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值得不值得
說得好像很有道理。
翻譯一下, 就是不會跟方妙瑜複合的意思了。
雲畔懸着的心這一秒鐘才總算落地,只覺得全世界都晴空萬裏。
不到半個小時,鍋裏的粽子煮熟了, 一掀開蓋, 糯米和粽葉的清香便撲面而來。
阮希興奮地圍過來:“好香啊,剛好錢嘉樂也快到了, 還能吃上剛出鍋的呢。”
話音剛落, 就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雲畔轉過頭,在門口看到了那個背着吉他,戴着和阮希同款黑色毛線帽的清瘦少年。
錢嘉樂一走過來就把腦袋擱在阮希頸窩裏, 有氣無力地控訴:“微信不回, 也不去接我下班, 你說實話,是不是移情別戀了?”
阮希動作敷衍地給他順毛:“不是都跟你說了我跟畔畔出去吃飯了嘛, 再說你都多大了,還天天要人接, 害不害臊。”
兩人鬥了幾句嘴, 粽子已經被盛上了桌。
吳婆婆樂呵呵地招呼他們過去坐,原本冷清的院子熱鬧起來, 糯米粽子的香氣飄出很遠,處處都是人間煙火氣。
錢嘉樂正在繪聲繪色地描述自己今晚是怎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在酒吧裏救了一個被醉酒男搭讪的女生, 雲畔挨着周唯璨坐下。
吳婆婆一邊聽他們聊天, 一邊拿了個粽子放在雲畔碗裏:“嘗嘗合不合你口味。”
而後, 看着她纖細的手腕, 又念叨着說, “太瘦了,要好好吃飯,多吃點。”
阮希就笑:“婆婆你不懂,有的女生就是天生吃不胖的,不像我喝口水都會胖。”
錢嘉樂立刻嚷嚷道:“誰說你胖了?我去揍他。”
“這話還算中聽。”阮希把手裏剛剝好的粽子蘸了點白糖,塞進他嘴裏,“喏,獎勵給你的愛心粽子。”
雲畔看着對面黏糊得像連體嬰的兩人,忍不住轉頭去看身邊的人。
周唯璨談戀愛的時候也會跟女朋友說肉麻的情話嗎?會變得主動嗎?會患得患失嗎?
對方正在低頭按手機,不鹹不淡地說:“吃粽子,別看我。”
偷看被抓包,她也沒覺得尴尬,飛快地替自己找借口:“……我也想蘸糖。”
周唯璨把手機放下了,微微擡頭,視線掃過桌面邊緣的一碟白糖,的确離她很遠。
沒說什麽,他起身離開,幾分鐘後,端着一碟新的白糖回來了,把那個小小的瓷碟擱在她手邊,又坐回去看手機:“蘸吧。”
“哦。”
雲畔猜自己現在一定在傻笑,于是趕緊低下頭,繼續剝手裏的粽子。
她吃了多久,周唯璨就看了多久手機。簡直是全神貫注。
手機到底有什麽好看的?
怎麽還在看。
雲畔終于忍不住問,“你在跟誰聊天啊?”
得不到回應,她也不氣餒,執着地又問了一遍,似乎是被問煩了,周唯璨終于将手機屏幕舉起來,擺到她面前。
微信聊天界面上方的備注是“量子力學-陳教授”,而聊天內容似乎是對相關研究項目裏的bug糾錯。
雲畔不懂那些專業術語,卻還是一字一句看得很認真,耳邊聽到他問:“滿意了?”
