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心愛的兔子玩具
“先生,等等。”胖保姆李姐年紀不小了,跑得氣喘籲籲,一把拉着紀戎站到暗處。
紀戎只當還有遺物未交,站定不語。
“先生确實是孟厭的配偶嗎?”李姐喘勻了氣,探究的眼神不停往紀戎身上招呼。
紀戎點頭,注意到她手裏提了個帆布包。
年邁的女人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她露出了點愧疚的表情,愣了愣神,有些突兀地和紀戎回憶起孟厭以前的事。
“孟厭很小的時候,有一只心愛的兔子玩具,玩髒了之後不肯扔,被江夫人丢洗衣機裏洗了。”
“他就趴在洗衣機前面可勁兒哭,說兔子不會游泳,會淹死。”
江夫人,應該是說江雪君吧。
紀戎聞言彎了彎眼睛,覺得是小狼崽會做出來的事。
李姐眼裏也帶了點笑,“大家都哄他說兔子游完泳就會回來,可孟厭難哄得很,非說洗出來的兔子沒了呼吸。”
“江夫人買了本童話雜志給他念,裏面寫的那只兔子最後得了游泳健将,這才把人哄好。”
“小崽子很喜歡那本叫《童話王國》的雜志呢,江夫人嫌續訂麻煩,直接跟雜志社定了十年。”
“那個時候孟厭才三歲,跟個小蘿蔔丁似的,現在肯定是沒有印象了。”李姐露出了懷念的神情。
紀戎對蓮華路的每一個人都心存警惕,只認真聽着,并不搭話。
個子矮小的女人捏了捏帆布包的袋子,又嘆了口氣。
燒毀的別墅已經推翻重建,死去的人也不允許再提,不止孟厭忘了,她也快要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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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厭七歲走失之後,童話雜志又陸續送了兩年。每個月都會有郵差來,直到雜志社倒閉。”
“就塞在郵筒裏,也沒人過問,被我收起來了。”
“他之前寶貝的東西不是燒沒了,就是被葉夫人扔了,估計只有我這兒的幾本了。”
“您替我帶過去給他吧。”她提起落灰的帆布包,輕輕撣了兩下,交給紀戎。
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去收起這堆無人問津的雜志,沒人去找,她那時候都不覺得孟厭還會再回來。
是記憶中那個日益模糊的、天真愛笑的小男孩叫她于心不忍。
紀戎接過洗到發白的帆布包,和李姐道謝。
說着說着,李姐紅了眼睛,“主家的事,我也沒辦法,這些東西之前給他也留不住,他沒有自己的房間,小少爺還會撕他的書。”
“你,你叫他別怪我。”
她捏了捏衣襟,面上發燙。
或許只是偶然間聽聞孟厭快死了,那個曾被愛包圍的小男孩忽然活了過來,于是愧疚隔了多年壓上了心頭。
一直冷眼圍觀着這長達十多年的謊言與欺淩,她也并不算全然無辜。
除了孟家人以外,蓮華路的保姆、園丁、司機都不喜歡孟厭,欺負他也不會得到任何教訓。
置身于其中時,随意打罵一個看起來品行不端又渾身帶刺的怪小孩是件稀松平常甚至正确的事。
沒有人去探究孟厭為何表現得難以接觸,又是為什麽漸漸變得不再讨喜。
“孟厭會很高興的。”紀戎溫聲道。
他無意去幫誰緩解愧疚,卻也知道最該找誰算賬。
“犬狼裏出omega的少,孟厭一直覺得自己是和他父親一樣的alpha。字都認不全,摟着江夫人的脖子,嚷嚷着以後要娶一只兔子當老婆,要賺好多錢,好好保護人家。”
“紀先生是兔子alpha吧,我聽、聽大少爺說起過。也勉強算孟厭心願達成吧,您,您好好照顧他…”
胖保姆尴尴尬尬止住了沒完沒了的話頭,她并無任何立場在這裏叮囑紀戎。
紀戎腳步一頓,忽然有點難過。為那個鬧脾氣有人圍着哄、滿心想着長大後要保護別人的小孟厭。
稚童沒有精密的神經結構去構建并保留住複雜的記憶。這些幸福塵封在過去,覆于其上的全是肮髒的泥。
那個自信的、肆意的小朋友也不見了。
紀戎回來的時候,孟厭正抱着手機蜷縮在病床邊的椅子上,一聽見響動,立即就醒了。
“哥哥!”他高興地跳下椅子,眼睛濕漉漉的,明顯正睡得迷糊,臉頰上壓出了紅印,終于褪去了枯黃的短發炸在腦袋上埋住了耳朵。
沒等紀戎走近,笑意突然凝固在孟厭臉上。
“哥哥臉怎麽了?”他急得鞋也沒穿,幾步跳過來,踮起腳,扒拉着紀戎的胳膊想看清楚一點。
“有沒有乖乖吃晚飯?”紀戎沒回答問題,只單手将人提溜起來,放到狹窄的病床上,再去拿被遺忘的鞋。
“吃了。”孟厭有問有答。
趁着紀戎彎腰給他穿鞋的機會,孟厭舉起汗津津的小手摸上了紀戎的臉,碰又不敢碰,只虛虛的在淤青的邊緣點來點去。
怎麽一天不見就破相了,被誰欺負了?
