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簡以微怔:怎麽會不記得?

那晚歌曲至尾聲時, 所有電路重新接線完畢,舞臺燈光亮起之際,簡以繞過幕布, 站在舞臺左邊的候場區。

她目不轉睛,眼底唯有一人側影。

臺下人聲鼎沸,有八卦的同學起哄嚷嚷——

“你愛誰呀?”

“對啊,這麽勇,順便表白了呗。”

“萬一不是咱們學校的呢?”

“......”

在話筒的開關關閉前, 簡以聽見音響裏傳出一記若有似無的輕笑, 令她的心髒沒由來地揪緊。

然後,傅聽岘轉身緩步走到她面前, 将話筒遞給她。

許是剛唱完歌的緣故, 他的胸腔微微起伏着,喉結輕滾。四目相對,簡以呼吸停拍。

眼睛騙不了人,她瞧見近在咫尺的漆深眼底仍蘊着殘存的湧動情潮。

視線不自然地移開, 簡以接過話筒, 小聲:“謝謝。”

傅聽岘輕嗯了聲,随即快步下臺。

握住話筒的剎那, 掌心觸及溫熱的薄汗, 簡以心口一刺,細密的痛麻裹纏全身——他也會緊張得手心出汗麽?

向來張揚桀骜的人, 怎麽會因為上臺表演而緊張,結合臺下的喧雜議論及那記輕笑,簡以幾乎瞬間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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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願一生愛一人。

那個人真實存在。

而且, 必然就讀于柏晟中學。

目光閃爍,簡以望向舞臺下的觀衆席, 忍不住對其中一個不知名的同學生出羨慕的情緒......

一場事故,誘發失戀。

暗戀是一個人的事。

失戀亦是。

然而元旦晚會過後,卻依舊不見傅聽岘與學校的哪位同學走得近,難道他表白失敗了?

所以在高考結束後,簡以才會寫下情書,不想給自己留遺憾。

可是卻在當天聽聞他向溫怡表白的消息。原來他不是表白失敗,而是和她一樣,慎重地将此事放到考試之後......

嘟嘟嘟——

催促的鳴笛聲喚回飄遠的思緒,簡以回神,發現傅聽岘仍注視着她,似是在等她的答案。

綠燈亮,車流向前,後面的車主又按了兩下喇叭。見她不語,傅聽岘回身,換擋踩油門。

“怎麽可能不記得。”

簡以裝作若無其事,笑說:“那天多虧你幫忙。”

傅聽岘目視前方,語氣淡淡:“不客氣。”

氣氛驟然沉寂,壓在心底多年的好奇再度翻湧叫嚣,簡以望向車窗外,狀似無意般随口八卦,“唱得挺真情實感,唱給某個女同學聽的吧?”

“嗯。”

平放在車座上的手猛地攥緊。

夠了,簡以告訴自己,問到這裏就夠了。可是嘴巴卻不受控,脫口而出:“那,後來愛到了麽?”

因為得知是溫怡,所以當年的簡以幾近奔潰,立刻删除傅聽岘的所有聯系方式,逃一般飛往英國。

誰都可以,為什麽偏偏是溫怡?

不過也因為此,關于傅聽岘表白後的事,她皆一無所知。在她看來,傅聽岘表白的失敗幾率應該近乎于零。

說完,簡以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有多不妥,大有窺探隐私的嫌疑。她抿抿唇,試圖找補:“抱歉,我不是想打聽你的——”

傅聽岘攥緊方向盤,指骨凸起,嗓音低沉:“沒有。”

“......”

簡以一瞬懵怔,微微張口卻無言。

與預想中完全相反的答案,所以當年他們沒在一起?

猶如将沸的水忽被撤去熱源,差一步便是不同結果。簡以陷入迷茫,腦海裏跳出許多錯亂的畫面,最後定格在鋼筆上的Y字。

有時候求而不得的遺憾更令人難忘,這或許就是白月光一詞的起源。

簡以偷瞄一眼他沉郁的側臉,眸光微動,有些許告訴他有關溫怡的秘密的沖動。但轉瞬一想,這事兒不好說,說不定會被扣上一個抹黑人家白月光的罪名,那她可真是自找麻煩。

還是算了。

恰逢歌曲至尾聲,簡以無聲輕嘆,轉換話題緩和氣氛:“所以這首歌是你最喜歡的咯?”

