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終于離開
母親想要程躍買房子,我不知道他自己一個人要怎麽承擔首付問題,一想到往後餘生裏要被房貸綁架着半輩子,我就覺得人生沒有絲毫的意義。我只能慶幸濰城的房價不算太高,消費水平也處于平均狀态,慶幸以後的日子應該不會太過難捱。
他已經去了濰城半個多月,每天都在和中介打交道,我從未覺得我可以去依靠一個人,“依靠”這種感覺從來讓我覺得心有不安。我一直覺得我是個獨立而倔強的不倒翁,無論怎麽搖晃,也靠不到誰的身上,然而現在我逐漸感覺到,程躍正在拼命的把我往他的身上拉,我無所适從,不知道該做出什麽狀态來回應。
我抱着膝蓋靠在床頭,發着呆去反思自己,我無法确定自己如今是個什麽狀态,自從程躍因為婚事問題插入到我們家裏面,這個家裏面的一切就被攪混了,那些令人壓抑的東西沒有曾經那麽的明顯,衆多親戚的頻繁進出沖淡了這裏面的壓抑氛圍,在滿桌子的酒菜和歡聲笑語中,讓人愈加分辨不清究竟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
我怕這種歡聲笑語會凝造出虛假的溫馨環境,而這種虛假的溫馨會讓我再次失憶,去欺騙自己,我的家庭是正常而溫馨的,去忘記了我本身是個魔鬼的事實,忘記了他們究竟對我造成了怎樣的傷害。我必須把“我是個魔鬼”這幾個字牢牢地刻在我的腦海裏,直到我确定自己恢複正常,才能把它們劃掉。
程躍打電話給我,說他已經确定好了,明天會回來,他想帶我父親過去看一下房子,父親是建築工程師,說讓他看一下會比較安心。而我抱着膝蓋不知道說什麽,我懷疑自己會說出的每一句話。
經歷過艾可一事之後,我就強迫自己記住,母親是怎樣用最真誠的态度,卻說着一嘴污蔑性的話的,這可以很輕易地讓人感受到自己是有多麽的爛,而且無法反駁。
這種表達方式早已在我們家像病毒一樣散播開了,我知道只要我開口,就必定有刀子藏在裏頭,而我無法确定究竟哪些是刀子。以防萬一,我只能讓自己緊緊地閉上這張嘴。
我知道我的沉默會讓程躍很難受,可我更不想因為他對我的信任,而讓他變成像我一樣的瘋子。
第二天,程躍回來以後,看到我的臉色眉頭一皺,他已經忙得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考慮我的精神狀态問題,父親和母親的要求讓他忙得團團轉。
我不想見人,在外面的人忙着準備酒菜的時候,我一直躲在自己的卧室裏抱着膝蓋坐在床上發呆。兩個小時以後,程躍才應付完一圈人推門進來,叫我過去吃飯,而我垂下了頭,将臉埋在了臂彎裏。
他看看電腦桌面前的魏明,坐在床沿拍拍我的頭,小聲說:“這兩天就帶你走,再堅持一下。”
我這才擡頭看向了他,程躍說:“我來想辦法,這幾天因為買房子的事兒跟你父親聊的還不錯。”
我猜,他大概咨詢了父親很多的問題。
但其實我最怕的不是別的,而是我會控制不住身上的尖刺去刺傷了他。
因為我不想要儀式,一切似乎簡單了很多,婚事終于定在了三個月以後,只擺一場酒席就可以。而直到此時我才意識到,程躍家是否還有親戚可以過來參加婚禮?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跟他的親戚們聯系過了……
我痛恨自己如今這副白癡的樣子,做不出任何有效的判斷,幫不上他任何的忙,我知道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少說少做,不要添亂。
餐桌上,正熱鬧之時,母親當着所有人的面,忽然問起程躍的工資情況,餐桌上忽然一陣沉默,大媽後知後覺的為他打圓場,“你管的還挺寬咧,你管你們家老魏工資就行了,還管到別人身上咧?賺得多少也不給你哦。”
母親嘿嘿一笑,開玩笑似的,“關鍵是,咱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陸續漲哦……”
父親開口阻住,“哎,行了!”
我能感覺到程躍忽然沉默了下去,但我卻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沉默,我很努力的去分析目前的局勢,卻分析不出任何能讓他沉默的原因。
今天晚飯後他沒有再留在母親身邊和她聊天,而是跟我回到了卧室,我看着他皺着眉站在那裏,好像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了。良久才聽他說道:“啧,你媽可真會說話,她那話說完我整張臉都燒起來了,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擡手揉了揉兩側的臉頰,而我擡起頭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些什麽。
我問:“她說什麽了?”
程躍說:“她嫌我賺的少。我的心現在還跳着。”
他垂頭坐在床沿,而我滿腦袋的問號,他告訴我的這些東西我并沒有感覺到,我只是覺得母親不過說了些家常話而已,開開玩笑罷了,他怎麽還當真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忍不住脫口而出,“沒有吧,我怎麽沒覺得?是不是你想太多了?”
他搖搖頭,掏出手機,我又看到了他身上那種輕飄飄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概括為失落。
我無法分辨出正常的情況,只是看着他的神色,想說些話盡量去安慰他的感受,我說:“又不是給她賺錢,我都從來沒問過你的錢,你管她說什麽做什麽?”
程躍說:“怎麽能不在乎,她可是你媽,搞不好這事兒就黃了。”
我刻在腦海中的标杆在此時起了作用,我懷疑自己說錯了話,尤其可能是那句:“沒有吧,是不是你想太多了?”
