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逐漸步入正軌
在清晨将醒未醒之時,我的腦海中已經潑滿了血腥。
我與母親的決鬥從未停止。
我睜開眼,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那件碎花裙子和母親慫恿我剪短頭發的那個眼神在我腦海裏交疊閃現。我知道,我是故意逼迫自己記住這些的,仇恨,能讓我避免因為不自覺地去信任他們而選擇的失憶。
我側過頭去,看着程躍的側臉,我如今與他日常相處已經沒有過多的障礙了,只是有時候還是會固執,不開心的時候就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搞得他束手無措。
勞拉說的對,拒絕溝通是遺留在我身體裏的毒,我很難去克服它,克服那個會間歇性封閉的自我。
我起身去洗手間洗漱,看着鏡子裏的人,我知道我的小世界已經構建好了,是時候應該去接觸更大的世界了,而工作是接觸社會生活唯一的方式。
草草的辦完酒席、領取結婚證以後,我們回到了濰城,因為疫情的原因,我們暫時哪兒也去不了,我也沒有心情在這個時候跑出去瞎溜達。
我從網絡上翻看着附近的招工信息,只感覺鋪天蓋地的都是招客服的,看簡介,應該是附近工業園裏新開了家分公司,所以這一片的招工廣告幾乎全被它霸占了。
說實話,我不是很有興趣,畢竟是未知領域,但這工作有一個好處就是不用擔心随時封城,因為簡介上寫着可以居家辦公,對于目前的形勢還是比較有利的。
于是第二天我抱着試試的心态去面試,在面試中我驚奇地察覺到,我脫離社會生活已經太久,前前後後加起來差不多已經有一年時間了,與面試官說話腦子都有些遲鈍,這令我有些洩氣。
我明白,如果我不盡快投入到社會生活中,我不過是另一種木頭罷了。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我收到了邀請信息,我疑惑的看着手機上的短信,不解道:“為什麽會通過了?”
程躍聽到聲音在卧室裏問了一聲,我将面試的情況說給他聽,我說我亂七八糟說了些什麽我自己都聽不下去,想不明白為什麽會通過了。
程躍告訴我,客服這份工作并沒有門檻,和銷售一類性質,只是他擔心我應付不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人和問題。
他說:“網絡上什麽奇葩都有,我覺得你會被他們氣哭的。”
他來到書房門口,靠在門框上,跟我說:“我之前工作的公司也開着幾家網店,客服組長我還認識,每天路過他們部門都能聽見裏面在抱怨,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唔……我記得他曾經跟我說過一個客戶,搶紅包沒搶到,然後就去罵客服,客服給他詳細的講解了規則,結果那個人回:我就是心情不好,想罵罵你怎麽了?”
我:……
我不記得我網購的時候有這麽變态,所以會下意識的以自己為中心去判定,其他人應該也沒有這麽變态的,但現在看來,是我想的太過簡單了。
程躍沖着我一攤手,又說:“這還算是好的,還會有更誇張的。但是客服麽,态度第一,客戶就算罵死你,你也得忍着,你受得住麽?”
我:……
我心道:那我可得罵回去。但心裏也知道這是不可取的。
我苦笑了一下,說:“挺有意思,聽起來還蠻有意思的。”
程躍一怔:“……有意思個鬼哦。我覺得你比較适合做研究,你的思維能力很強,而且一根筋。”
“你是在罵我麽?”我沖他挑釁的一瞪眼。
我忽然想起了之前的工作,想起了艾可,想起了餘文,我想我大抵是不會再回到那裏去了,吃回頭草這種東西實在不符合我的性格。但是我又想起了王工,為自己失去的發展機會感到惋惜。
可是我又擡頭看着程躍,如果我當時真的跑去了新疆的話我也就不會再遇到他了。
這麽前後一想就覺得,人生本就沒有什麽定數,我們總是太過追究于結果,卻忘記了人生本來就是個過程。
我忽然開始覺得,或許所謂的“成功”,不過就是一種偏見罷了,衆人的目光堆砌成了某種規則,而這種規則又影響到了環境裏的所有人。
程躍忽然開了口,“怎麽又不說話了?是我說錯什麽了麽?”
“沒有說錯”,我不想讓他誤會自己,“只是我忽然想起了艾可。啧,我搞不懂。”
“搞不懂什麽?”
“搞不懂自己,曾經與我那麽親密的一個人忽然關系決裂再也不聯系了,我為什麽一點都不悲傷慚愧?我媽說我是白眼狼,我覺得有一定道理,我的血确實是冷的。”
程躍說:“你的血不冷,你只是不習慣別人去親近你,會下意識的去排斥親密的關系。”
我疑惑的看着他,擔憂道:“你是感覺到了什麽?我是不是無意識的對你做什麽了?”
