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廊橋遺夢

周日傍晚,陪雲懷忠一起吃過晚餐之後,陳叔來接她返校。

雲懷忠顯然有些不舍,他平時工作很忙,經常天南地北地飛,在家的時間不多,與她相處的時間更少。

或許父女之間就是這樣,再親密也隔着距離。

雲畔無法對他說心裏話,兩人獨處的時候,通常都是沉默被動的,只需要回答“好的”,“知道了”。而雲懷忠也不喜歡被拂逆,最喜歡的就是她乖乖聽話的模樣。

上車的時候,雲懷忠摸了摸她的頭,再次叮囑道:“在學校跟小謝互相照應着點,要是有什麽事,随時給爸爸打電話。”

回學校之前,她先繞路去國貿專櫃取了給方妙瑜提前買好的生日禮物。

一條價值不菲的刻字羊絨圍巾。

雲畔本身對奢侈品不算感興趣,雲懷忠給她帶的大大小小的禮物也都被束之高閣,但是方妙瑜很喜歡,經常會在手機軟件上實時追蹤每個品牌的當季新品。

所以她買這個牌子,也算是投其所好。

周末堵車很嚴重,等雲畔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了。

一推開門,就看到方妙瑜裹着浴巾在吹頭發。

盛棠也回來了,坐在書桌前還在争分奪秒地補作業,應該是特意來給方妙瑜過生日的。

“回來啦。”方妙瑜回過頭來,彎了彎眼睛,“手裏提的什麽?我的生日禮物嗎?”

雲畔點點頭,把禮物盒放在她書桌底下:“生日快樂。”

方妙瑜彎腰看了一眼盒子上的logo,心花怒放道,“哇,這個牌子我喜歡很久了,一直都舍不得買。”

說完,又拿起桌面上一瓶剛拆開的香水,“這是小棠送的,也很好聞。”

盛棠從作業中抽出身來,笑着說,“感覺這個味道很适合你。”

方妙瑜看了一眼她的電腦屏幕:“怎麽樣?寫完了嗎?”

“寫完了,檢查一遍就能交。”

她點點頭,“不着急,電影十一點開場,我們十點半過去就行。”

既然時間還早,雲畔決定先上床補覺。

方妙瑜看着她那張素面朝天的臉,忍不住勸說,“你不化個妝嗎?我喊的這些人裏面有幾個質量不錯的帥哥,萬一碰見喜歡的呢。”

揉了揉眼睛,雲畔興致缺缺,“沒什麽好化的,化完也就這樣。”

“我幫你啊,”方妙瑜更來勁了,“我的技術你放心,保證化完妝讓你比現在更好看。”

盡管如此,雲畔還是沒有妥協,躺在床上,沒幾秒就昏昏欲睡。

耳邊聽到方妙瑜嘆了口氣:“你啊,就是固執。”

盛棠交完作業,合上電腦,轉過身來閑聊:“對了,我記得前段時間不是有個計算機系的學長在追畔畔嗎?怎麽樣,有下文嗎?”

方妙瑜正對着化妝鏡勾眼線:“沒有,她直接拒絕了,說是對那個男的不感興趣。”

盛棠順着問,“畔畔,你對什麽類型的男生感興趣啊,如果有合适的我回頭幫你介紹。”

沒想到話題會突然間轉到自己身上,再不回應似乎顯得自己太不合群,雲畔盯着天花板,敷衍地說:“我也不知道。”

“怎麽會不知道?”方妙瑜明顯不信,“你之前談的男朋友是什麽類型的?”

高中時期,雲畔是談過兩段戀愛的,雖然全都無疾而終。

初戀是隔壁班的班長,一個熱情陽光,人緣很好的男生,當時追了她很久,學校裏人盡皆知。

那是高二發生的事情,真要算起來距離現在也沒過多久,雲畔卻連他的樣子都快想不起來了,只好說:“就是挺普通的類型,沒什麽特別的。”

畢竟她的初戀只有短短的三個月。

提分手的人也是他。

雲畔到現在還很清楚地記得,他當時看上去非常困擾,很誠懇地對她說,對不起,可能是我誤會了,你跟我想象中的樣子不太一樣……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累。

沒過幾天謝川知道了這件事,氣不過,還把那個男生堵在巷子裏狠狠揍了一頓。

這下連盛棠都開始控訴:“怎麽感覺你在敷衍我們……普通男生能追到你嗎?”

