拿起最後兩串玉蘭花,提高了音量問:“老板,這個怎麽賣?”

電話裏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麽,他眉心微擰,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于是雲畔跳下石凳,走近幾步,主動說:“手串十塊。”

女孩愣了愣,像是剛注意到她:“哦,我以為你也是來買花的呢。”

随後便從挎包裏拿出一張二十塊錢的紙幣,笑着說,“那我要這兩條。”

雲畔點頭,把錢接過來,看着她拿起那兩條白玉蘭手串,和男朋友高高興興地走了。

“我現在沒空,”他看上去有些不耐煩,不過還是那副平靜的調子,“知道了,你早點睡,明天見面再說吧。”

說完便挂斷了電話。

雲畔把那張二十塊錢的紙幣遞過去:“剛剛有人買花。”

停了停,又邀功似的說,“我替你收的。”

溶溶月色照出她那只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手背上的血管脈絡清晰可見,脆弱得仿佛輕輕一折就能折斷。

他點點頭,沒有道謝,伸手接過。

雲畔收回手,随即便發現,他竟然開始收攤了。

雖然不知道現在具體幾點,但是其他攤位都還在正常營業,肯定沒到夜市的打烊時間,她忍不住問:“這麽早就收攤了嗎?”

他動作沒停,“賣完了還不收?”

“沒賣完啊,”雲畔指着竹籃裏最後那串孤零零的栀子花,提醒道,“這不是還有一個。”

似乎已經把它遺忘了,少年視線跟過去,看着那串蔫巴巴的栀子花,應該是不想再浪費時間等待一位新主顧,索性拿起來,手腕一揚,那條手串被抛到半空中,繞了半圈,最後準确無誤地落入她懷裏。

雲畔微愣,手忙腳亂地接住。

耳邊聽到他說,現在賣完了。

作者有話說:

新年快樂哦,祝大家新的一年健康平安,心想事成

本章發一些新年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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