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只小貓
第二天下午,程躍拉着他滿院子的花回來了,後備箱一打開的時候我驚嘆了一下,只聽程躍催促道:“快點幫着搬。”
我明白,在這個炎熱的季節,如果不快點送花入土的話,它大概就活不下去了。
把花苗一株株搬放在牆角的陰涼處,将院子裏的水龍頭接上水管,而我忙着挖坑。我在這份活計上找到了久違的熟悉感——一個聽從命令的小工。
程躍是個種花天才,我覺得他應該開個花店,只是如今這經濟形勢恐怕開店和扔錢也沒什麽區別,只能期盼經濟複蘇的那一天。
程躍說:“去把儲藏間的底肥拿過來。”
我應了一聲,轉身去了儲藏間翻找,底肥拿到手的時候才反應過來:我竟不知他何時準備的這些東西。就像其他的很多東西,他總是悄悄地準備了很多,而我絲毫的不知情。
我們就這樣一直忙活到天黑,才将花兒們收拾妥帖,他在水龍頭上洗了洗手上的泥,又将院子裏的地清掃幹淨,我看着他的舉動,才知道應該過去幫忙。
我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沒有人打擾我,我可以一直呆在一個地方什麽都不會做,持續很久很久。我在家裏面就是這樣的,然而現在突然将我放了出來,放到了一個更輕松自在的環境裏,我竟不知道該做什麽了。
程躍提起幾袋垃圾,轉頭看向我,晚風吹起他的頭發,他問:“你會做菜嗎?”
我沉默着點點頭,見他輕輕一笑說:“那邊有個晚市,我們去逛逛,順便買點菜回來”,他轉過頭去,聲音裏帶着笑意,“讓我嘗嘗你的手藝。”
我內心疑惑着:他不是嫌人多麽?卻并沒有開口問出什麽,只是跟上了他的腳步。
我內心擔憂着我們的生計問題,我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麽法子搞到了銀行的貸款,也不知道他因為結婚的問題砸進去多少錢,有沒有剩下多少存款,我們從來不會談論錢的事兒,可這又是生活所必須的。我明白,我應該在這個經濟蕭條的時代找份勉強糊口的工作才行。
将垃圾扔掉以後,他從口袋裏掏出兩個口罩,轉身遞給我一個,我正要伸手接的時候,他又故意擡手拿走了,轉而給我挂在了耳朵上。我知道他只是在逗我。
口罩底下,程躍的聲音顯得含混不清,說:“我以後要陸續忙起來了,恐怕不能經常待在家裏,昨晚看過一份工作的老板給我打了電話,公司離着這裏不遠,但是需要經常出差,據說一個月怎麽也要出差五六天,我不在的時候你記得照顧好自己。”
我想趁機問問他,将心裏頭的話捋了又捋才鼓足勇氣開了口,我說:“你之前沒有在工作,是怎麽讓銀行給你貸款的?”
我看着他的臉色等待着他的回答,忖度着自己說話的态度和語氣是否有什麽問題,這令我緊張無比,不自覺握緊了拳頭。
程躍一笑說:“你當我這些年在外面是白混的?”
我盯着他的臉色看了又看,确切的說是看了看他的眼睛,但是只看到了含笑的雙眼,卻并沒有明白是什麽意思。但我已經無法再讓自己繼續問下去,尖刺正藏在我不知道的角落裏,趁機奪勢而出。
他牽起我的手走向晚市的方向,閑聊似的說:“說是明年要交房,到時候我的花兒可怎麽辦?啧,我買那輛車,就是為了拉那一院子的花的,早知道當初就不買那麽多苗了,如今已經養了這麽久,再丢棄實在是不忍心。”
我以為他忽然買車是因為母親的要求,可原來是為了那一院子的花的,他在我心裏的穩重形象忽然晃蕩了一下,變得有些生動可愛起來。
我想起了曾經的我自己,不過是為了一條狗就買了這座院子,還背上了貸款。
我無可奈何的想着:我可以為了豆豆買一間院子,母親也可以為了二十塊錢把它扔掉……
程躍很快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我不知道他是怎麽察覺到的,就像是會算命一樣一下子就算中了。他忽然轉頭看向我,我努力眨巴了幾下眼睛,将眼淚藏在口罩下面,這一刻,除了吹過來的夜風,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靜止了。
程躍問:“怎麽了?為什麽要哭?”
