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新年

在小院的這段時間,是我過的最為悠閑的日子,可能是之前過的實在太過勞累,所以現在總是很容易滿足,然而新年就快要到了,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年假,唯獨我擔憂着豆豆的去處。

如果我是像以前一樣只回去個兩三天,将豆豆放在家裏也可以,但是年假有十二天之久,我只能将它帶回去,繼續接受母親的辱罵,想想就頭疼。

我以前住在市中心,附近長途汽車站有三個,然而現在搬到了偏遠的地方,才發現去車站的公交是如此的擁擠,但是小電動放不下我碩大的行李箱和一個豆豆,我也只能在公交上抱着豆豆挨着擠。

兩個小時後我頭暈腦脹的下了車,還沒坐上長途汽車就已經開始暈車了,我站在熟悉的路邊買了水和橘子,希望能盡快從眩暈的狀态裏走出來。汽車站開始吆喝着檢票,自從上次寵物托運以後我便咨詢了司機托運的方式,只要自己準備籠子,支付給司機票錢就可以進行寵物托運,這比直接找托運公司要便宜和方便一些,而且還可以和豆豆确保在同一輛車上。

我從袋子裏拿出折疊籠子,将豆豆放進裏面,和行李箱一起放進了行李艙,上了車支付給司機票錢,很快汽車緩緩開動,因為我前面已經做過兩個小時的車,這次眩暈來的更早也更加嚴重了。

我頭暈腦脹的拿出橘子放在鼻尖,感覺手已經不是我的手,眼前已經出現了重影,我躺在靠背上,希望能盡快睡着,以克服路途的艱辛,但依然控制不住惡心感一陣一陣的泛上來,這一趟的回家對我來說異常艱難。

父親打電話問我有沒有坐上車,我的耳邊便只有了這個聲音,大腦已經失去了處理信息的能力。

“喂?聽不到嗎?”

我這才極緩慢的說:“剛坐上,暈車難受。”

父親又說了些什麽,似乎是,在外面這麽久了,怎麽還暈車之類的,我已經聽不清了。

我一路上都處于半眩暈的狀态,睡也睡不着,直到到了半路我旁邊的人下車,我看了看空着的座椅再也撐不住,便躺了下去,緩了好一會才看清車頂天花板,也終于能喘氣了。

過年坐車的人很多,司機一路上走走停停,竟走了四個小時之久,簡直是要了我的命。等到下了車,天色已經暗了下去,我還是沒有恢複正常狀态,坐在出站口的栅欄上,任冷風吹透了我的棉衣。

電話又随之而來,問我到了哪裏,問我為什麽不接電話,我看了看手機來電顯示,一路上難受的根本沒有聽到電話鈴聲,只說,已經下了車,一會就回家。

我帶着豆豆上了出租,讓司機關了暖氣,将窗戶裂開一道縫,冷風迅速灌了進來,勉強保持着半暈半醒的狀态,直到了半路,才感覺自己終于清醒過來,我轉頭看着司機凍得發紅的手指,心生愧疚,将窗戶關了上去。

司機說:“你暈車暈的還挺厲害。”

我也向他寒暄幾句,“長途汽車走了四個多小時,路上很堵,差點沒把我熬死。”

他說:“過年人都多,就是走走停停的才會暈車。”又問我是從哪裏坐過來的,在外面是工作還是上學,問我的狗,我與他閑聊着,很快到了家。

下了車我将豆豆從籠子裏放了出來,魏明已經在胡同口等着我,他穿着的縫制的棉衣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魏明接過我的行李,又去摸了摸豆豆。

我看着豆豆說:“它怎麽就不咬你?”

魏明一笑,說:“回家又有得受了,老媽絕對停不下來的去罵它。”

我苦笑一下,滿心的無奈。

果然,豆豆剛進門母親就開始了,“啊呀呀,你怎麽又把這死狗帶回來了,怎麽還沒把它扔了?!”

因為我早有心理準備,所以并沒有太過在意,只是如果我将她此刻的表情錄下來,便能看到母親的表情中所包含的大量厭惡已經遠勝過她的言語,她的表情簡直可以用猙獰來形容,感覺如果不在下一刻将豆豆扔出去,她就要爆炸了。

她咬牙切齒的說:“什麽爛狗還當塊寶似的養着,還打疫苗吃狗糧,吃.屎都便宜了它……”

又說:“你再天天養着它我就殺了你,我真會殺了你!”

又說:“魏明別碰哈,它身上髒,有毒,它咬人,是條瘋狗子。”

又指着我,“你也別碰,沾一身狗毛誰也看不上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人了。”

……

她有着豐富的折磨死人的語言,是她多年的生活裏積攢下的,随時随地都可以調動運用起來,将家裏的任何一個人鞭笞的體無完膚。

但我早已習慣,已經沒有任何表态,可能是她看我沒有任何表态,臉上有着讓她怨恨的視若無睹的悠閑,于是母親又換了其他的話題,“買衣服了沒有?”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沒有。”

“過年不買衣服嗎?說出去讓人笑話死,今天下午我們去市裏買衣服,再不去人家商場就關門了。你多大姑娘了不知道打扮打扮?有哪個人能看上你?也不看看自己的熊模樣,年紀也不小了,心裏一點死數都沒有。人XXX都三個孩子了,你說你這麽大的都有誰還沒結婚?……”

