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自由的屋頂

第二天,我換上了休閑裝,利落的從房頂爬到了程躍家,那片血跡已經被刮掉了,牆上一片剮蹭的痕跡。我将問到的裝修電話寫在紙條上,想要留給他,進門看到他正帶着棒球帽清掃牆面,牆上厚積的灰撲簌簌往下掉,他眯着眼睛,緊閉着呼吸,實在忍不下去了才放下笤帚奔出門外,彎着腰咳了很久。

他摘下棒球帽拍了拍上面的灰塵,說:“要不買個吸塵器吧,這麽掃下去我得肺炎了。”

我說:“就是不知道這個時候能上哪兒買去,超市封了,快遞也封了。”

他問起村子裏有沒有收快遞的地方,我告訴了他附近的幾個快遞點,騎電動車不會超過十分鐘路程。

程躍嘆道:“真是越來越不像村子了。”

環境的變化在提醒着他,很多事情終歸已經時過境遷。

我問他,“你怎麽不帶上口罩?”

他愣了一會,苦笑道,“真是傻了,這個時期我竟然能把口罩給忘了。”

我猜測,昨晚以後他大概也一直心神不寧着。

他走向放在房間角落裏的行李箱,拿出兩個口罩過來,“幫我一起打掃吧,否則今晚沒地兒睡覺了。”

我接過口罩帶上,一邊問道:“要不要灑點水?”

他在口罩下面笑着說:“真不愧是建築工程師的女兒,要不我聽你指揮吧。”

我在地面上灑了水,戴上口罩和帽子和他清理起牆面,程躍的母親很愛幹淨,程躍也沿襲了他母親的習慣,居住環境又髒又亂他大概是接受不了的。

将他的卧室清理出來,又将地面拖幹淨,才終于有了些住人的樣子,我看到記憶中熟悉的房間,懷舊的氣息滾滾而來,除了牆面上多了些黴點,似乎什麽都沒有變過。

他看着紙條上的電話,撥打了過去,又對我說:“魏蘭,你們家有沒有電動車?帶我過去一趟。”

我應了一聲,通過相連的房頂翻到了我家,難得院子裏沒有魏明打游戲的呼聲,有着難得的安靜,我猜想他反常的安靜大概是因為考試考砸了。

我将電動車解鎖,魏明噌的一下跑出門外,“姐姐!你要去幹啥?”

我心裏無奈的想着,他可真是在最不該清醒的時候清醒了。

我說:“我去放羊。”

魏明驚訝的“啊?”了一聲。

我騎上電動車奪門而出,身後響起魏明的呼聲:“你敷衍我能不能編個靠譜點的理由?!”

我繞路去程躍家,他已經在門口等着我,我将電動車掉了個頭,他一步跨上電動車後座,說:“出發。”

他說:“我聽到魏明在院子裏吆喝來着,你怎麽敷衍他了?”

我笑說:“他問我去幹嘛,我說我去放羊。”

程躍笑道:“哎,‘羊’這個詞現在不能随便亂說。”

我無奈道:“好好好,那我去放人去了。”

他用手指戳我的腰,我忍不住癢躲了一下,電動車迅速偏過頭去,差點掉進河裏。

暖風吹過發絲,路兩邊的果樹已經開了花,我擔憂道:“現在是特殊時期,人家不一定會接這個活兒。”

他也想過這個問題,說先去問問,因為夏季多雨,到時候會很麻煩。

出了村子我才知道,村子也被封禁了,大約兩三個村子之間就有封禁網,因為我們騎的是電動車,所以可以饒小路過去。

程躍所要求的裝修是不漏水,将牆刮一遍就可以,問了下店主,說花費差不多五千塊錢,具體他得去房子裏測量下面積才能确定。我很想打電話問一下父親這個價位是否合理,但如果他問我為什麽忽然要問這些我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昨晚打電話問他裝修電話的時候他已經懷疑過了。

程躍在南方呆了多年,我從他的眼神裏可以看出,他覺得這個價位已經便宜死了,當下就與店主談成了交易。店主留下了他的電話,說第二天就帶人過去,九點開工的話一天時間就可以搞定。

第二天九點左右,我正在院子裏刷着牙,擡頭看到對面房頂上站了兩三個人,他們正商量着什麽,大約是檢查屋頂的漏水情況。對于這樣的場面我并不陌生,因為我從小就被父親當做小工。

我爬上屋頂,看着他們忙碌着,早九點的陽光正和煦,斜照向磚紅色的房頂。在村子裏居住最大的好處就是,很輕易就可以感受到陽光沐浴全身的感覺,只要站上屋頂,就沒有東西能阻擋你照射太陽,早九點的陽光如此,晚上的夕陽亦如此。

陽光從我的腳下穿過,玫瑰國度的天使随風搖曳,我想象着他的房子裝修之後的效果。

程躍在院子裏向我招手,我穿過他的屋頂,從牆上翻了下去,他驚嘆道:“你這身手可真利索。”

我估計他已經猜到我以前經常翻越的路線就是這一條。

程躍找出一個多年以前使用過的鐵爐子,鏽的已經看不清楚模樣,鐵圈和爐身鏽在了一起,盛灰的抽屜用錘子敲了半天才撬開,煙囪早就變成了灰燼。

他拿出一個嶄新的茶壺,大約是新買的,盛上水,蹲在爐子上。我去門前撿了幾把幹草和樹枝,将火給點上,我看着新茶壺問他:“超市開門了?”