他送我一記白眼,“因為你也會排斥我,我自然是知道的。”
我眉頭微皺,擔憂地看着他,他說:“每次我心裏面想跟你靠近一點,你就逃了,然後去做自己的事情。一開始我還以為是你想冷落我,後來我才明白,你只是不習慣讓人離你太近。”
我說:“額……抱歉”,但程躍說的好像是對的,只是直到他現在說出來我才察覺到這些。
我可能明白了:不管因為什麽原因造成的遠距離,對于我來說,都比親密的關系要好受很多。
年幼時沒有學會的親密感等到我成年後,好像再也學不會了。
我只是沒有想到,在我費盡心思去觀察着這個世界,重新組建自己的世界觀的時候,也會有人在背後注視和觀察着我,我想,有時候,他可能比我自己要更了解我。
我說:“那你豈不是很難受?你想親近,我卻想保持一定距離。”
“一開始确實不适應”,程躍說,“哎,不過現在好多了,兩個人相處總是要磨合的,現在我已經很滿意了。至少你沒有像以前一樣把門反鎖上,或者幹脆自己找個地方藏起來,打電話也不接,簡直急死個人。”
我深深嘆口氣,向他張開手臂,“你受苦了。”
我說:“我也不知道我還會犯什麽病,你可得謹慎着點,別被我帶進溝裏去。唔,你上輩子大概遭過天譴吧。”
程躍一笑,“滾你大爺的!啧,可是已經攤上了,還能怎麽辦呢?”
……
當我的生活環境逐漸改變後,我的整個人也逐漸開始改變了。有時候會覺得人就跟樹一樣,雖然可能天生品種不同,但不同的土地和氣候卻能滋養出不同的繁盛程度。
但人跟樹不同的是,人可以有意識的去選擇自己的生活環境。
客服的工作內容實在太過簡單,幾乎是從培訓開始我的成績就是排在滿分,大概是難得有像我這樣認真較真的人,所以一直以來績效還不錯。
雖然也經常被某些奇葩客戶氣得透不過氣,每天回家都忍不住跟程躍好一通說道,但這也極大地鍛煉了我的包容性,讓我明白,這個世界上永遠有人,他們的認知看法是有所不同的,這倒不是錯,而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多姿多彩。
我們總是說不理解某一種人或者某一種行為,只是因為我們總是下意識地去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考慮問題。
工作上不斷累積的贊譽和獎勵給了我極大的自信心,又因為每天都需要接觸大量形形色色的人和問題,我很迅速的融入到了這個人文社會裏面。在某一方面我會覺得,這份工作給我鋪了一條重新走向社會的路。
生活裏的一切都在逐漸步入正軌,轉眼已經結婚快一年了,母親時常會給我打電話,似乎我們關系很好的樣子。我慶幸公司要求不能帶手機上班,可以讓我避免接到她的很多電話。
我一直在有意的疏遠她,除非我确定自己已經真正的清醒,不會再受到她的任何影響,否則我這份疏遠是不會停止的。
但偶爾也會有碰上空閑的時候。母親說,讓我給家裏多打電話,她責怪我從不主動給他們打電話,又念叨起父親對我的好,我卻不知道回報。
她責備我對他們的冷漠,卻沒想過我為何要這麽做。
母親再一次打電話問我,他們到底是怎麽得罪我了?
這句話是如此的熟悉。事實上我們因電話引發的矛盾和曾經母親病重我回到家之前的那段過程簡直如出一轍,只是這次我決定遵從自己的感受。
我親眼看到她是怎麽折磨我讓我墜入深淵以後,我的意志就更加強烈了。
我有時會感謝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因為如果沒有那段經歷,沒有記憶或者只有扭曲的記憶的我,是不會去想到母親是如此恨我的,是不會去想到,他們是用了什麽方法将我屠戮殆盡的。
随着我心理上離着他們越來越遠,母親打電話過來渴求“愛的回報”的頻次也越來越多了,有那麽一段時間我甚至懷疑她已經快要發瘋了,我從聽筒裏能聽出她內心的焦躁和瘋狂。
每次,我聽着她說完,然後塌着臉躲到程躍的懷裏尋求安慰,我的心情直往下墜,需要他給我力量支撐一下。他什麽都不用說不用做,安心坐在那裏任我抱着就可以。
程躍做的最聰明的一點就是:很多事情他即使不理解,也不會試圖去指點什麽,他寧可選擇沉默,也不會去幹涉我和父母之間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