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壞天氣到來之前

又聊了幾句, 周唯璨挂斷了電話,把手機塞回羽絨服兜裏,若無其事地說:“走吧。”

話音剛落, 視線掠過某一處, 忽而凝住。

雲畔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就被按住肩膀, 他低頭湊近了一點, 盯着她的脖子看得很仔細,而後說:“你過敏了。”

是陳述句。

下意識地伸手捂住脖子,她裝出一副輕松的樣子道:“哦,老毛病了, 不礙事的。”

周唯璨沒說話, 一轉頭, 剛好在馬路上看到一輛亮着綠色空車标識的出租車,于是伸手攔住。

雲畔以為他是要送自己回家, 可是上車之後,他報的地址卻是附近一家醫院, 于是忍不住說:“不用去醫院, 我回家睡一覺就好了,真的沒事。”

她不想這麽麻煩, 尤其是在周唯璨面前。

見他不答話,又解釋道, “之前也經常過敏的, 只是看起來吓人而已, 其實這些紅疹很快就會退的, 不吃藥也可以, 本身也不是什麽大毛病……”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吵煩了, 周唯璨摁了摁太陽穴,打斷她:“閉嘴。”

雲畔遲疑片刻,不說話了,貼着他的手臂,乖乖地坐在旁邊。

身上的皮膚還是很癢,但是想到這個人就坐在她旁邊,她就不想伸手去撓了。似乎再癢也能夠忍受。

不到十分鐘,出租車便抵達醫院門口。

下了車,周唯璨帶着她徑直往急診樓走。

夜深了,除了發熱門診之外,急診大廳裏的人并不多,挂完號不久就排到了他們。

辦公室裏是一位很年輕的女醫生,檢查過她的脖子、胸口、以及手臂過後,便詢問她過敏源是什麽。

周唯璨碰巧出去接電話,于是雲畔沒什麽心理負擔地回答:“菠蘿。”

醫生于是皺起眉頭:“知道自己菠蘿過敏怎麽還吃呀。”而後又道,“你這個反應還蠻嚴重的,臉頰都腫了,打一針地塞米松吧,光靠吃藥的話明天也不一定能消。”

“好的,謝謝醫生。”

雲畔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然有點腫,所以她這副鬼樣子在來的路上已經被周唯璨看光了。

在電腦上敲敲打打了一陣子,單子打印出來的時候,剛好周唯璨推門進來,醫生很自然地把單子遞給他,安排道,“輸液室出門左轉,最後一間。”

周唯璨配合地接過,帶着雲畔出去了。

一路走進輸液室,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血管時,雲畔仍在忐忑,可是出乎意料的,周唯璨竟然什麽都沒問。似乎對于她為什麽會過敏這件事本身并不在意。

松了口氣的同時,她又有些失落。

打完針,開完藥,周唯璨提着白色的一次性藥袋,帶着她走出急診廳。

醫院門口停靠着不少出租車,他們随便找了一輛,上了車。

一上車就聽到出租車裏的廣播在報時,雲畔恍然驚覺,現在竟然已經淩晨三點鐘了。周唯璨竟然陪着她前前後後地折騰到了現在。

心裏不免愧疚,車裏靜悄悄的,她如坐針氈,仍然不忘用手捂着自己的臉頰。

大概是她的動作實在奇怪,周唯璨偏過頭來,看了眼她的臉:“怎麽了?”

雲畔搖搖頭:“沒怎麽。”

為了不讓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臉上,她迅速轉移了話題,沒話找話地說:“今天是我十八歲的第一天。”

周唯璨也沒堅持,順着她往下問:“打算幹嘛?”

“還沒想好,”她眨了眨眼睛,“但是成年人就是想做什麽都可以的吧。”

他單手撐在車窗上,少頃才說:“成年也不代表自由,不能做的事永遠比能做的事要多。”

雲畔忍不住問:“那你呢?能做的和想做的事……都做了嗎?”

頓了頓,又說,“我的意思是……有什麽我能幫到你的嗎?”

你不願意要我的錢,那麽除此之外,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麽嗎?

“沒有。”周唯璨扭頭看向窗外,意有所指地道,“人生來就是個體,沒必要非和誰綁在一起。”

“如果,那個人自己願意呢?”

