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打耳洞了

先前所有的忐忑不安在這一刻全部煙消雲散, 雲畔伸手扶着牆壁,慢吞吞地在他面前站直,看着他從羽絨服口袋裏摸出一把鑰匙, 視而不見地上前開門。

雲畔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周唯璨。”

周唯璨不知道有沒有聽見, 總之沒有理她,雲畔只好快步擋在他前面。

實在是蹲了太久, 她的小腿還是很麻, 晃晃悠悠了好半天才站穩,周唯璨單手插兜,自上而下地俯視她,好半天才開口:“找我有事嗎?”

聲音在安靜的樓道裏顯得很清晰, 透着沉沉的倦意。

雲畔想了想說:“我剛剛給你發微信了, 你沒回。”

“我不回你微信, 你就跑我家門口蹲着?”周唯璨挑了挑眉,“如果我今晚不回來呢?”

“那明天總會回來的吧。”

話音剛落, 感應燈再次熄滅。

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裏,她聽見周唯璨問:“所以你大晚上跑過來的理由是?”

試着跺了跺腳, 但是感應燈似乎又壞了, 沒有任何反應,雲畔有點害怕, 于是往前一步,抓緊了他的衣袖。

察覺到她的小動作, 周唯璨上身微微前傾, 伸手摸進房門, 把房間裏天花板上的頂燈打開了。

雲畔沒有松開他, 而是踮起腳尖, 湊近他耳邊, 像在分享一個秘密似的用氣聲說:“今天是我的十八歲生日。”

說完,她退回來。

周唯璨沉默地看着她,眼睛微垂,不知道在想什麽。少頃,忽然拿出手機,低頭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

把手機收起來,他關上房門,轉身下樓梯:“走吧。”

雲畔不知道他要去哪裏,卻還是本能地跟了上去。

就這麽一路走出那幢居民樓,穿過長長的巷弄,雲畔沒有問他目的地,因為去哪裏都無所謂。

最近的夜間氣溫已經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光禿禿的樹枝在寒風裏顫栗,月亮也怕冷似的躲進了厚厚的雲層。只差一場大雪。

就這麽走出很遠的一段距離,身邊的街景換了幾番,最後他們走到附近最繁華的商業街。

江城不大,熱鬧的地段也不算多,周唯璨一邊走一邊打量着街道兩旁的店鋪,看起來像是在找什麽。雲畔很想幫忙,卻實在觀察不出來他究竟在找什麽。

零點将近,周圍的店鋪已經關了大半,只有霓虹燈還在不知疲倦地亮着,照進周唯璨漆黑發端,像絢爛的火星,也像煙花燃盡前的瞬間。

雲畔就這麽一頭霧水地跟着他,就在長長的商業街即将走完的時候——

前面的人終于停下腳步。

視線忍不住追過去,眼前出現了一塊小小的五彩斑斓的招牌,“囍樂蛋糕房”。

周唯璨已經率先推門進去。

這個點兒,蛋糕店裏空無一人,服務員正在埋頭拖地,一副随時都會關門的模樣。透明冰櫃裏陳列着的生日蛋糕也基本售空,只剩下最後三個,頂端的奶油都快要融化。

周唯璨卻走近了,隔着玻璃,很認真地打量。

雲畔就在這一刻确定,他是在給自己挑生日蛋糕。

想到這裏,她莫名緊張起來,思緒如一團亂麻卻愈發活躍,手心都沁出薄薄的汗。

沒多久,他選定其中一個賣相最好的水果蛋糕,朝服務員招招手,買了單。

空空蕩蕩的店內,明亮的光線底下,周唯璨手裏端着蛋糕朝她走過來,示意她坐下,像做夢一樣。

雲畔暈暈乎乎地坐在一張靠窗的雙人桌前,看着周唯璨把蛋糕放在她面前。上面還插了一根粉色的心形蠟燭,是服務員免費贈送的。

沒說什麽,他從褲兜裏摸出那枚塑料打火機,起身點蠟燭。

店內的燈光陡然間暗了好幾度,燭光随之亮起,雲畔稍一擡頭,便看到服務員站在開關旁邊,沖她露出一個善意的笑。

收回視線,雲畔擡起頭,直勾勾地看向對面的周唯璨,只覺得胸口被某種滾燙而雀躍的情緒層層包裹,嚴密,絲絲入扣。

明明今天已經過了兩次生日,許了兩次願,吹了兩次蠟燭,卻都不如此時此刻令她興奮。

乖乖閉上雙眼,雲畔認真地許完願,起身吹滅了蠟燭。

燭光熄滅,周唯璨的神情隐沒在晦暗不明的光線裏,輕聲說:“生日快樂。”