皮膚白的人容易留印子,孟獻那兩下并沒有打到實處,和紀戎在拳擊臺上受過的傷相比只能算撓癢癢。流血和脫力都是演的,不然孟獻也不至于那樣氣急敗壞。
不虧。
苦肉計卓有成效不說,還能讓小狼崽心疼。
紀戎擡起頭,專注地看着孟厭。
扁起的嘴巴,微微下壓的眉,不停眨巴着的眼睛。
怎麽不高興的時候看起來也這樣可愛。
他忽然伸手捏住了孟厭的眉毛和嘴巴,于是一個頗為憤怒的表情出現在了孟厭的臉上。
又想起今天聽到的那些舊事。
孟獻被拘在所裏雖然失了氣焰,卻仍不死心,挑釁着問他知不知道如何馴服一只不聽話的狗。
“當着他的面,打死另一只狗,再把七零八碎的、帶着血的狗皮剝下來送給他。”
“你真應該欣賞一下他的表情,抖着手,想拿又不敢拿,哭的是又醜又難聽,像他媽變異的喪屍,逗死我了,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穿透了他的聽覺神經,那個時候,紀戎在極力壓制住的憤怒之外也感到了疑惑。
怎麽會有人壞得這樣徹底,好像毫無共情能力。
紀戎歪了歪頭,松開作亂的手,又用兩根修長的手指點了點孟厭的臉頰,将習慣性下撇的嘴角推上去。
于是奇怪的笑取代了憤怒。
被這樣盯着看,又被弄出不好看的表情,孟厭只覺得面上發臊,想躲起來。
“幹什麽呀?”
“還沒說,嘴巴怎麽破了?”
控訴和逼問也是毫無威懾力。
他由着紀戎控制着自己的嘴角,不明白一向溫柔紳士的人怎麽突然這樣奇怪。
“開車不小心撞到了。”紀戎輕聲交代。
不算撒謊吧,确實是開車和人撞上了。
“我背也好疼。”說着他湊過來,将下巴擱在孟厭的肩膀上。
“快去看一下醫生!啊!姜醫生回家了嗎?”沉甸甸的重量壓在肩上,孟厭動彈不得,心裏幹着急。
“術業有專攻,姜醫生不管這個。”
“那怎麽辦!”
“厭厭吹一吹,我就不疼了。”紀戎悶笑。
他好喜歡逗孟厭。
掀開衣服,背後一道連綿的青紫,怎麽會是開車撞到的?肯定是被欺負了,肯定是被孟家那群混蛋欺負了!
都是他不好。
孟厭埋頭湊近,老老實實鼓起腮,沿着那道淤青一下一下吹氣。
他又不是笨蛋,幹嘛要這樣哄他?
可是他從來都沒辦法拒絕紀戎的要求。萬一真的有用呢?
有微弱的、濕軟的氣流拂過皮膚,又有壓抑過的、悶悶的抽泣聲傳來。
轉頭,是小狼崽在背後邊兢兢業業吹氣,邊抱着他的腰吧唧吧唧往下掉眼淚。
壞了,好像把人逗狠了。
“你要照顧我,要保護我啊。”紀戎把小小只的孟厭抱在懷裏,大言不慚。
好半晌,懷裏的小腦袋上下動了動。
是應了,要罩着他了。
孟厭摟緊了紀戎的腰。
沒辦法,兔子這種容易被欺負的動物就是需要保護。
“厭厭,你的媽媽不叫葉怡,爸爸也不叫孟昭獲,他們不值得你難過,有很多人在愛着你。”
“給你定童話書的是你的媽媽,江雪君,她很愛很愛你。”
紀戎輕輕捏着孟厭軟趴趴的耳朵,斟酌着告訴了他真相。
之前不夠确定,沒有證據,所以一直沒和孟厭說。借着今天孟獻這麽一鬧,他公證了孟厭的身份,只等将來事發、占着鵲巢的鸠下獄,落難的小王子就會拿回所有失去的東西。
權杖、財富,他都會一一奉上。
“這樣啊。”
“怪不得都那麽讨厭我。”
孟厭閉着眼睛,好像并不意外,也并不難過。
可是為什麽要這樣欺騙他?看着他滿懷期待地叫着爸爸媽媽,煩躁的同時,心裏也一定在嘲笑他吧。
他何其愚蠢,居然拙劣地讨好着劊子手,妄圖得到一點同情。
“江雪君。”
“媽媽。”
他又喃喃自語。
“嗯,她是個很厲害的舞蹈家,可以在手機上搜到很多表演視頻,要看嗎?”紀戎将下巴擱在兩只獸耳中間,一下下拍着孟厭的背。
前襟濕了。
埋頭不語的小狼崽又在偷偷哭鼻子了。
他一直堅信他的媽媽漂亮又溫柔,會親親他的額頭,把他抱起來細聲細氣地哄。
原來是模糊的記憶告訴他。
原來冷淡取代了溫柔,不是因為他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