雲畔想了想:“我沒有多難追。”

只是她的确跟那些男生所想象出來的,弱不禁風、乖巧聽話的女孩不一樣而已。

大概是看她興致不高,方妙瑜很自然地轉移了話題,開始聊最近網上一個很火的護膚教程,雲畔便很自然地退出聊天,用被子蒙住腦袋,昏昏欲睡。

寝室随之安靜下來,大概是以為她已經睡着了,方妙瑜和盛棠的動作變得很輕。

意識起起落落之時,雲畔又想起了比第一次更加失敗的第二次戀愛,失敗到她甚至不願意對人提起。

高三下半學期,她在追求者中選擇了一個看起來脾氣最好最溫柔的男生。

這次相安無事地談到了高中畢業的暑假。

至于分手的原因,是因為雲畔弄壞了他送給自己的玩偶熊。

說是弄壞不太準确,準确來說,是她蓄意剪碎了那只玩偶熊。

這件事被對方發現之後,他們大吵一架,因為雲畔始終解釋不出來原因,最後他提了分手,還說她是瘋子,她不正常。

想到這裏,雲畔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只玩偶熊綠幽幽的一對眼睛,像蟄伏在暗處的毒蛇,随時随地都會撲上來。

她整夜都無法入睡,天花板的形狀在她眼裏扭曲成了太平間裏白色的裹屍布,讓她心驚肉跳,手腳冰涼。

最後,雲畔拿着剪刀把那只玩偶熊開膛破肚,徹底剪碎。

做完這些,她回到床上,感到無比安全,平穩睡去。

那次分手之後,她挫敗地發現,自己在別人眼中可能是不太正常的。

雖然她自己不覺得。

方妙瑜把她叫醒時,剛好十一點。

盛棠也已經交完作業,化了個淡妝,正在對着鏡子編頭發。

雲畔下床洗了把臉,這才清醒過來。

走出洗手間的時候,看到方妙瑜換了條紅色連衣裙,還圍上了她送的那條杏色菱格圍巾,襯得一張臉宛如露水玫瑰,嬌豔卻帶刺。

周末宿舍不設門禁,她們走出校門,迎着寒風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車裏暖氣開得很足,方妙瑜朝手心哈了幾口氣,向司機報了電影院地址。

一路上她都在和誰發消息,下車的時候,心情有些低落:“我男朋友還在忙,可能要晚點過來。”

盛棠忍不住問:“這麽晚了,忙什麽?”

方妙瑜嘆了口氣,“打工。他挺缺錢的,平時一個人要打好幾份工。”

頓了頓,又說,“我旁敲側擊過好幾次,說可以借他錢,打借條的那種。但他連這樣都不願意,我也沒什麽辦法。”

雲畔安靜地聽她們聊天,沒有發表意見,而盛棠皺皺眉,不是很贊成地說:“你們才談了幾天,彼此都不了解呢,最好還是不要牽扯到金錢上來。”

方妙瑜點點頭,沒有反駁,“我明白。”

說完,便主動扯開話題,“不管他,我們看我們的,反正電影票我之前已經取好給他了。”

出租車停在電影院門口,隔着車窗,雲畔看到好幾個熟悉的面孔紮堆聚在那,男的女的都有,包括吊兒郎當靠在霓虹招牌前傻樂的謝川。

方妙瑜笑着走過去:“都到了啊。”

謝川打了個哈欠:“過生日喊我們來看午夜場電影,你也挺有創意,信不信等會兒電影剛開場就睡倒一大片。”

旁邊有人哄笑,方妙瑜也不惱,笑着回怼:“愛看不看。”