雲畔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很擔心他會在這句話後面再補一句——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然而,一秒、兩秒、三秒過去,他還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這裏,坐在她對面,什麽都沒有再說。

啪嗒。

白熾燈被店員重新打開,她保持着剛剛那個擡頭的動作,眼底莫名湧出濕意。

周唯璨也不閃不避地回看了她:“哭什麽?”

見她不答,又問,“不高興?”

“不是,”雲畔只得解釋,“……是太高興了。”

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和他說,可是無論怎麽排列怎麽删減似乎都不夠恰當,最後她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總算用疼痛感拆解了自己過分旺盛的傾訴欲,把那些說出來會很奇怪的話全部吞進唇齒。

周唯璨低頭,用塑料刀把蛋糕切成漂亮的等份,将其中一塊盛到她面前的盤子裏。

雲畔拿起叉子,很捧場地大口大口吃起來。

吃了幾口才後知後覺地嘗出菠蘿的味道。

她用叉子撥了撥,發現水果蛋糕的夾心裏原來鋪着切碎的菠蘿果肉。

雲畔菠蘿過敏,從小到大只吃過一次菠蘿,就差點吃進急診室。

不過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人的體質是會變的,說不定她現在的反應已經沒那麽強烈了。

她輕而易舉地說服了自己,又吃進去一大口。而且,就算真的過敏了也沒什麽大不了,只要死不了其實都沒什麽大不了。

她吃蛋糕的時候,周唯璨就單手撐着下巴,懶洋洋地坐着,偶爾看她,偶爾看窗外。

沒多久,她努力吃完了最後一塊蛋糕,猝然聽到不遠處鐘聲敲響的聲音。沉悶卻振聾發聩。

零點了。新的一天到了。

她的生日結束了。

周唯璨的聲音就在此時響起,聽不出情緒:“打耳洞了。”

雲畔愣了愣:“你看見了啊。”

“都腫了。”

“是嗎?”

應該是今天戴耳釘的時候不小心弄腫的吧,她下意識地想去摸自己的耳垂,将将碰到的那一秒,被周唯璨伸手撥開了。

指尖輕輕擦過她耳垂,像羽毛,很涼,也很癢。

雲畔看着他收回手,聽話地沒再去碰,想了想才說,“你要是打耳骨釘的話,肯定很好看。”

似乎對這個話題毫無興趣,周唯璨沒搭腔,看了眼桌上的空瓷盤,說:“走吧。”

眼看着店員準備關門,雲畔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裏,只得磨磨蹭蹭地站起來。

走出蛋糕店大門,冷風迎面而來,寒氣簡直無孔不入,不過走了幾分鐘,雲畔就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凍透了,連胃裏也開始翻江倒海。

商業街兩旁的店鋪都關完了,遠遠望去漆黑一片,街道也冷冷清清,幾乎不見人影。周唯璨走得不快,仿佛在特意等她跟上。

雲畔扭頭看了一眼,猶豫着問:“我今天突然來找你,沒給你添麻煩吧?”

“沒有。”

雖然語氣有點敷衍,但她還是松了口氣,随後又說,“謝謝你陪我過生日。”

周唯璨終于回頭看她:“買個蛋糕就算陪你過生日了?”

“……當然算。”雲畔心想,不然還能怎麽樣,你又不可能陪我做其他更親密的事。

他就笑了,那眼神就像是在說,要求就這麽低啊。

步行街很長,而且彎彎繞繞的,他們走了很久才走到出口。

寒風仍在無休止地刮,呵氣成冰的冬日夜晚,不知為何,雲畔莫名不冷了,不僅不冷,身上還像火燒似的熱了起來,還有點癢。

這種熱和發燒的感覺不同,更加迅速,也更加強烈,雲畔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偷偷掀起自己的袖子看了看,果然在手臂上看到了一片淺淺的紅疹。還沒徹底發出來。

