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事兒叫管理

艾可今天休息,中午我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正好看見滕學凱坐在門口的護欄上抽着悶煙,我瞧着他的臉色不對,便走過去想看看情況。

滕學凱心事重重,甚至都沒意識到我就在他身後,我走到他身前,打趣道:“這是怎麽了?苦着一張臉。”

滕學凱吐出一口煙,猶豫着說:“我大概要走了。”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坐在他身側的護欄上,“找好下家了嗎?”

他說:“還沒有,還在猶豫。啧,文姐老針對我。”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我目前還沒有辭職的想法,否則我應該站在他那邊說一說領導的不是。

我只能說:“她其實也針對我,只不過我不在她身旁,摩擦不起什麽沖突罷了。”

他目光深遠的看了看對面的一排白楊,下午五點後,白楊對面的那條道路上會有一排賣小吃和水果的晚市。

我聽到滕學凱說:“有點舍不得,畢竟已經來了三年了,這個分公司剛建立我就來了,還是想幹出點什麽成就的,保險也在這裏,要走也挺麻煩。”

我從他的話語中能聽出他與餘文之間針尖對麥芒的沖突,不是他走就是餘文走,我明白,要走的那個人一定會是他。

滕學凱的語氣在向我求救,事實上,當一個人肯對另一個人訴諸衷腸,多半都是心理上想尋求某種回應的,他希望有更多的人站在他身後,告訴他,他才是對的那個,事實上也确實如此,沒有滕學凱就沒有化驗室的今天。可終歸餘文才是部門主管,即便她做的步步都是錯的,可身為主管的權利還在手裏,只要還想留在這裏,每個人都知道不能太過得罪她。

餘文換了新的組長,讓滕學凱退居一線,我以為滕學凱應該不甘受辱,大概要走了,但他沒有。

新的組長是個剛畢業的女學生,長得白白胖胖,鞭子紮的很長,是餘文親自帶出來的,教了一個月就讓她勝任組長的位置。我想,那個女學生應該會很感激她,将她視為生命中的貴人,對她唯命是從。事實上也确實如此,她确實對餘文唯命是從。

我們有時用盡了方式也化驗不出某個結果來,便會不自覺的紮堆讨論起來,聲音也就不自覺的大了,因為總覺得自己是對的。

在化驗室裏喊着“別說話”是那位女學生、新組長唯一的工作內容,當然,我也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別的,畢竟她向我們展示的唯一的工作能力就是“別說話”三個字而已。

時間久了,見她沒別的本事,大家也只當她的“別說話”是放屁而已。

她總是湊在餘文的桌子面前哭,而此時總能聽到餘文回應:“你能不能別這樣?”時間久了,我們都不想去辦公室整理數據了,恨不能搬一臺電腦放進化驗室裏來,我們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哭什麽。

後來有一天餘文不在,滕學凱從辦公室裏回來,将他的樣品交給我,又交給艾可幾份,解釋說:“莉莉不會做表格,她在那兒哭,我先去把她教會,你們先給我化驗着,否則我今天就要加班了。”

我這才知道,那位愛哭的新組長叫做莉莉。

莉莉什麽都不懂,還是要滕學凱給她收拾爛攤子,滕學凱沒有組長的名頭,卻仍舊幹着組長該幹的活兒,他應該是想把她教會的,直到某一天不小心被餘文給看到了,她開會說:“咱們某些人啊,幹好自己該幹的就行,有什麽不懂的叫管理,不是管理你瞎湊什麽熱鬧?以後不準離開自己的工位。”

又對莉莉說:“不會的問我,我教你啊。”

我掃了一眼滕學凱,替他感到生氣,忍不住開口:“可我們是在做實驗,怎麽停在自己的工位上不動彈?又不是白領。”

餘文送給我一個大大的白眼,我沖她輕輕一笑,知道這次算是徹底把她給得罪了。

可能是為了實現她“不準離開工位”的目标,餘文開始讓管培生給我們稱樣品、做數據,又給每個化驗員細分工,每個人可以用什麽樣的儀器,如果換做其他的儀器,就要将樣品交給對應儀器的負責人。

我們不再需要去稱量間和辦公室,只需要老老實實呆在化驗室裏做實驗和看數據就可以了。對于她這個馊主意大家不得不采用蒙混過關的方式,只将樣品化驗出來就行,也沒法管它準不準。

很快的,樣品出現了大幅度的退回重測,做出來的數據也是七葷八素的,沒法核實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錯,因為經過太多人的手。

有一天上班的時候餘文顯得特別老實,滕學凱說,是挨老板的訓了。

她難得的安寧我們終于松了一口氣,實驗室裏正熱鬧起來,餘文忽然推開化驗室的門,大吼道:“有事兒叫管理!”