于是回答:“滿意了。”
周唯璨笑了一聲,把手機拿回去,繼續發消息。
吃完粽子之後,兩個男生去廚房收拾,剩下她們百無聊賴地坐在院子裏聊天看星星。
說是看星星,其實也看不清什麽,因為今晚天氣并不好,深色夜空霧茫茫的,雲層厚重,院子裏沒有燈,更顯得晦暗不明。
吳婆婆年紀大了,腿腳不便,坐在輪椅上剝橘子,然後掰成兩半,遞給她們。
雲畔道過謝,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她們閑聊。
阮希有意無意地在把話題往周唯璨身上扯,不知道聊到什麽,吳婆婆微微嘆息:“阿璨啊,是個很好的孩子,就是過得太苦了。”
原本清甜的橘子吃到嘴裏,似乎也因為這句話而變苦了。
所以,究竟要怎麽做才能讓他過得開心一點,快樂一點呢。
如果周唯璨願意告訴她的話,就算是再難的事,她也會努力去做。偏偏他什麽都不肯說。
腦海裏一剎那又回響起方妙瑜曾經說過的話——他明明就站在你面前,卻永遠隔着一段若有似無的距離。看不見摸不着,再想走近也無從下手。
阮希好奇道:“婆婆,還沒問過您呢,璨哥說您幫過他,到底是幫了什麽呀?”
“好多年前的事了。”
老人腿上蓋着一條厚厚的深色毛毯,微微擡頭看向遠處,神情變得很溫柔,“我記得也是一個冬天,是我兒子的忌日,我去山上給他燒紙,下山之後恰巧撞見了阿璨。那天很冷,還下着雪,他穿得單薄,就蹲在馬路邊,凍得臉煞白,渾身都在發抖,別提有多可憐。我當時看着他,恍恍惚惚的還以為是我兒子回來找我了,就把他帶回家收留了一晚。”
“後來呢?”
“後來……天一亮他就走了,我本來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結果沒多久他又回來了,說是打工掙了錢,也在綠廊巷租了房,就住我後邊,還說以後會照顧我,給我養老送終。”
說到這裏,吳婆婆微微低下頭,拭去眼角濕潤,“我根本就沒把那些孩子話當真,因為真要說起來,我對他也不是什麽天大的恩情。”
剩下的話她沒有再說,但是雲畔已經聽得很明白。
她随手給予的善意,其實很大一部分都建立在當時的情緒催動之下——她剛剛給早逝的兒子燒完紙回來,就撞見一個年齡相仿、流落街頭的可憐少年,恍惚間分不清虛幻與現實,所以才會收留他。
周唯璨卻将這件事記得這樣牢、這樣久,甚至願意主動承擔起照顧她、為她養老的義務。難道他不覺得這是一種負擔,一種枷鎖嗎?
報恩的方式有太多太多種,需要做到這一步嗎?
雲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冷血。
大概是回憶有些沉重,阮希摸了摸鼻尖,轉移話題道:“璨哥确實人好,平時在學校裏也很受大家歡迎的,雖然總是冷冰冰的,不愛理人,但是如果你真遇上什麽事,要找他幫忙的話,他能幫的都會幫。”
雲畔吃完了手裏的橘子,猶豫半晌才問:“他跟家裏人……是不是有點矛盾?”
阮希聳聳肩,“不知道,他家裏的情況我是一次都沒聽他提過,連錢嘉樂都不太清楚,只知道他頭幾年離家出走,後來就再也沒回去過。”
正說着,不遠處,周唯璨跟錢嘉樂有說有笑地從後廚走出來,繞過她們,站在院落門後的陰影處聊天,神情放松。
雲畔定定地看着他。
只要他出現,她的眼睛裏就只有他了。
如果周唯璨真的不需要愛、不需要傾訴、也不需要理解的話,那麽自己還能給他什麽,還能用什麽來證明自己的唯一性呢。
她的喜歡和其他人的喜歡,又有什麽分別呢。
雲畔頭一次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還在發呆,阮希就拉着她起來,大步往周唯璨身邊走。
把兩人湊到一塊之後,她就繞到旁邊,挽起錢嘉樂的手,沒骨頭似的往他身上靠。
吳婆婆已經回裏屋休息了,院子門口只有他們四個人,閑聊幾句過後,阮希沖着錢嘉樂使眼色說:“咱倆出去買點零食吧,我想吃炭燒味妙脆角。”
錢嘉樂雖然無奈,也沒辦法,只能牽着她往前走:“能不能有點追求啊,妙脆角有什麽好吃的,我前幾天發獎金了,帶你去吃點貴的怎麽樣?”