他卻說:“那也要看另一個人願不願意。”

聽出來他是不願意跟自己扯上關系的意思,雲畔瞬間蔫了,無精打采地把腦袋靠在他肩膀上,好半天才說,“為什麽別人可以,我就不行。”

為什麽方妙瑜可以,我就不行。

等了很久,周唯璨終于開口:“別人是別人,你是你。”

繞口令似的,說了跟沒說一樣,雲畔忍不住問,“有分別嗎?”

他卻反問,“你說呢?”

雲畔有些晃神地想,她當然希望有分別。她希望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希望周唯璨的眼睛只看着她、只在意她,直到某一天,他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或許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或許是百年之後壽終正寝,或許是單純的活夠了活膩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唯璨要一直在她身邊。

可是這些話聽起來奇怪又偏執,雲畔知道自己不應該說出口,思忖再三,最終非常克制地說:“如果你覺得有分別的話。”

那就有分別。

周唯璨輕聲笑了,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行了,困就睡會兒吧,到了我叫你。”

折騰到現在,雲畔是真的累了,于是沒再追問,心安理得地把臉埋進他肩膀,又挽住了他的手臂,舒舒服服地貼到他身上,半阖着眼睛小憩。

睡意如潮水般襲來,廣播裏正在重播一檔夜間音樂節目,時不時能聽到滋啦的電流雜音,輕盈如雪花般的前奏響起,她聽見音響裏的歌在唱——

“舊的項鏈,泛黃的T恤,磨壞底的鞋,你的一切近或遠好與壞我都眷戀。”

這些零碎的歌詞在她腦海中清楚拼湊出周唯璨的模樣。

你的一切近或遠好與壞我都眷戀。

意識陷入模糊之際,迷迷糊糊地聽到他說了一句什麽。可惜聲音太輕,滑過她的耳朵,一下子就溜走了,抓不住。

雲畔有點費力地睜眼,視線裏是他的黑色毛衣領口,以及脖子上那根細細的銀鏈。

上面的圓環代表着什麽意義呢?這條項鏈又是誰送的?他不是喜歡佩戴飾品的人,全身上下也就只有這一根舊項鏈而已,應該已經戴了很多年。

她看得出神,耳邊聽到周唯璨在問:“為什麽會過敏。”

等了一整個晚上才等到這個問題,雲畔陡然間清醒少許,又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遲疑片刻,有點心虛地裝作沒聽見。

他卻追問:“是不是因為蛋糕裏有菠蘿。”

“……你怎麽知道。”她忍不住睜開眼睛。

昏暗朦胧的車裏,那雙漆黑的眼睛望向她,眸光仿佛一片薄薄的雪花,良久才說,“知道自己菠蘿過敏為什麽還要吃。”

因為蛋糕是你買的。

因為蠟燭是你點的。

因為生日是你陪我過的。

雲畔大腦飛速運轉,試圖編出一個合理妥當的回答,然而無論怎麽想怎麽說,似乎都有裝可憐的嫌疑,最後她幹脆放棄,在他眼皮子底下,有點耍賴地裝睡。

好在這一次,他沒有再追問。

靜悄悄的出租車上,廣播裏的歌曲播到了末尾——

“誰都不能将我改變,對你溺愛早已不顧錯對,無悔;誰都不必為我挽回,那些為你失眠無辜的夜,無怨。”

皮膚已經不再癢得抓心撓肺了,紅疹也漸漸消退。雲畔終于松了口氣,不再時刻注意自己的臉。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原本被壓下去的困意重新浮出來,久到雲畔的意識逐漸遠去——身邊的人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仰起頭。

沒有給她任何思考的時間,周唯璨低下頭,吻了她。

原來真實的吻和夢裏的吻區別這麽大。

思緒完全空白,像是老舊的黑白電視跳了幀,轉成淩亂無序的雪花屏,身體卻搶先一步,誠實地給出了反應。雲畔擡手勾住他的脖子,熱烈地、主動地、急切地回應。

她不知道這個吻的本意是什麽,也無意深思,只是急匆匆地想要撬開他的牙關,往他口腔裏鑽。而那人明明知道她的意圖,卻又故意似的,每次都在差一點點就能碰到的時候,又退後幾寸。

就這麽來來回回好幾次,雲畔越來越着急,動作也越來越橫沖直撞,沒有章法,最後甚至不滿地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

兩個人靠得實在太近了,額頭貼着額頭,雲畔的眼皮被他的睫毛紮得很癢,唇齒間被他嘴裏淡淡的薄荷味填滿。

周唯璨就在這個時候伸手,指腹壓着那枚小小的銀釘,摁了摁她的耳垂:“疼嗎?”