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房間裏,我看到稱量間的推拉門悄悄的拉上。

她進了門,在化驗室裏巡視,看見誰說話就會說一聲,“有事兒叫管理”、“叫管理哈”……

餘文不在的時候,其實還是滕學凱在維持秩序和工作進行,莉莉就是個擺設,只會偶爾插幾句“別說話。”

李蓮旁邊就是滕學凱,李蓮垂頭問了他幾句,餘文就插在中間叮囑道:“有事兒叫管理哈。”

滕學凱氣的臉通紅,瞎眼的人都能看出她再也容不下他。

我知道,是滕學凱的能力太強了,強到已經沒有餘文的位置,所以她才要将他擠走。

終于,一個月以後,滕學凱提出辭呈,他像個孤軍奮戰的鬥士,最終還是被打敗了。當然,他也可以學着做一條順從的舔狗,去放棄自己的專業知識和能力,去恭維餘文說的才是對的,但如果那樣的話,他也就不再是他了,如此來看,滕學凱雖然離職,卻難說是輸是贏。

臨走那一天,滕學凱約了幾個熟人湊了一頓散夥飯,我在周六晚上接到了微信消息,和艾可李蓮一起趕了過去。

我給豆豆放好狗糧和清水,将數據線和拖鞋放進卧室鎖上門才放心出門。

我與艾可看着微信消息,一邊問路一邊尋找着包間,我知道,時至如今還肯趕過來的都是不太乖順的人,聰明點的都會知道他在這席上多少會說點領導的不是。我倒希望滕學凱能控制下自己的情緒,畢竟其餘的人還要在公司裏繼續混,他不僅不會得到什麽回應,只會覺得更加孤獨。

艾可給滕學凱打着電話,說着“到了到了”,我推開包間的門,看着裏面的人覺得有些陌生,平日大家在公司裏都是穿着白大褂,紮着頭發,而今換上了自己的衣服,臉上摘下了眼睛,抹了妝,發型也各不相同。

我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擡頭一看是李翠,她向我招着手,說:“魏蘭,這裏坐。”

我與艾可前後腳走過去,與李翠寒暄幾句,我說:“來的人真不少。”

李翠說:“都是些老員工,新人咱也不認識,他喊過得基本都來了,組長人緣好。”

我掃了一眼,見莉莉沒有來,想着滕學凱應該是沒有叫她。

李翠給我燙洗着餐盤,我開始擔憂自己在公司未來的日子,我說:“組長走了,這以後的日子還不知道怎麽過,我們可要直面餘文了。”

李翠一笑說:“我已經直面過了,吵了都不止兩三次。我見你脾氣好,應該不會和她吵起來。”

我喝一口她遞給我的水,說:“我骨頭硬。”

艾可拉着我去和滕學凱合拍,我內心有些感嘆,說實話很舍不得他,我從未碰上一個如此優秀、上進、負責的管理,所以在這之前總是頻頻離職,幾乎每年一換工作。我不知道将來還有沒有機會遇上同樣優異的人,也擔憂自己能在公司呆上多少時日。

飯局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令我們都吃驚的是,王工來了,是我們的工程師,但人事調動方面卻輪不到她做主,也就是,她沒法不讓滕學凱離職。

王工臉上有着細小的皺紋,沒有化妝,留着齊劉海紮着短小的馬尾辮,滕學凱敬她酒,王工拍着他的肩膀,說:“你怎麽就走了?要不是我給你打電話我還不知道你要走了。”

滕學凱笑着說:“不是給您送了件小禮物麽?”

王工說:“那只鋼筆?你送過來我就猜到有問題,問你也不說。”

我在一旁聽他們嬉笑談論着,想着如果工作環境裏的人際關系能夠如此簡單就好了。

滕學凱離開後的兩個周,莉莉也遞交了辭呈,她說是因為她要回家結婚才走的,我們自然知道真正的原因,卻也沒有興趣去顧及她要走還是留。

她熱絡的告訴我們,她和她對象人手一套房子,是爸媽給買的,她擡着眼睛滿是驕傲,我不知道她驕傲的告訴我們這些是做什麽,她的房子又不是我們的,只是随口問了一句,“你們那邊嫁妝是不是也要一套房子的?我記得有的地方是有這樣習俗的。”

莉莉驕傲的看着我,說:“不是啊,想買就買了。”

李蓮問:“那你們結婚後兩套房子是打算怎麽住?”

莉莉說:“自然是先住男方家,不過惹我生氣了我也有地方回去。”

李蓮:“哦……”

現在我再次回想起來才明白,莉莉是想通過房子來樹立自己的自尊心,因為她的自尊心已經被餘文打擊殆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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