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會再重來
一月下旬, 寒假正式開始。
雲畔的十八歲生日就在二月初,因為是成人禮,所以無論是雲懷忠、謝川、甚至還有方妙瑜, 都對此表示出了高度的重視, 只有她本人興致不高。
放假之後,時間的流逝變得無比緩慢, 雲畔恨不得撕着日歷一天天數日子過。
不過一年四季裏她最喜歡的就是冬天。
最好是下着大雪的冬日午後, 到處都白茫茫霧蒙蒙,走在路上誰也看不清誰,誰也不用在乎誰,世界像極了一滴眼淚、或一塊玻璃的縮影。
收到阮希消息的時候, 雲畔正站在結滿霧氣的落地窗前發呆。
她發來的是一段錢嘉樂彩排現場的錄屏。
手機屏幕裏, 他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黃色卷毛, 抱着話筒坐在舞臺階梯上,在唱一首粵語歌。
“再走近, 是我完全難自禁,就算知道實在太愚笨。”
“餘震是靠在你掌心, 永遠被困。”
雲畔打字:「很好聽。」
很快就收到阮希的回複:「對吧!我也覺得!唱粵語歌的時候, 這男的好像格外有魅力。」
兩人聊了幾句,阮希問她要不要出來一起吃晚飯, 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阮希沒說周唯璨會不會一起去,但她還是很謹慎地把自己收拾了一下, 換了套灰綠色的菱格針織裙, 搭配白色過膝靴, 外面裹了件白色羊絨外套, 這才出門。
雲畔在手機軟件上打了輛車, 沒有叫陳叔送她, 因為知道對方一定會把這件事彙報給雲懷忠,到時候免不了又要挨罵。
走進約好的那家港式茶餐廳,阮希正低着頭津津有味地刷視頻,指甲染成了五彩斑斓的彩虹色,十分引人注目。
雲畔快步走過去,裹着一身寒氣,坐在她對面。
聽到腳步聲,阮希立刻擡頭,把手邊的菜單推過來,笑着說:“來啦!外面冷不冷呀?快看看想吃點什麽。”
雲畔不餓,也沒什麽胃口,随便點了份單人套餐。
沒看到周唯璨,她心裏的确有點失落。
阮希了然,咬着檸檬茶的吸管偷笑:“在想璨哥啊。”
雲畔沒有否認:“自從放了寒假,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當然,發微信、打語音,這些狂轟濫炸也從來沒有收到過回複。
如果不是因為發出去的那些消息沒有被拒收,她都要懷疑周唯璨把她拉黑了。
——明明上次在大排檔,他還替自己解圍,甚至跟別人打了一架。
“璨哥平時真的挺忙的,”阮希安慰她道,“錢嘉樂跟他那麽熟,喊他也經常喊不出來。”
“他倆是怎麽認識的?”
“我聽錢嘉樂講,他們之前住在一條街上,算是半個鄰居吧,那時候他老是被一群不良少年欺負,璨哥幫他打了幾次架,倆人就熟起來了。”
阮希想了想,又補充,“雖然璨哥這人看起來冷冰冰的,很不近人情,但我有時候覺得,其實他是一個心很軟的人。就拿這事兒來說,他倆非親非故的,按理說錢嘉樂被欺負關他什麽事,犯不着得罪那麽多人吧,但他就是站出來了。”
雲畔聽得出神:“他總是跟人打架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
阮希似乎猶豫了一下,才繼續道,“不過……他好像欠別人很多錢,時不時會有讨債的人來堵他。”
“欠多少?”
“不知道,我勸你也別問,他不可能找身邊人借錢的,要不估計早還上了,他從來都不缺朋友。”
雲畔忍不住想起自己之前的愚蠢行為,想起那張沒有送出去的銀行卡,想起周唯璨冷淡又不耐煩的神情,想起那句“我不喜歡別人多管閑事”。
無意識地嘆了口氣,她感到苦惱,“我覺得周唯璨不需要任何人,也不在乎任何人,在他面前所有心思都像自作多情。”
阮希斟酌着說,“關于感情的事,我知道的就更少了,璨哥平時不喜歡跟我們聊這些,我只知道他之前談過幾個女朋友,每個都談不久。雖然他沒提過原因,但是能猜到,肯定是他平時太忙了,沒空陪人家。女孩子嘛,時間久了肯定受不了,錢嘉樂平時哪怕一個小時沒回我消息我都會想他是不是又在勾搭別的小姑娘,畢竟駐唱圈子裏美女一抓一大把。”
說到這裏,又換了一副語重心長的口吻,“所以畔畔,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的話,最好還是先考慮清楚,能不能接受。”
不就是給他空間,別太粘人嗎?