雲畔無意識地抖了一下,嘴唇微張,發出了一聲不應該屬于她的,輕輕的喘息。

她的痛覺似乎回來了。

原本無論如何都感受不到的,現在只是被他碰了一下而已,就如同臺風過境般席卷而來,強烈到快要将她吞沒。

大概是他們鬧出的動靜太大,司機忍不住擡頭,看了眼後視鏡,随後便連連搖頭,眼裏寫滿了“傷風敗俗”這四個字。

可是沒有人在意。

雲畔本能地往周唯璨懷裏靠,把他摟得更緊了,說:“不疼。”

他手上稍微用了點力氣,又問,“這樣呢?”

“也不疼。”

她感受着從耳垂傳來的,細細的針刺般的疼痛,又說,“……疼也沒關系,你再摸摸我。”

周唯璨的指尖仍然貼在她紅腫的耳垂上,卻沒有再用力,只是繞着耳釘的位置不停打轉,動作堪稱溫柔。

雲畔在他懷裏輕顫,理智徹底消失之前,周唯璨松了手,嘴唇重新貼過來,這一次終于進入她的口腔,與她唇舌交纏,發出黏膩的暧昧聲響。

就這麽接了一個長長的濕吻,雲畔心跳加速,頭重腳輕,臉頰也因為缺氧而呈現出不正常的潮紅,卻還是不肯放開他。如同一尾在沙灘上擱淺的魚,心甘情願地缺氧。

偶爾牙齒和舌尖碰撞在一起,很疼,也很快活。是她從未在以前的親密接觸裏得到過的快活。

他的嘴唇不冰了,反而很燙,勾着她的舌尖來回吮吸,讓她無法呼吸,也無法思考。

身體漸漸軟成了一灘水,周唯璨把她摁在後座上,才讓她不至于滑下去。雲畔無意識地伸手,試圖撫摸他的喉結,他沒有拒絕。

他們在狹窄封閉的車廂空間裏吻得昏天黑地,司機還在時不時向後看,似乎很擔心他們會做出更加過分的事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唯璨放開她,将她的臉轉向窗外,啞聲道:“下雪了。”

透明的車窗外,疾馳而過的城市景色裏,不知何時起,鵝毛般的大雪正瀌瀌的下着,将世界交織、纏繞成一幅淩雜的純白色油畫。像極了霧茫茫的未來。因為看不清,所以更想去。

雲畔趴在車窗前,看得失神。

此後無論過去多少年,她總是記得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一場雪。像是一扇通往回憶的門,即便吞掉鑰匙,那扇門也不會消失。

它就靜靜地伫立在那裏,逃不過躲不開,時時刻刻地提醒她,那年初雪的時候,淩晨三點半的出租車上,吻她的人是周唯璨。

周唯璨又是誰呢?

分開之後,雲畔想了很久很久,想得頭疼欲裂,最後才得出結論,周唯璨應該是她對這個世界産生強烈好奇心的第一秒。

她看起來什麽都有,什麽都不缺,內裏卻是空心的,精神世界脆弱到不堪一擊。

所以她沒辦法不被這個人吸引。

他似乎永遠都不會絕望、不會退縮、不會後悔,只要跟着他,就永遠有路走,再也不用害怕。

他是從鋼筋水泥裏拔地而起的一棵樹,擁有最堅不可摧的心髒。壞天氣到來之前,要躲進他懷裏。

雲畔不需要一段成熟健康的親密關系。

她恨不得愛到面目全非愛到血肉模糊,恨不得把自己當作火柴,在他手裏一根一根地燃盡。

愛是潮濕角落裏的苔藓,是夏日一場不退的高燒,是沒有羞恥心的狂熱。

愛應該是高于一切的,甚至高于生命。

所以她的十八歲生日願望是,有一天當她不想活了——

周唯璨就會陪她一起去死。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時間線回到現在啦。

PS:回憶部分沒有結束之前,現在部分的篇幅都會比較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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