他放開我的手,轉而攬着我的腰,認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口罩下面我緊咬着嘴唇,眼淚卻控制不住奪眶而出,他輕輕拍打着我的背,聽到的字卻只有一個,“……狗。”
在這很久以後,當我翻閱我的朋友圈,看着豆豆曾經的照片的時候,我覺得上面那條狗的模樣可真是陌生,陌生到似乎與我沒有過任何關系,但這并不妨礙我每次想起它都會淚流滿面,所以我明白了,比狗重要的是受傷的心情。
程躍并不明白我說的狗是指哪一條,我們錯過了太多的年歲,但我知道只要我說出口他就會替我找到,而我也是頭一回體會到了什麽是物是人非。
豆豆已經屬于過去了,再找回來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果然,程躍問:“哪條狗?我去給你找回來。”
我搖搖頭,将眼淚抹在他身上,他又說:“那我重新給你買一條?”
我又搖搖頭,我這輩子都不會再養狗了。
我帶着哭腔說:“對不起。”我并不想在他面前哭,讓他跟着我發愁,奈何他實在太過敏銳,我的情緒稍一有變化他就能立刻察覺到。
待我情緒稍微平複之後,他才問我,那條狗是怎麽回事。我哽咽的告訴他事情的經過,說的沒頭沒尾的,不知道自己說成了個什麽樣子,但我仍舊記得我最後說了一句,“她為什麽不提前告訴我……”
她欺騙我,用着模棱兩可的态度讓我對她産生了信任,将狗留在了家裏,然後她用強硬的語氣和不停的抱怨逐漸在我們的心裏給豆豆做了定位——一個不合格的家庭成員,然後時機成熟,她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成功将它送走了。
我埋在程躍的懷裏哭的停不下來。第二天,程躍面試完之後提了三只貍花貓過來,說是從路邊撿的。我看着這三只小貓潦草的模樣,分不清他說的是真是假,是挨家挨戶從村民家裏尋來的也未可知。
我鼻頭一皺,抿着嘴,感覺又要哭出來了。
我忽然就明白了為何這麽多年我能對他如此念念不忘,因為他實在填補了我人生中所缺失的大片溫柔,在遇上程躍以前,我從未覺得自己可以如此被人對待。
我俯身去觸碰他的嘴唇,程躍卻驚喜地說:“這是你第一次主動吻我。”
他垂眸看了看我手裏的貍花貓,笑道:“感謝三只小貓。”
他說這話在我聽來似乎有些委屈,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虐待了他,或許事實真的如此。
我想變回一個正常人,像多年後初遇他的那個夜晚一樣,可以順暢的表達出思念和愛慕。
我意識到了一個問題——我得去看心理醫生。如果身邊沒有在乎的人,我不介意緩慢的成長和康複,可偏偏有那麽個人一直望着我,我不想辜負他,不想做一個随時會爆炸的火.藥桶。
我擡眼心虛的看了看程躍的眼神,又看了看我手裏的貍花貓,不知道應該擺出怎樣的一種姿态去面對他。當我想嘗試着與他親近,可這種親近感是如此的讓人陌生甚至恐懼——我縮在屋子裏太久,已經不知道怎麽與人親近了。
我垂下頭,小聲說:“我明天會去看心理醫生。”
程躍立刻說:“我陪你去。”聽他的語氣,他似乎對此一點都不意外。
而我擡起頭疑惑的看向他,“面試沒通過嗎?”
他笑笑說:“通過了。我可是在大城市混過的人,這種小地方的面試難不倒我,不過推遲一天上班也無妨。”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這件事情不允許反駁”,他果斷道。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用溫柔的态度說出如此果決的話的,但他就是做到了。
他提起小貓扔在沙發上,俯身盯着我的嘴唇,說:“吻我。”
我們本不是第一次接吻,但他這個模樣卻讓我覺得有些局促,我腦袋輕輕一晃,碰了下他的嘴唇,他說:“還不夠。”
事實上,我很害怕張開嘴,因為那只魔鬼還住在我的嘴裏面,我上下嘴唇輕輕一碰,就感覺她要破口大罵起來,我并沒有信心能夠控制得住她。
我說:“我還需要點時間。”
程躍沒有明白我所說的需要時間是什麽意思,只是看着我的嘴唇,“我不管,吻我。”
聽着他如此孩子氣的回複,我竟忍不住笑了,抱着他的脖子認真的親吻起來,心中暗自給自己定下了目标:一個月的時間,我至少要具備正常人的判斷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