一群人說說笑笑地走進電影院,被工作人員帶進五號廳。

因為是包場,沒有座位號,大家嘻嘻哈哈地選座,換來換去,鬧得雞飛狗跳。

方妙瑜坐在了倒數第二排中間的位置,拉着雲畔和盛棠坐在她右手邊,左手邊則是留出了一個空座。

謝川原本想跟過來,結果半路被幾個男生拽走,不由分說地把他摁在那,一群人埋着頭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聊什麽。

十一點半整,電影廳裏的燈光熄滅,大熒幕随之亮起,開始播放觀影須知。

雲畔聽到前排那群男生在插科打诨地讨論是不是恐怖片,立刻被方妙瑜否認了:“你們有病吧,我好不容易過個生日,看什麽恐怖片。”

笑聲此起彼伏,有女生說:“肯定要看經典愛情電影啊,我猜是泰坦尼克號。”

“也太老土了吧,怎麽着也得選個大家沒看過的吧。”

“好看就行了呗,反正我不挑,看什麽都行。”

……

電影開場,字幕滾動。謎底随之揭曉。

名字叫《廊橋遺夢》。

這部電影很有名,據說是一部聚焦婚外戀和婚姻倫理價值觀的經典愛情電影。不過這個話題對于雲畔而言太過遙遠,她原本以為電影一定會很無聊,結果她竟然看進去了,看得還挺認真。

電影很長,調子很沉悶,沒有什麽爆發戲,主要講述了一位家庭主婦在家人外出的四天裏遇到了《國家地理》雜志的攝影師,從而發生的短暫卻又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

放到一半的時候,如謝川所言,影廳裏所有人基本都已經昏昏欲睡,包括壽星本人。

只有雲畔和盛棠依舊清醒,一邊吃爆米花,一邊看電影。

沒過多久,盛棠的手機就開始震動,她卻一直沒有接。

雲畔的視線偏過來,看到盛棠微微皺着眉,神情罕見地有些煩躁,許久才不情願地伸手拿過來,回複了消息。

放下手機,她開始穿外套,有點抱歉地看向雲畔:“我舅舅來接我了。”

時間的确已經很晚,雲畔理解地點點頭,指了指已經睡熟了的方妙瑜,輕聲道:“你先回去吧,等她醒了,我替你跟她說。”

盛棠點點頭,收拾東西起身離開,心情似乎有些低落,“那我先走了,有空我們再一起吃飯。”

臨近結尾,電影終于迎來高潮。

滂沱大雨的十字路口,紅燈倒數的等待時分,弗朗西斯卡坐在丈夫的車裏,頻頻望向後視鏡,淚流滿面。

停在他們前面的那輛車,裏面坐着的,是她僅僅花了四天時間,就銘心刻骨的愛人。

只要她在此刻下車,就可以跟他走。

電影畫面裏,弗朗西斯卡的手已經扣在了車門上,正在劇烈顫抖。

與此同時,電影廳側門被人輕輕拉開,有細微的光透進來,又消失。

腳步聲随之響起,無聲無息,卻越來越近。

雲畔看得入神,身旁倏然傳來一陣飄忽的煙味。不算濃,有些嗆。

正欲回頭,一只手恰在此刻落下來,不輕不重地揉了揉她的頭發。掌心冰涼。

耳邊聽到那個熟悉的,混着疲倦的聲音——

“來晚了,沒生氣吧?”

雲畔愣住,好半天才轉過頭去。

與眼前人的視線撞了個滿懷。

四周漆黑到伸手不見五指,只能依靠大熒幕反射出來的光線照明。

花了十幾秒終于把眼前這張臉看清,雲畔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騙人的吧?怎麽可能在這裏,在此刻見到他?

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緊接着,她從對方眼底看到了同樣的,一晃而過的詫異。

而那只手已經閃電般地收回。

他很客氣地說,“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話音剛落,便已經繞過她,隔着一個座位,坐到了方妙瑜身邊。

仿佛完全不記得她是誰。

方妙瑜被身邊的動靜吵醒,一下子驚喜出聲:“你來啦!”

他“嗯”了一聲,語氣還是淡淡的,輕聲說,“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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