他點點頭說昨天下午開門了兩個小時,因為第二天會有工人來幹活,他去四處轉悠着四處買茶葉的時候看到的。

“你有沒有問店員都是什麽時間開門?”

“問了收銀員,她說她也不知道,得看上面通知。不過昨天下午中心路上有擺攤賣菜的,裝修師傅說鄰村的主街上也有,回來就是好,不用怕餓死。”

我不清楚外面的情況有多嚴峻,也不知道在這個時代是否還會有人會餓死。

微風輕輕一吹,沒有煙囪的爐子把煙塵掃在我們臉上,我咳嗽着站起身挪到了另一個方向。

工人們幹活很快,疫情期間大家心裏都明白,如果今天幹不完活兒,說不定明天就會被限制出行了。在這個時期,我總覺得身為底層民衆的我們,變得憐憫體恤了很多。

燒開的水從壺嘴裏瀉出,程躍提起水灌滿了茶壺,又将剩下的水灌進了暖瓶裏,然後分出茶杯一杯杯給師傅們送過去。我留在這裏卻不知道該做什麽,只是坐在牆角的板凳上看着他們忙活。

裝修的動靜驚擾到了鄰居,我看見門口走進來一個阿姨,穿着花色的衣裳,腰背有點駝。他家這個位置對面是河,後面是河,想必過來的一定是前鄰了。我不常在家,也不愛四處轉悠,村子裏的人幾乎一個都不認識,程躍離家更久,于是統一稱呼為阿姨。

他重新沏上茶水放下暖瓶,走去門口打招呼道:“阿姨,出來玩麽?”

那個阿姨背着手說:“嗯,我聽着後邊有動靜過來看看,這是你家麽?這地方多少年沒住人了……”

我猜測她是後來才搬過來的鄰居,不是一直住在這裏的,否則以她這個年紀不會不知道當年的事,不會不知道她後面住着的是哪家。

但這個阿姨卻認識我,她看着我說:“魏蘭麽?回來照顧你媽呀?”

我并不擅長與長輩打交道,聞言也只能起身過去,“嗯,而且現在疫情也哪兒也去不了。”

她問起我母親是什麽病,以及目前的康複情況,我一一告訴她。我并不知道與長輩說話該用什麽樣的語言,所以我用的都是同輩之間盡量尊重性的措辭。

她在院子裏轉了轉,說着,是該裝修裝修,說不見院子裏住人,還以為是搬到城裏去住了,又說了些閑雜的事,才走出門去。

我尴尬的撓了撓頭發,對這種忽然而來的親近不知所措。

程躍拍拍我的頭,說:“魏明在那邊喊你給他做飯。”

我又翻牆上了屋頂,程躍在院子裏擡頭看着我喊道:“你為什麽不走樓梯?”

我說:“走樓梯太慢。”

我看着他家通向房頂的梯子,說:“你這竹梯多少年頭了,還不如爬牆安全。”

我在我們家屋頂上繞了一圈,在即将下樓的時候隔着院牆與他對視,程躍說:“我去換個鐵的。”

我笑笑,走下樓梯去。

魏明聽到我的聲音,大喊道:“姐!你要餓死我啊!”

他跑出門來,“我都上了兩節課了,早飯還沒吃!”

我問他:“你想吃什麽?”

他問我:“你剛剛幹嘛去了?”

我自然不會告訴他我剛才幹嘛去了,只是問他:“你想吃啥?快點說。”

魏明掃了一眼屯着的菜,指着土豆說要吃醋溜土豆絲。我提起土豆走向廚房,心裏卻想着,外面已經裝修了半天,魏明竟然還沒有注意到旁邊的房子已經住上了人,他的全部身心藏在了游戲裏,除此之外幾乎什麽都看不到。

我知道我當初一定也是這樣将自己藏在某個地方拒絕去看外面的世界的,我懷疑這很可能是造成我童年沒有記憶的重要原因。

但是我卻想不明白,我們究竟為什麽要閉上自己的眼睛,然後将自己藏起來?

魏明用饅頭将盤子擦得幹幹淨淨,他将锃亮的盤子扔給我,玩笑的說:“不用洗了。”

我轉過頭,去看向電視上監控攝像頭裏面我的背影,我在裏面找院子裏的死角,尤其是通往樓梯爬上屋頂的那塊。當看到樓梯并沒有在攝像頭拍攝範圍內的時候我心裏稍稍松了口氣,雖然我知道,這攝像頭是可以控制調整方向的,它只要稍稍往上移動一點,就可以看到整個樓梯和旁邊的院牆。

我将桌面打掃幹淨,又将盤子洗刷好,在我看向監控的時候,母親也在監控那邊看着我,她打電話過來,讓我把地拖一遍,挂斷電話以後,我在院子裏的水池裏涮拖把,程躍不知何時趴在牆頭上,問:“還沒忙完麽?”

我迅速看一眼魏明的方向,腦海中回憶着院子裏監控範圍,将拖把扔在池子裏,水流嘩嘩的沖在上面,我走到死角處,給他指了指院子裏的監控。

他并不覺得監控有什麽,只是深覺如今村民們的生活水平着實提高了,說:“我又不怕被看,現在又不是早戀,她還能不見我了不成?”

“你拖完地還要做什麽?”

“如果不臨時打電話來指揮的話,那就沒什麽可忙的了。”

他轉身準備下樓去,“你快點。”

我看着他走下去,才重新拾起了拖把,心裏想着,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這麽介意這些攝像頭?可為什麽只有我介意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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