她早知道傅聽岘有多迷張學友。

“以前是。”

傅聽岘扯了下唇角,“後來換了。”

簡以好奇道:“哦?換了哪首?”

傅聽岘輕轉方向盤,穩穩地掉頭開上高架橋,低笑一聲沒回答,不着痕跡地将話題轉到音樂節上。

聽出他不想多說,簡以沒再追問,心不在焉地接話。

周五晚高峰,高架橋上擁堵不堪,抵達“心跳飛行”音樂節現場時,人潮湧動,寬敞的入場通道被擠得滿滿當當。

夜幕降臨,現場的溫度卻不減反增,音浪襲來,遍布每個角落,喚醒每個人體內平靜的血液。

來音樂節的大多是年輕人,其中有不少學生和情侶。簡以沒時間回家換衣服,便借了件傅聽岘的衛衣穿。

黑色的潮牌衛衣穿在她身上,頗有男友風的感覺。兩人混入人群裏,與尋常的學生情侶無異,因人流量實在太大,人與人之間空不出安全距離,幾乎都擠在一起,不少人在通道裏被沖散,用手機聯系約定進場後再碰頭。

簡以踉跄往前,垂在身側的手忽然被握住。她怔愣偏頭,對上傅聽岘的目光,他說:“別被擠散了。”

“嗯。”

漫長的入場通道,嘈雜聲此起彼伏,簡以感受着自己愈漸加速的心跳,擡眸望見音樂節的主題宣傳板——

心跳飛行。

她的心髒确實有點飄飄然。

掌心似乎冒了汗?

簡以垂眸,手微掙,掩耳盜鈴般希望在他察覺前,把汗蹭掉。

感覺到她的掙脫,傅聽岘松了松手。下一秒,在簡以試圖收回手時,溫熱的長指穿過她的指縫,十指相扣,他用力攥緊她的手。

簡以心跳一頓,餘光瞥見傅聽岘平靜的側臉,暗暗調整呼吸。僵直的手指緩緩蜷緊,指腹觸在他堅硬的指骨上。

體溫漸次趨于一致。

走出通道,人群各自散開,現場工作人員準備了許多免費的熒光棒和花裏胡哨的發箍,供觀衆領取,還有專門做編發和彩繪的小姐姐,攤位顯眼。

兩人拿着熒光棒從VIP通道走到前排VIP區域,比起只能看到大屏幕的普通區,這裏離舞臺最近。不過第一排早已被狂熱的粉絲占據,尖叫歡呼聲起伏不斷。

當兩人選好位置站定時,簡以的右肩被人拍了下,她轉過頭,對上一張笑嘻嘻的臉。

“表嫂!”

簡以驚喜道,“你怎麽來啦?”

許檸左臉畫着Q版萌寵,手上拎着各式各樣的氛圍道具,笑着同兩人說哈喽:“你哥呗,受人之托來幫忙。喏,這些給你們玩兒。”

“喔,那等會兒表哥要上場嗎?”

許檸點頭:“就一首歌啦。”

說完,許檸看了眼手機,邁步往後臺跑:“我先去忙,一會兒見呀!”

靈巧的背影消失在人海,簡以收回目光,彎唇說:“我表哥從小玩兒架子鼓,如果不是要接管霍氏,他一定會成為很有名的鼓手。”

傅聽岘點頭,想起婚宴時見過的男人——所以人果然都是多面的。

講起表哥表嫂,簡以顯然很興奮:“你知道嗎?我表哥表嫂緣起于大學音樂節,表嫂對表哥一見鐘情耶。”

“然後就追了?”

“對!”

這時,舞臺燈全數亮起,開場鼓手solo,重金屬打擊樂瞬間将氣氛拉至最高,所有人都跟着節拍晃動。

兩人身邊站了對小情侶,模樣瞧着像高中生,簡以偏頭看了眼,正好瞧見女生口袋裏露出的校徽——居然是柏晟中學的學生!

