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執迷不悔
次日早晨, 鬧鐘響了三四遍,雲畔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窗簾被拉開了一條縫,清晨的陽光無孔不入地鑽進來, 将整個房間照得金燦燦的, 溫暖而明亮。
眼睛沒有那麽疼了,嗓子也沒有那麽幹了。
雲畔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發現退燒貼不知何時已經被人揭掉, 而她也已經重新躺回床上。
清了清嗓子,她試着叫了一聲:“周唯璨。”
沒有任何回音。
雲畔立刻從床上坐起來,大概是起來的動作太猛,眼前發黑, 她身上沒什麽力氣, 又軟綿綿地跌了回去。
這裏是周唯璨家。
所以昨晚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這麽跟自己重複了幾遍, 雲畔下意識去枕頭底下摸手機,果然從堆積如山的微信消息裏找到了屬于周唯璨的那一條——
「我先走了。」
發送時間是06:35。內容只有冷冰冰的四個字。
掩飾不住失落, 雲畔抿抿唇,删删減減地打字, 好半天才回複過去:「好的, 昨晚麻煩你了,不好意思。」
等了很久都沒等來回複, 她放下手機,起床洗漱。
浴室裏的盥洗臺上多出了一支未拆封的新牙刷, 雲畔很自然地拆開用了, 沖洗幹淨之後并沒有選擇帶走, 而是和之前的牙刷一起放進了漱口杯裏。
她不覺得這會是自己最後一次來這裏。
房間裏的空調還開着, 暖風上上下下地吹, 很暖和。
雲畔在空調出風口的正下方看到了一副簡易的折疊晾衣杆, 上面整齊疊放着她昨晚随手丢在浴室裏的衣物。
白毛衣、牛仔褲、以及羊羔毛外套。
她走近,伸手摸了摸,果然發現已經完全烘幹了。
慢吞吞地把衣服穿上,雲畔看着手裏那件被自己穿了一夜的灰色T恤,感到些許棘手。這個時候她是不是應該把穿過的T恤洗幹淨挂起來,顯得比較細心,可是她從沒洗過衣服,實在不知如何下手。
猶豫了半天,最後她幹脆把T恤疊好,偷偷裝進了自己的挎包裏。
路過客廳的時候,雲畔在桌上發現了一杯水和退燒藥。
藥片沒有拆開,桌上也沒有任何類似紙條的東西,但是她卻意識到,這是周唯璨特意放在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她看到,然後主動吃藥。
絲毫不覺得是自己多想,她一下子又開心起來,坐在桌前乖乖把藥吃了。
雲畔在路口攔了輛車,緊趕慢趕回到學校的時候,第一節 課才剛剛開始。
走進教室的時候,教授還沒來,而她一眼就看到坐在後排的方妙瑜,以及旁邊的空座,于是快步走過去坐下。
方妙瑜打量着她,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昨晚去哪了?不打聲招呼就夜不歸宿,差點把我吓死。”
雲畔用之前想好的借口糊弄道:“臨時有事回家了一趟,正好外面在下雨,就直接在家裏住了。”
方妙瑜不疑有他,很快就把話題扯開,開始聊色彩構成那門課的report,沒多久,面容嚴肅的女教授就抱着教案走進來。
下周就要期末考,教室裏簡直是座無虛席,一個曠課的都沒有。
教授打開投影儀,開始快速過考點,是很重要的內容,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聽才行。周圍的人全部都在奮筆疾書,一時間只能聽到筆尖摩擦紙面發出的沙沙聲,只有雲畔在走神。
雨早就停了,她卻仍然被困在昨晚的雨夜裏。
猶豫好半天,最後她還是拿出手機,抵在桌洞下方,偷偷給周唯璨發消息——
「那件T恤我帶走了。」
等了好半天都沒有回複,于是又說:「回去洗好了再還給你。」
剛巧教授講完PPT,走下了講臺,雲畔趕緊把手機放進桌洞裏,裝模作樣地低頭看筆記。
幾分鐘後,教授回到黑板前草書,她不抱希望地把手機拿出來瞥了一眼,卻發現周唯璨回消息了。實在有點難得。
「唯一:不用。」
「唯一:送你了。」
心跳霎時急促起來,雲畔有點得寸進尺地問:「為什麽?」
周唯璨沒有再回複。
上完兩節課,中午她們照舊去三食堂吃飯,一進門就看到已經提前占好座的謝川。
這次的位置很好,他的臉色卻很難看,皺着眉頭一臉不耐煩,氣壓低到有人想去找他搭話都不敢。
方妙瑜小聲跟她咬耳朵:“等會兒你記得哄哄謝川啊,昨晚把他急壞了,找了你大半夜不說,還偷偷翻窗戶跑到女生宿舍樓裏,差點沒把學校掀了。”
打好飯,她們端着餐盤走過去,雲畔在謝川對面坐下,果然看到他還是擺着那副臭臉,理都不肯理她,于是主動開口道歉:“對不起,我錯了。”
謝川聞言,冷哼道:“你沒錯,你哪有錯啊,不就是夜不歸宿電話不接信息不回嗎,算什麽錯。”
旁邊的方妙瑜一臉愛莫能助的表情,她只好又說:“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謝川只顧低頭玩手機,不搭腔,明顯是還沒消氣。
雲畔也沒再哄他,
自顧自地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聊天的時候,方妙瑜特意問她,臉色怎麽這麽差。
她如實回答,有點發燒。
謝川忍不住皺起眉頭,看着她,冷嘲熱諷道:“出去一趟就把自己搞發燒了,本事還挺大。”頓了頓,又說,“下午請個假,帶你去醫院挂水。”
方妙瑜找準時機,插了個八卦進來,瞬間轉移了注意力,謝川也就順理成章地下了臺階,不再生氣了。
一周過後,宜安所有科目的考試都結束,寒假回家之前,謝川喊她們出去慶祝。
操場上烏泱泱地全是人,正圍成一圈在搞什麽露天音樂會,不過唱得都很難聽。雲畔忽然想到錢嘉樂。
如果他能來校園演出的話,應該會吸引不少粉絲。他唱歌确實好聽,而且很有自己的味道。
學校門口,謝川的車就停在臨時停車位上。一輛橙紅色的邁凱倫P1,很好認。
雲畔本來想跟方妙瑜一起坐後座,謝川卻不許,說自己不是司機,硬是把她拽回副駕。
自從上次一起去“幻晝”玩過之後,謝川有個好兄弟就對方妙瑜一見鐘情,最近追得風生水起,又是送花又是送夜宵的。不過方妙瑜明顯對他毫無興趣,連敷衍都懶得敷衍。
一路上謝川都在拐彎抹角地替自己兄弟說好話,方妙瑜原本還跟着回應幾句,後來被他唠叨煩了,翻了個白眼問:“怎麽給畔畔介紹對象的時候你就沒那麽積極啊?我看喜歡她的人也不少。”
謝川單手握着方向盤,扭頭看了正玩手機的雲畔一眼:“她又沒你聰明,萬一被人騙了怎麽辦,我得好好幫她把關。不着急。”
方妙瑜又怼,“就是單純把關啊?沒有任何私心嗎?”