那個時候的雲畔以為,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
吃完飯之後,她們漫無目的地軋馬路。
天已經黑透了,雲層被深色濃霧遮住,高懸于城市上空。
阮希站在紅綠燈的路口,被凍得跺了跺腳:“我也是江城人,不過讀大學之後,不是住宿舍就是住錢嘉樂那,已經很久沒回過家了。”
她手裏抱着熱奶茶,帶着一頂黑色針織帽,露出幾縷粉紫色的挑染長發,襯得皮膚很白,用很平常的語調說,“當時我考上頌南的時候,我爸媽原本是不打算供我的,家裏本來就沒多少錢,正好我弟弟當時又在學校裏受了處分,得花錢托人找關系。我也沒璨哥那麽厲害,能拿全獎。”
“後來呢?”
“後來我跟家裏大吵了一架,哭着跑出去了,實在沒地方去,只好又跑到那個小酒吧聽錢嘉樂唱歌。可能是我看上去很可憐,他唱完歌之後,朝我走過來,問我怎麽了。我心裏憋了一大堆話沒人說,那個晚上全都告訴他了。”
阮希說到這裏,露出了一點懷念的神情,“其實當時我也就是去聽他唱過幾次歌而已,我倆連朋友都算不上,但是沒過幾天,他莫名其妙給我打電話,說自己有錢,可以供我讀大學。”
聽到這裏,再聯想到錢嘉樂平時那副嘻嘻哈哈不着調的樣子,雲畔的确有點驚訝。
阮希把剩下的奶茶幾口喝光,丢進路邊的垃圾桶裏,“我問他為什麽,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跟我說反正他也沒上過大學,就當是幫自己達成心願了。當時我也挺傻的,因為真的很需要這筆錢,又不敢白收,怕自己還不上,所以我就問他,要不要跟我去開房。”
雲畔一怔,“那他怎麽說?”
似乎是回憶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阮希笑出聲來,清了清嗓子道,“什麽都沒說,慫得要命,直接把我電話挂了。”
她笑得停不下來,好半天才忍住,“到了晚上莫名其妙給我發了一堆新聞,什麽失足少女的痛和淚啊、女大學生借裸貸的下場啊,五花八門的,簡直蠢死了。”
不知不覺間,她們走到了綠廊巷附近。
綠廊巷算是附近一帶的貧民區,一直都被政府劃在拆遷計劃書裏面,然而這裏住的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紀土生土長的老人,寧願死在這裏都不肯搬走,上面也沒轍,只能一直擱置着。
——不過現在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是周唯璨住的地方。
是她上次借宿過一晚的地方。她記得很清楚。
雲畔停下腳步,忍不住問:“周唯璨現在在嗎?”
“我也不知道,進去看看呗。”阮希一把拉着她往裏走,“不過這種地方你應該沒來過吧,環境和治安都挺差的。”
仍然是上次那條又窄又長,彎彎繞繞的巷弄,兩側高矮不一的住宅樓緊緊挨着,晾衣繩上挂着花花綠綠的衣服和皺巴巴的床單,家家戶戶之間半分空隙都沒有。
阮希帶着她熟門熟路地往裏鑽,偶爾看到幾個坐在門口打牌的大媽大爺,便笑眯眯地打個招呼。
路過中間一戶的時候,阮希給她指了指:“錢嘉樂就住這,再往前一家,就是——”
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雲畔的視線順着看過去,在相鄰的一個敞着門的院落裏,看到了周唯璨。
深冬的月亮清清冷冷,像倒懸于夜空中的薄冰,緩慢地向下消融,沉入地面。
靜悄悄的院子裏,周唯璨穿着一件寬大的灰色衛衣,襯得人更清瘦,坐在石凳前,松松挽着袖口,露出嶙峋的腕骨,手裏握着兩片折疊好的青綠色粽葉,正在熟練地往裏面填糯米。
視線稍微移開幾寸,雲畔在他對面看到一個滿頭銀絲、面容滄桑、穿着廉價棉衣的婦人。看得出來年紀已經很大了,不過精神很好。
阮希小聲跟她說:“這是吳婆婆,身世很可憐的,據說年輕的時候從外省嫁過來,但是婚後不久丈夫就得肺癌死了,她一個人帶小孩,好不容易兒子考上大學,準備揚眉吐氣了,結果去學校報道的路上碰上一起交通事故,大巴墜橋,人也沒了。”
雲畔是一個缺乏同理心的人,并不關心別人的悲慘過往,聽她說完才問:“那周唯璨跟她——”
“吳婆婆好像曾經對他有恩,所以璨哥很照顧她,婆婆生病的時候,他自己都沒錢吃飯了,也會帶她去醫院看病,掏錢眼都不眨的。”
雲畔聽着聽着,不由自主地又回想起那晚在醫院門口發生的事情,想起他遞過去的那沓錢,想起男人對他的惡毒咒罵,也想起毫不留情的那一巴掌。
她想說周唯璨過得真的太累了,為什麽要讓自己這麽累,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評判他。
“好啦,別發呆了,好不容易見到人,還不抓緊過去刷刷存在感。”
阮希催促着她,率先往前走,甜甜地叫了一聲,“婆婆!”
