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家族裏的恥辱

第二天,程躍帶着禮品來我們家吃了一頓飯,他從上午過來,我不知道他和父親母親都說了些什麽,幾乎一整天,我都是趴在卧室裏的床上躺屍,魏明則繼續在我旁邊玩電腦游戲。

父親母親沒有想到他會突然過來,急忙打電話叫來了親戚們,看起來倒真是一副提親的樣子,而我看着那麽多人卻覺得無比的害怕。

原先面對母親總是烏煙瘴氣的我,為了避免自己不經意間忽然爆炸,有意識的緊緊地閉上了自己的嘴。但我仍舊無法确定我的氣質或者是神态上是否含有鄙夷、輕蔑等成分,于是我又強迫自己固定在一個地方,盡量不要動彈。我多希望我能真正變成一塊石頭,靠在牆角不起眼的角落裏。

下午,程躍推門進來,走到床縫裏蹲下.身,看着我的臉,說:“你媽媽問我們以後定居在哪裏,濰城還是蓉花鎮。”

我猛烈的搖搖頭。

“不要蓉花鎮?”

我又點點頭。

他輕輕嘆口氣,“我看她的樣子,似乎很想讓我們留在這裏。”

“不可能”,我無比堅定的說,幾乎帶上了怒氣。

看他的反應,我的語氣似乎令他有些吃驚,于是他說:“你想留在哪裏?”

我的腦子裏浮現出地球的模型,想象着如果橫穿地心的話,離着這裏最遠的地方是哪裏?是陸地還是海洋?如果是海洋的話離着它最近的又是哪個城市?我不介意費心學一門外語,只要可以離着這裏遠遠的,越遠越好。

程躍說:“不買房子的話你爸媽估計不答應啊,所以定居地得先确定好。”

我喪氣了半天,只留下句:“對不起。”

又想着結婚可真麻煩,我只想去領個證,然後離開這裏,去任意一個地方待上一段時間,等我好起來再說。

和一個幾乎沒有任何思維能力的人商量要定居在哪裏,将來要留在哪個地方發展,實在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于是我只能說:“聽你的,我現在……”

我将臉埋在床上,指尖不住的發抖,似乎強忍着什麽。我身體裏的某一個東西,我想那應該是我的自我意識,她想要推開壓在她身上的重重巨石,重新站起身來,但這是多麽艱難的一件事情。

程躍在這裏對我來說是一種無意識的警醒,他讓我沒有辦法徹底放任自己失控。

他将我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我的頭,似乎知道我什麽都不想見,只想一個人呆着。

程躍說:“領證之後,我們先去趟北京吧。”

他擡眼看了看魏明,然後親了下我的額頭,起身離開了。

結婚這件事情比我想象的還要複雜,來來回回談了一個月還沒有定下。母親複健完之後坐在涼亭裏的椅子上休息,我坐在大門外看着手機發着呆。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掃了又掃,忽然說起我的哪一個小學同學,商量彩禮的時候和男方要十二萬八,争辯現場十分之激烈,我聽着感覺他們的婚姻就像一種財産交易。

母親說:“人家可真能耐,你說,那是長了個什麽模樣哦,還敢要那麽多錢,那男方家說少點吧,人家直接說少一分都不行,你看看,人家有多能耐哦……”

我疑惑道:“為了錢鬧成這樣,以後還能過日子麽?”

母親說:“咋不能?人家現在不照樣過得好好的?人家外面都是這樣的,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傻了吧唧的?你說句話都不會麽?”

過一會,她又說起我的哪一個堂姐,結婚的時候不買房子堅決不結婚,而且房子上還要寫自己的名兒才行。

母親說:“你看看人家,心眼兒多多?”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掃了又掃,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的話一句接着一句。

她看看我,又說:“我看你這個樣子,怕是不想要一分錢吶,你可得便宜死了,心裏別沒點數行不行?說出去讓人笑話,都不知道讓別人怎麽看我們家,說魏家的姑娘長得也不賴,結婚的時候才那麽幾個錢,哎,我們都沒臉見人了……”

我覺得因為我的低賤,給母親和家族丢了臉面。

母親慢悠悠的嘆口氣,過了一會又說:“你說咱模樣長得也不賴,彩禮總不能比XXX還少吧,你總得讓他買房子寫上你的名兒吧?”

我坐在門口紋絲不動,感覺自己僵硬成了石頭,心裏面卻已經被低賤感填滿了,我甚至開始考慮着,應該怎麽開口讓程躍買房子然後寫上我的名兒,但我知道我這樣做的話他一定會生氣,虛榮勢力和不信任可以動搖感情的基本,何況我們之間的感情實在太過純粹。

低賤感在我身體裏來回折磨着我,我不想成為家族裏的恥辱,讓父親和母親因為我而擡不起頭,但是對于程躍的感情又不允許我這麽做,于是這股低賤感将我打入了地心,讓我覺得再也擡不起頭。

母親還在說着他們将要擡不起頭之類的話,她以前對我貶低至極,讓我覺得一個糟老頭子都可以随便将我領走,現在卻又對我頻頻誇贊起來,說着我比誰誰誰條件要好,所以不能比她們差。

這天晚上為了結婚的事情,父親準備叫他的兄弟幾個吃頓飯商量商量,父親讓我出門去叫大爺過來吃飯,我去的時候看到叔叔也在那裏,叔叔問我:“蘭,定好日子了嗎?”