耳畔拂過熱氣。

“學弟學妹啊?”

簡以回過頭,瞧見傅聽岘臉上的笑意,開玩笑說:“告訴老梁,估計會直接沖過來抓他倆回去。”

傅聽岘挑眉:“你做個人吧。”

老梁是柏晟有名的教導主任,專抓早戀的學生。不過柏晟教學理念先進,抓到早戀的也不會叫家長,只是會加以引導,讓他們以學業為重。

非富即貴的學生,大多數都拎得清,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什麽,即便真早戀的,成績也不會受太多影響。

話音落,小情侶被人擠過來,不小心撞到簡以的肩膀。簡以腳步微晃,身體往側邊傾,傅聽岘下意識攬住她。

小情侶忙道歉:“對不起,沒撞疼你吧?”

“沒事沒事。”

傅聽岘笑了聲,松開的手卻沒撤,半搭在簡以的肩上,戲谑:“站穩點,學姐——”

簡以輕哼,扭頭繼續望向舞臺。

五顏六色的舞美燈光遮蓋了她臉頰的緋紅。

燈光和冷焰煙花交織,音樂将全場氣氛燃到最高,心髒震動,跳躍于嗨翻的空中。每個人踩着平地上,靈魂卻依舊在高空飛行。

臨近尾聲時,時間已至後半夜,簡以雙腿站麻,整個人靠在傅聽岘身上,才不至于癱坐在地。

最後的彩蛋節目是位素人演出。

身穿寬松白衛衣的鼓手上臺試音時,底下又是一陣躁動,紛紛開始查最近有什麽新出道的男團。

——這麽帥的鼓手怎麽從沒見過!

這時,鼓手拿起話筒有節奏地輕拍兩下,然後笑着開口:“今天,有位朋友想對現場的一位女士唱一首歌。如果你願意給他一次機會的話,等會兒就站到那棵樹下等他,好麽?”

一番話将戳中在場所有人的心。

尖叫聲響起。

“啊啊啊啊啊啊!”

“這誰頂得住?!”

“誰呀誰呀,到底是哪個女生?”

“......”

簡以亦對着轉動的人群轉頭張望,心跳砰砰,為現場的那位女生感到激動。傅聽岘問:“你喜歡這種方式?”

“不不不——”簡以搖頭擺手,光是想想就頭皮發麻,“這太社死了。”

當事人和吃瓜者怎麽會是一個心态?

對簡以來說,當衆被表白是最尴尬的事,大學時她遇到過幾次,差點當場窒息......

音樂響起,現場安靜下來,清俊的男人緩緩上臺。

「每個人都在問我到底還在等什麽

等到春夏秋冬都過了難道還不夠

其實是因為我的心有一個缺口

等待拿走的人把它還給我 」

悠揚的旋律随風飄動耳畔,簡以擡眸,輕聲:“又是張學友的歌哎。”

傅聽岘偏頭,嗓音沉緩:“嗯。”

不知為何,簡以察覺到他的情緒有些變化,又說不出是哪裏變了。

臺上的男人深情演唱,現場觀衆目光移來動去,終于在歌曲後半段時,不遠處的樹下,出現一位穿着連衣裙的女生。

此起彼伏的掌聲和歡呼中,男人走下臺,朝女生走過去。

Happy ending.

有情人終成眷屬。

音樂節亦在歡樂中落下帷幕。

簡以笑望着相擁的人影,聽見身側的人說:“這首。”

她回眸,眼露疑惑:“嗯?”

傅聽岘注視她的目光,沉聲:“最喜歡的歌,是這首。”

我等到花兒都謝了。

簡以怔愣。

他......還在等麽?

“小以!小以!”

清脆的聲音由遠及近,許檸跑過來把她拉到一邊:“你們等會兒就回家了麽?”