伸手撓了幾下,那塊皮膚意料之中地變得更癢了,仿佛有成群的螞蟻在細細地咬。

雲畔趕緊把袖子重新放下來,嚴嚴實實遮住手腕。

心中警鈴大作,她終于想回家了,最好能立刻、馬上就回家,不要被周唯璨看到她過敏之後渾身紅腫的模樣。太醜了。

時間太晚,公交地鐵都已經停運,他們只好站在路邊打車。

不知道是不是運氣不好,等了很久都沒有空車。雲畔的身體反應已經越來越強烈,緊張得不敢與他對視。好在臉上暫時還沒有過敏反應。

周唯璨拿出手機,應該是在用打車軟件,她的腦袋暈乎乎的,也跟着去包裏摸自己的手機,結果一不小心沒拿穩,手機骨碌碌地掉到了地上。

雲畔彎腰去撿,胃部受到擠壓,再也不堪重負,剛剛吃進去的蛋糕全部往上湧,掙紮着尋找出口。手邊就有一個垃圾桶,她快步走近,忍了又忍還是控制不住,一低頭就吐了出來。

就這麽吐了個天昏地暗,直到胃裏再也沒有任何食物殘留,只剩反出來的酸水。雲畔有些脫力地抱着垃圾桶,腿軟得快站不住,搖搖晃晃間,被人拎住後脖頸,幫她站直了。

那只手冰得要命,貼在她後頸的皮膚上,讓她猛一哆嗦,也讓她清醒。

雲畔狼狽地仰起頭,看到了周唯璨無意識皺起的眉,和黑沉沉的眼。

張了張嘴,她很想解釋些什麽,可是喉嚨裏火辣辣的,一時什麽都說不出口。而周唯璨看了她幾眼,什麽都沒說,收回手,轉身離開了。

他是不高興了嗎?他要去哪裏?

雲畔很想跟過去,可她現在頭暈眼花的,實在是沒力氣,幹脆自暴自棄地坐在了馬路邊上。

雙手抱住膝蓋,雲畔灰心喪氣地把自己縮成一團,偶爾有幾個勾肩搭背的小混混經過,不懷好意地朝她吹口哨,嘴裏說着不幹不淨的葷話,她也全當聽不見,頭都不想擡。

少時,又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最後停在她旁邊。雲畔不知道是誰,不過也不想理,仍然一動不動。

幾秒後,那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帶着點命令意味:“擡頭。”

雲畔猛地一激靈,頓時擡起了頭。

周唯璨遞給她一瓶礦泉水:“喝水。”

所以,是去給她買水了。

所以沒有走。

接過那瓶水,雲畔擰開瓶蓋,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終于壓下了胃裏火辣辣的灼燒感。

期間周唯璨的手機一直在震,不多時,有誰給他打電話,響了幾聲之後,被他接通。

雲畔聽不清楚對面的人都說了些什麽,只好心不在焉地喝水,礦泉水瓶很快就空了大半,她偷聽着周唯璨說話,有水滴沿着嘴角流下來也毫無察覺。

“我現在沒空,”他漫不經心地說,“再看吧。”

雲畔還在猜測他們的聊天內容,周唯璨對着手機“嗯”了幾聲,驀地俯下身來,用指腹拭去她下巴上挂着的幾顆水珠。

雲畔不知道那一刻她腦子裏在想什麽,事實上今天一整天她都是躁動不安的,有什麽情緒在撕扯着心髒,近乎狂熱。

——她微微張嘴,咬住了周唯璨的指尖。

如同咬住一塊冰。

周唯璨動作微頓,聲音也停下來。

雲畔稍微松開牙齒,試探性地用舌尖慢吞吞地舔了一口。

他手指上有極淡的煙草味道。

時間仿佛靜止了,街景和人影都變得模糊,良久,周唯璨終于出聲:“……沒有,在聽,你接着說。”

剩下小半瓶水還握在手裏,塑料瓶被捏得有點扁,雲畔偷偷擡眼看他,猝不及防地與他的視線撞上。

黑色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眉眼如同被水墨勾勒過,每一筆都清晰分明。當他用這樣專注而靜谧的眼神去看一個人時,沒有誰能無動于衷。

他們對視片刻,彼此沉默,手機對面的人還在喋喋不休地說着什麽,而周唯璨明顯沒有在聽。

那根手指動了動,稍微用了點力向下壓,頂住她的下颚,指甲無意間刮蹭過她的牙龈,最後終于将那截濕漉漉的指尖從她口腔中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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