我說:“還沒有。”

叔叔問:“怎麽,你媽媽不願意啊?”

我說:“我媽想讓他買房子寫上我的名。”

叔叔忍不住破口罵了一句,“這不就是個攪屎棍子嗎?你說是不是?”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麽說,也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麽生氣,母親是為了怕我成為家族裏面的恥辱所以才這麽叮囑我的不是麽?她不是為了我好麽?

叔叔又忍不住罵了一句,“她這不是害了孩子麽?他要是不寫你的名那你還不結婚了?”

我想起我那個小學同學争論彩禮的激烈現場,又想起母親說的可以照常過日子,人家外面都是這樣的。可叔叔的态度又告訴我似乎不是這樣的。我的腦筋變得愈加混亂起來,我害怕會成為家裏面的恥辱,讓父母因為我而丢了臉面。

我的身體裏百般的煎熬和折磨,低賤感将我填的滿滿當當,叔叔讓我先回家,說他會帶大爺一起過去,于是我騎着自行車回去。

母親仍舊坐在涼亭下休息,她看到我進門的時候,臉上忽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像在說:你終于在我的控制之中了。

我看見了她眼睛裏的得意神色,心中想着,反正我就要走了,輸了就輸了吧。

我趴回我熟悉的床上,心裏反複想着母親的眼神和叔叔的話,心中迷惑不解。

我意識到了一個問題:當程躍回來,我強行收斂了自己身上的戾氣的時候,母親就是趁着這個時機,已經迅速将我絞殺了。

她已經完全的控制住了我。

我必須要去選擇相信一個人,因為我已經沒有任何的分辨能力,我需要跟随着一個我完全信任的人亦步亦趨的行走才可以,這個人本來應該是程躍,但因為母親的挑唆,我控制不住自己對他産生起了懷疑。

而我又必須讓自己知道,如今的我是完全不可信的,我需要不斷的否定和懷疑自己的任何感受,因為我知道現在的我是被控制住的人,我不是真正的我。精神狀态的四分五裂令我崩潰痛苦無比。

我跑進南湖裏,躲進橋洞底下,心裏極其煎熬的忖度着我是否可以完全相信程躍。母親的話讓我覺得我們結婚就是他的一場算計,她的話所帶來的低賤感已經埋在了我的心裏面,讓我難以去信任一個可能在算計我去結婚的人。

不管多少的掙紮和崩潰,在現在,都已經被低賤感蓋了下去,因為成為家族裏的恥辱,讓父母擡不起頭實在是很大的一種罪。

程躍打電話給我,說的話只有一句:“給我滾出來,又藏哪兒去了?”

我說:“我想一個人呆着。”

他态度堅定地說:“不行!過來我家。”

我自然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氣,又驚訝于他對我的了解,如今已經完全沒有自我意識的我,強硬的态度顯然比溫柔地說話要管用的多。去問我的意見,簡直不要太荒唐,不如直接告訴我該怎麽做就好。

程躍強硬的态度将母親挑唆我要做的事情徹底踩了下去,我本在低賤感和對他的感情之間掙紮徘徊着,而今他完勝了,我知道自己心甘情願的愛着這個人,他就算把我算計到死我也認命了。

我站在他家門口,他看向我的臉色在告訴我,我病的更加嚴重了。

程躍收拾着院子裏的花,說:“婚禮你想要什麽樣的?終歸是結婚,還是要收拾的你喜歡才行。有沒有什麽想法?”

想法這種東西距離我實在太遠,我唯一的想法就是離開這裏。

他沒有急着讓我回答,我坐在臺階上沉默了很久,看着他收拾着院子裏的花,直到花已經收拾了大半,才慢悠悠開口,“不想……辦婚禮。”

他拿着剪刀擡起頭看向我,我說:“我以為領張證就可以了。”

他一笑,說:“你是說不想辦儀式是麽?你差點吓死我。”

我說:“……可以麽?”

他說:“我去跟你爸媽商量。”

結婚本是兩個人的事,但我幾乎将所有的事情都甩給他了,饒是如此,以我現在的狀态,實在也做不到什麽,只怕還會越添越亂。

我盡力認真地說:“我真的不想辦儀式。”

事實上,我是根本不想見到人,尤其以這幅樣子去見那麽多關系繁瑣的人,我厭惡這幅愚蠢至極和手足無措的模樣。

程躍說:“我去跟他們說,正好,我無父無母的,這樣也合适,我正愁這個事。現在不是都流行旅行結婚麽?我帶着你出去轉轉,散散心,不過疫情時代出去玩還挺麻煩……”

我心疼起他無奈之下的堅強,肩上扛起了本該屬于兩個人的擔子,又難受于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于是我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他,他正蹲在地上剪着花,見狀放下花枝和剪刀,回頭看我一眼,我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我所熟悉的溫柔,我知道,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

我一直都明白,他的故作強硬是在刻意引導和控制着我,否則我将離着他越來越遠,我會被任何剎那間的偏激帶的偏離了方向,走向任何一條充滿苦難而又愚蠢至極的路。

程躍說:“雖然這幅木頭樣子挺招人恨的,但有時候還挺可愛的。快點好起來,至少面對着我。”

# 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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