簡以點頭:“嗯,我們開車來的。”

“都大半夜了,開車多累啊,而且現在外面的路肯定大堵特堵。”許檸眨眨眼,掏出兩張房卡塞到簡以手上,“附近的酒店都訂滿了,這家不錯喔——”

頓了頓,許檸狡黠地湊到她耳邊,低聲:“用一張還是兩張,随你自己啦!”

說完,她跟兩人告別。

“下次來沂城玩兒呀。”

傅聽岘禮貌點頭:“表嫂再見。”

兩人跟随人群往外走,簡以晃了晃手裏的房卡,說休息一晚再走吧。她心不在焉地邁步,腦海裏都是歌曲的餘音。

人潮散去,兩人并肩走在街上。

“在想什麽?”

簡以回神,聳聳肩:“在想表哥表嫂。”

“?”

“告訴你個秘密,其實表哥和表嫂在戀愛時分開過幾年,但最終還是走到一起,時間和空間都分不開他們。”

傅聽岘漆眸微沉:“所以他們互相都等着對方?”

“嗯。”

“他們一定很相愛。”

“嗯。”

确實,只有相愛才能克服一切困難。

走進酒店,兩人搭電梯上樓,正好碰上一對纏抱在一起的情侶。兩人急不可耐,邁進電梯便旁若無人地吻得難舍難分。

只要他們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別人。

簡以尬得指尖微蜷,垂眸看見金屬地面裏的倒影,臉蹭得發紅。忽然,傅聽岘擡手,蒙住她的眼睛。

倏然陷入黑暗,尴尬被緊張感取代。

好在很快抵達樓層,簡以幾乎是逃離電梯。傅聽岘笑了聲,跟在她身後緩步走。

今晚的音樂節使全身的細胞沸騰,方才的一幕更是令血液湧動。簡以深吸一口氣,忽然在走廊停步,轉身。

傅聽岘一怔:“怎麽了?”

簡以凝眸,問:“你還在等嗎?”

四目相視,空氣凝固。

傅聽岘覺得她只是好奇,故而扯了下唇角,搖頭。

他等到了。

至少,心上人如今就在眼前。

簡以輕輕舒氣。

所以,這應該算是放下了的意思吧?

兩人繼續前行,走到各自的房門外,兩間房并排挨着。

伸進口袋的手捏住房卡,又一瞬松開,簡以轉身往前走了幾步。傅聽岘剛掏出房卡,見人走過來,撩起眼皮:“嗯?”

簡以覺得她的理智仍漂浮在音樂節現場的上空,她抿了下唇,随口扯謊:“我把房卡弄丢了。”

傅聽岘深看她一眼,眼底情緒不明。半晌,他擡手刷開房門,把房卡放到她手上,将人往裏推:“我去前臺補一張——”

還未轉身,手腕被反手握住。

簡以緩慢地眨眼:“就,不補了吧?”

走廊的明亮和房間的黑暗形成鮮明對比,明暗之間,空氣驟然升溫,仿佛下一刻便要燃燒。

不知過了多久,簡以眼睫輕顫,正欲松手時,整個人被壓進房內。

嘭——

房門關上。

沒人顧得上插房卡,漆黑的室內只餘一抹從窗戶透進來的月光。呼吸纏繞交疊,音浪的餘熱頃刻複燃,似有将兩人吞噬之勢。

在窒息的前一秒,雙唇稍稍分離。

些許理智回歸,簡以趁着喘息的間隙,嗡聲低喃:“我能不能提個要求。”

傅聽岘摁着她的肩,啞聲回:“你說。”

“做的時候,你能不能不說話?”

她是善于僞裝又理智的膽小鬼。

即便被情.欲壓垮,也要率先确保自己的心不受傷害。

漆色的眼底陰沉一片。

傅聽岘勾唇冷笑:這是不想聽他的聲音,想直接拿他當替身使?

“可以。”

搭在她後頸的掌心往上,扶住她的後腦微微用力,迫使她的臉仰起:“我也有一個要求。”

強勢的力量令簡以錯愕,全身肌膚開始不受控地顫栗,她不得不仰首,撞進傅聽岘深不可測的眼裏。

他擡手撥開她額間碎發,一字一頓地說:“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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