正在包粽子的老人動作遲緩地回頭,看見是阮希,笑得連臉上的皺紋都像朵花,“阿希來啦。”
“嗯,跟朋友過來玩,剛巧看到你們在包粽子。”她特地跟雲畔介紹,“吳婆婆做的粽子可好吃了,你等會兒一定要嘗嘗。”
吳婆婆聞言,也看向雲畔,笑容溫和,用摻着方言的普通話說,“小姑娘水靈靈的,真漂亮。”
雲畔乖巧地笑了笑,心不在焉地跟老人寒暄幾句,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了專心致志包粽子的周唯璨旁邊:“我幫你吧。”
對方頭都沒擡:“你會嗎?”
被嗆了一下,她有點不服氣,“這麽簡單,有什麽不會的。”
周唯璨聞言,停下手裏的動作,站起身來,朝她擡擡下巴,意思很明顯——那你來。
“……”
不想認輸,雲畔硬着頭皮坐下,把手洗幹淨,袖口挽好,學着他剛才的樣子拿了兩片粽葉,各重疊一半,有點笨拙地将下面的葉子往上折。
然而實在手生,一卷成錐形,粽葉就自己散開了,反反複複試了好多次,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而周唯璨就抱臂站在一旁看她,沒有任何要幫忙的意思。
良久,雲畔好不容易卷出一個完美的錐形,還沒等她松口氣,糯米填完,卻怎麽折都折不嚴實,白白的糯米從葉縫裏滾出來,嘩啦啦掉了一地。
正當她手足無措之際,一只手适時地伸過來,貼着她的手背,裹住了粽葉。
糯米不再往外漏了,周唯璨握住了那個尚未成型的粽子,也握住了她的手。
天氣寒冷,他的手也是冰涼的,冒着寒氣,雲畔愣了愣,耳邊聽到他輕聲說:“這麽笨。”
她本能地反駁:“我不笨。”
周唯璨就笑了,握住她的手指,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就帶着她一起包出了一個形狀漂亮的粽子,用線繩捆牢,丢進了旁邊的竹筐裏。
無論是握她手,還是松開的動作,他都做得很自然,很随意。
仿佛真的只是順手幫她一下而已,沒有任何暧昧成分。
雲畔轉過頭去,模糊月光中,只能看清他微垂的睫毛和泛青的眼睑。
他的手真的好冰。
究竟要怎樣才能讓他熱起來呢。
院子裏有一口水井,角落裏還有一個竈臺,以及一口鐵鍋。
阮希還在陪着吳婆婆聊天,不知道在說什麽,總之把老人逗得很開心,周唯璨将包好的粽子冷水下鍋,蓋上了鍋蓋。
雲畔搬了一張小板凳走過去,坐在他旁邊,看着他往竈臺裏丢柴火。
火很快就生了起來,灰色的濃煙冒出來,她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周唯璨瞥她一眼,“嗆就坐遠點。”
搖搖頭,雲畔雙手搭在膝蓋上,坐姿像個幼兒園小朋友,也顧不上外套的邊角蹭到了髒兮兮的竈臺,猶豫了好半天才試探着問:“對了,你跟方妙瑜……”
——還會複合嗎。
自從上次在大排檔方妙瑜找他聊過之後,這個問題就一直困擾着她。必須要立刻聽到明确的答案才行。
然而,話到嘴邊,她又莫名擔憂,萬一得到肯定的答複怎麽辦,于是硬生生剎住了。
他卻追問,“我跟方妙瑜怎麽了?”
雲畔立刻搖頭,謹慎地換了種方法,拐彎抹角地問,“沒怎麽,我就是想問問,在感情裏……你會重蹈覆轍嗎?”
氣氛靜默,只能偶爾聽到噼裏啪啦的火星,和鍋裏咕嚕咕嚕的沸水。
周唯璨想也沒想就說,“不會。”
“真的嗎?”
雲畔這才松了口氣,随即又好奇地問,“為什麽?”
仿佛她問了一個再愚蠢不過的問題,他說話的時候呵出一口淡淡的白氣,像煙圈,飄忽不定。
“既然當初分開了,就說明不合适,為什麽還要浪費時間再重來一次。”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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