謝川摸了摸耳朵,随口糊弄,“我能有什麽私心啊,懶得跟你說。”
他們挑的地方是江城一家生意火爆的老字號大排檔,環境好味道好,平時淩晨兩三點也要排隊。
繞了好幾圈才在附近找到停車位,謝川停好車,帶着她們徑自上樓,去了二樓提前訂好的包廂。
裏面已經坐滿了,基本都是學校裏各個系的風雲人物,看起來今晚應該是謝川攢的局。
包廂裏的烤盤是自動翻面的,不用親自動手,所以大家都在閑聊。
只有雲畔在一心一意地吃。
她平時沒什麽機會吃這些,不知不覺手邊的鐵簽就堆得跟小山似的了。
謝川正跟幾個男生湊在一起用iPad看游戲比賽,跟神經病似的大喊大叫,而她身邊的方妙瑜今晚卻出乎意料地安靜。
放在往常,在這種聚會裏,她一定是最出風頭的那一個。
雲畔掃了一眼,餘光瞥見她正在跟誰聊微信,心裏莫名警鈴大作,于是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問:“在跟誰聊天啊?”
對方懶懶道,“傅時煦。”
她聞言,稍微放下心來,又聽到方妙瑜說,“不過你可別誤會啊,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沒有半點暧昧的那種。”
雲畔随口問,“你不是說他人很好麽?”
“是很好,不過時機不對。”
方妙瑜嘆了口氣,似乎自己也很苦惱,“我現在眼裏根本就看不見其他人,也考慮不了其他人。”
雲畔微怔,“你的意思是,你心裏還想着——”
“對,還想着和周唯璨複合。”
或許是覺得沒有隐瞞的必要,方妙瑜大大方方地把心思剖白,“我聽傅時煦說,最近追他的那些女生他全都拒絕了,一點情面都不留的那種,清心寡欲得很。所以我在想……他是不是,也有一點放不下。”
會是這樣嗎?
怪不得無論她怎麽做,周唯璨都是那副若即若離的冷淡做派。
原來是想複合嗎?
想到這裏,雲畔大腦空白,一時間連方妙瑜又說了些什麽都聽不清了。
手裏的燒烤忽然不好吃了,耳邊原本熱鬧的說笑聲也變成了擾人的噪音,她有種喘不上氣的窒息感。
這個包廂仿佛一個巨大的密封袋,正在逐寸向外擠壓她所剩無幾的氧氣。
終于受不了,雲畔借口說去洗手間,拿着手機落荒而逃。
關上包廂門,她後背抵在冰涼的牆壁上,大口大口喘着氣,好半天才平複下來情緒。
走廊裏背光,又陰又冷,她不想回去,于是攏了攏外套,慢吞吞地下樓。
原本只是想出去透透氣的,可是當雲畔真的走到一樓,推開大門的時候,腳步卻又倏地縮了回來。
隔着幾盆蔫巴巴的墨蘭,幾張高矮不一的方桌,和燒烤爐裏嗆人的白煙——
她看到了坐在人群裏的周唯璨。
穿着前幾天借給她取暖的那件黑色大衣,單手撐着下巴,正帶着點笑聽誰說話,腳邊歪歪扭扭地堆着一排空酒瓶。
音響裏正在播放一首老歌,《執迷不悔》,他懶散地坐在沸騰人群裏,指間夾着一支煙。
青灰色的煙霧一路往上飄,遮住他黑沉沉的眉眼。
周唯璨怎麽會在這裏?
是單純來吃燒烤的嗎?
還是……想見方妙瑜?
許許多多的疑問如潮水般洶湧襲來,雲畔定睛看了幾眼,才發現他旁邊坐着的那些人裏,有陳屹和宋晗。
那就是跟同學一起出來吃飯了?像他們一樣,只是為了慶祝期末考結束出來聚餐而已吧?她有些不确定地想。
冷風呼嘯而過,燒烤爐上方的白色濃煙輕而易舉地改變方向,迎面朝她吹來。雲畔被嗆得忍不住咳嗽了幾聲,眼角也跟着泛紅。
周遭環境嘈雜喧嘩,她發出的動靜也不大,原本不應該被注意到的。
可是周唯璨偏偏回過了頭,缭繞煙霧裏,浮光掠影般看向她。
那雙眼睛裏究竟裝着誰呢。
她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