“不怎麽樣,我就喜歡吃妙脆角,管得着嗎?”
“行行行,那就吃,想吃多少買多少。”
……
兩人打打鬧鬧地走入巷弄,腳步聲也越來越遠。
須臾,雲畔輕聲開口:“我的手機最近好像壞了。”
停了幾秒,慢吞吞說完下半句,“……都收不到你的消息。”
寒風陣陣襲來,像薄薄的刀片,刮過人的皮膚。
周唯璨垂眸看着腳邊的影子,嘴角微揚,似乎是被她的話逗笑了,好半天才說:“不發不就好了?”
“可是我很想你……”
雲畔忍不住側過身,面對面和他站在一起。
青灰色的石板路兩旁零零落落亮着幾盞燈,光線比院子裏明亮不少,而她就在這種環境裏,終于看清楚面前這張臉——
盡管大大小小的青紫色淤痕已經很淡,但是這張臉上的确是帶着傷的。
區別只是沒有夜市撞見的那次嚴重而已。
心髒猛地被揪起來,混亂中,這些傷口似乎能夠毫無阻隔地轉移到自己身上。雲畔不明緣由,卻能夠清晰感覺到生理性的疼痛。
她立刻忘記了自己正要說什麽,控制不住地伸出手,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去觸摸他額角的擦傷。
和之前暴雨夜的那個擁抱一樣,周唯璨沒有躲。當然也沒有迎合。
仿佛對她的肢體接觸全然不在意,他仍然靜靜站在原地。
怕弄疼他的傷口,雲畔不敢用力,只是用指腹蜻蜓點水般地觸碰,從額角到下颌,好半天才收回手。
一種名為無能為力的情緒來勢洶洶,找不到出口,只能在她身體裏橫沖直撞,雲畔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什麽都做不了,不可遏制地感到消極。
深藍色的夜,狹窄的巷弄,明明暗暗的燈影,她深吸了一口氣,掩飾着泛紅的眼眶,低下頭去。
路面将他的影子也映成模糊的青灰色,像極了還未愈合的傷痕。
眼淚大滴大滴地掉下來,砸在地上,悄無聲息。
周唯璨就在此時開口,神情顯得有些意外:“哭什麽?”
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雲畔仍然像鴕鳥似的垂着頭,一直等到沒那麽想哭了,才把頭擡起來:“沒什麽。”
喉嚨裏像是被人撒了一把鹽,沙沙的,很疼。
她克制着心頭的情緒問,“傷口疼嗎?”
“不疼。”
“上藥了嗎?”
“沒必要,”他說,“會自己愈合的。”
自己愈合的和上過藥愈合的速度和疼痛度能一樣嗎?
雲畔很想這麽說,但是忍住了。
因為她知道,周唯璨不會在意。
他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更不需要別人的關心,再說下去也只會顯得自己矯情而已。
所以她沒有再說,也沒有再哭。
燈盞暈黃,照亮灰撲撲的牆壁、屋檐上整齊排列的瓦片、和掉了漆的門環。
疾風又起,他們面對面站得很近,眼底能夠映出彼此的縮影,呼吸聲相互交纏,有種虛幻而暧昧的纏綿。
“雲畔,”周唯璨看着她,聲音響在風裏,“別為了我哭。”
他很少叫她的名字。
雲畔下意識地望向他。
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自顧自地繼續,“也別為我失眠,更別為我犧牲什麽,付出什麽。”
聽不懂他話裏的意思,雲畔困惑地問,“為什麽?”
“因為不值得。”
周唯璨倚上門框,側臉被遮在陰影裏,看不清神情,語調卻很平直,“你會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