我随口說:“XX沒結婚。”

母親回:“人家多能耐哦,什麽菜都會做,年紀小小的時候就會殺雞殺魚,會調餡包餃子,你能跟人家比,你啥也不會,你放心人家不愁嫁,誰娶了誰享福。”

我又說:“XXX也沒結婚。”

母親說:“人家長得多漂亮,你有人家那個姿色嗎?你比得上麽?人家是要等有錢人家的,可不能随便把自己給嫁出去。”

我無心再與她争論,心裏計算着自己的欠款,實在沒有錢去買衣服了,就說:“我不買了,去年的衣服沒怎麽穿,我洗了洗帶回來了。”

母親說過年不買衣服,哪有這樣事兒的,拉着我就要去市裏買衣服,父親魏明也要一起去,父親和母親還沒有買鞋,魏明要買一件棉衣。

我知道,他們這一堆東西必然也是要我付錢,我已經畢業工作多年,和家裏人出去讓他們付錢總覺得不合适,可如今我付錢的途經除了信用卡就是花呗,還要還着信用卡欠款。我想起我三張信用卡倒錢的落魄日子,看着手機日歷上設置的一系列還款日期,擔憂着我身上唯一的一點存款要在這個新年拜個幹淨。

事實如我所料,我提前準備了一千二百塊錢準備過年,在回家的第一天就花了個幹淨,兜裏只剩下了五十二塊錢。

我知道在這之後的十幾天時間裏,我只能繼續從信用卡裏套錢過活,然後在回到濰城以後過上更加辛苦的日子,或許我需要準備一包鹹菜,多買些饅頭凍在冰箱裏。

我坐在房頂上看着滿街的紅燈籠,一副喜氣豪奢的樣子,聽着遠處傳來的鞭炮聲,看着天上的煙花,忽然覺得心累。似乎每次靠近父母,總會讓我的生活變得更加艱苦,他們總讓我的任何計劃消散殆盡。

我已經不是剛畢業時候的年輕,就算身上只有七十塊錢,也可以只剩下買票的零錢将其他的花個幹淨,兜裏沒錢心裏沒底,在這個時候,信用卡總是給了人最大的安慰。一開始信用卡欠款我總是慌張的,恨不能省吃儉用立刻把錢還上,然而生活總是教會我們,沒有最苦只有更苦,比之信用卡欠款也就算不上什麽了。

于是在那段艱苦的日子裏,我信用卡裏的欠款越來越多,只是為了我不至于過分辛苦的生活。

魏明帶着煙花上來找我,說:“你怎麽呆在這裏?不冷麽?”

我問他:“不打游戲了?”

他坐在我旁邊,說:“別說了,氣死我了,全輸了。”

他氣憤的向我解釋他們隊是怎麽輸的,但因為我不玩游戲,所以完全聽不懂,只能聽出他對他那個隊友很是無奈的樣子。

魏明點着了手裏的煙花棒,一叢叢五色煙花飛上天,飛向旁邊的一戶人家,魏明忽然問:“那邊之前是住的誰家的你知道麽?從來沒見過有人,那房子是荒廢成鬼屋了麽?”

我冷眼看着他,“你閉嘴。”

可能是我的語氣重了些,魏明覺到自己說錯了話,神色沉默了下去。事實上他并沒有錯,是我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聽不得“鬼屋”兩個字。

一叢叢煙花飛向旁邊的院子,帶着火星落在院子裏,我擔心院子裏的野草會引起着火,便站起身,從屋頂上走了過去。

魏明在身後跟上我,滿是慌張的問:“姐,你過去幹嘛?”

又說:“老媽說裏面死過人,陰氣重,讓我不要過去。”

我明白有一些小孩子看到荒廢的老房子必然想着探險鑽洞進去玩兒,想來魏明小時候也必定幹過這種事兒,所以母親才會吓唬他阻止他。

我從我們家房頂走過去,跳到對面的房頂上,落在院牆上,又爬上鐵門,最終落在了院子裏,魏明站在我家房頂上隔着牆驚訝的看着我,“你身手還真是不凡,黑漆漆的你不害怕麽?”

魏明膽小,不敢過來。

我看了看滿地的青苔和野草,看了看碎掉的花盆和玻璃窗,牆角放着一口碩大的陶罐子,上面壓着大理石板,滿牆釘着的鐵絲網,網上固定着橫斜的枝杈,我伸手摸了摸枝杈,爬牆月季還沒有完全枯死,那陶罐子裏裝着的正是這牆月季的肥料和挖土的鏟子。

如果是在白天,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裏面牆上的一灘紅色血跡,這便是流傳在村子裏的鬼屋的由來,大約十年前,有一個人撞死在了裏面。

魏明壓低聲音喊道:“姐,你快上來,老爸老媽叫我們了,讓他們發現就完蛋了。”

我又順着原路,爬上鐵門,爬上牆,爬上房頂,又走到我們的房頂,父親的聲音在院子裏響起來,魏明在前面邊走邊回頭看着我,引着我快點下去。

天黑夜重,他看不到那破碎的玻璃窗旁邊釘着的一張紙,上面寫着爬藤月季所需肥料的配比和施肥日期。

那是我釘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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