我竟然會去質疑一個正常人的感受?
我活在混亂之中,是一個情緒狀态混亂的瘋子,無法捕捉到正常人的情緒,我知道我的所有感受都可能是錯的。我只能依靠別人的态度和表現,去判斷自己應該做出的反應,沒有任何的自我意識。我為此而感到恐懼,因為一個這樣的我,我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而她又是如此的脆弱,可以被任何人牽着鼻子走。
我用餘光掃了眼魏明的背影,然後垂下頭撞了下程躍的肩膀,小聲說:“帶我走,快點。”
又撞了一下,我說:“我是個瘋子,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他握着手機轉頭看向我,半晌過後,似乎明白了些什麽,因為他突然說:“我可能有點理解了。”
他拍拍我的頭,“今晚就過去我那兒吧,都這個時候了,還忌諱什麽。”
第二天,程躍打算帶上父親去濰城看看挑中的那套房子怎麽樣,我不知道他是怎麽和父親說的,父親忽然告訴我讓我跟着回去濰城,不用留在家裏照顧母親了,他說會請新的保姆。
我在家裏住了半年之久,但是倉促地收拾完自己的行李之後才發現,我的所有的東西加起來還裝不滿一個箱子。
真正到了離開這裏的時候才發現,心中并沒有存着多少期待和興奮感,或許是因為我走的已經太晚了。我看着道路上揚起的灰塵和高速口上的疫情監測站,外面的一切都讓我覺得陌生。陽光雖然照射在我的身上,我卻總覺得我是透過窗子看着外面的世界,靈魂依舊被困在那個家裏,她冰冷而毫無知覺。
過了監測站以後,我們直奔售樓處,我跟在程躍身後,看着他同別人交流,走過他所走的路,我看着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觀察着他和其他人的行為處事、一舉一動,我知道,我在重新學習這個新的世界的規則。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重新站起來,我知道這不會花費太久的時間,畢竟這不是我第一次浴火重生,但是我知道這同樣需要付出代價,艾可已經成為了第一個代價,我不希望程躍會是第二個,這是我最怕的事。
我知道我應該湧進人群裏,去經歷打磨和挫折,從不同人的表情和狀态中重新判定這個世界的規則,我知道我看到的人越多,經歷的事情越多,就越可以迅速的變回正常人。
“魏蘭?”程躍轉過身在前面叫我,揮揮手說:“跟上。”
我後知後覺的回過神,近乎貪婪地看了一眼道路上的行人們,才轉身跟上。
父親想要去實地看下,售樓處小姐拿不出施工圖,只看戶型圖的話也看不出什麽,鑒于父親的專業程度,售樓處小姐說通了施工人員,給我們帶上了安全帽,破格放進去了。
我看着父親的表情,知道他對這房子很滿意,他問了些建築上的東西我聽不懂,售樓處小姐好像也不懂,但父親看一眼便心中有了數。出了小區以後,他又去小區外圍看了下,留下一句評語:生活設施很完備,是個成熟的生活圈。于是程躍便敲定了這個小區。
我們處理好首付和貸款的問題,我覺得身上的擔子忽然重的我恐慌起來,而父親對程躍說:以後有什麽問題都可以找他。
我知道程躍會滿心的感動,因為我也感動,所以我更加想不明白,父親為什麽要找母親那樣的女人?
我忘記是哪個名人曾經說過:聰明的男人都會知道找個好老婆的重要性。在這方面,父親顯然不夠聰明,否則以他的能力可以發展的更好。
程躍送父親回去,而我回到了濰城的院子。我在這裏本就沒有住過多長時間,而闊別已久,它讓我的覺得更加陌生了。我站在門口觀察四周,一度懷疑這個地方是不是屬于我的。
程躍發微信告訴我,說他今晚回不來,需要在家裏收拾一下明天才能回來。我看完信息後套上外衣,坐公交去了市中心最大的夜市,我來這裏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看人,只是為了讓自己置身于人群裏。我知道,人所凝造出的環境,可以逐漸沖談我身上的戾氣。
我坐在長椅上,在夜晚的熒燈光下觀察着每一個人的臉色,嬉笑怒罵,在我的腦子裏都構思出一個因由。
我脫掉鞋子,習慣性的抱緊雙腿,在擁擠的人群裏,很快我的鞋子上多了個腳印。我俯身抹了抹,套上鞋子重新踏入了人群,人流将我推搡而來又推搡過去,将我擠進了路邊的一家書店裏。
我看着貨架上擺滿的書籍,想起被我抛棄已久的閱讀,我已經很久沒有拿起過書。相較于飲品店和小吃店面前排起的長隊,書店明顯冷清了很多,我在裏面轉了又轉,看看标題,看看書面上的簡介,又十分謹慎的拿出手機去網站搜了搜評分,才挑選了三本書離開。
在吵嚷聲中,口袋裏的手機不停地震動,程躍打電話問我在幹嘛,我說我在夜市,他驚嘆道:“你是不是瘋了?在這個時候去人那麽多的地方紮堆?”
我後知後覺的意識到,現在正是疫情時代,怪不得路上人人都帶着口罩。
我說:“但是這裏人好多。”
“快點回去”,程躍說。
我提着三本書應聲往公交站趕,霓虹燈和馬路上的車流不斷地提醒着我有多渺小,我明白,當人開始變得謙卑,就有了接受新事物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