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袁址走後不久，醜時，趙無垠剛合衣躺下，微微感到地面顫動，他敏銳的起身，卻發現向來警覺的哨兵此刻竟然毫無反應，疑慮陡生。但敵軍夜襲，容不得他多想。他叫來馮铮，分派三千人埋伏在敵軍的必經之路上，糧草和火/藥庫也安排下埋伏，把駐地弄亂，留下一副破敗的景象，然後躲在一棵樹上，從高處俯視着夜襲的蒙軍。
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大，足把碗裏的水打散了，枯葉紛紛飄落，驚擾了夜色。直到蒙軍進入梁軍駐地，梁軍沒有一個人有反應，哨兵已經被趙無垠吩咐下去了。趙無垠在高處看着他們蒙了一時片刻，騎着馬原地轉圈，這才想起去找糧草庫。蒙軍剛要分散，埋伏的梁軍一擁而上把他們包了餃子。
蒙古軍戰敗往回退守，隐在營帳外，打算等後續援軍到齊再進攻，卻是被暗中埋伏的馮铮又補了一頓，打得四散奔逃，這個夜晚才消停。但已是天光初亮。趙無垠這才開始審問哨兵。
眼前的人是個年輕人，看起來都不到二十歲，如果他借口老眼昏花看不清，趙無垠是不會相信的。這個哨兵觀望的就是蒙軍攻進來的方向，趙無垠問他：“我在營帳中尚能聽到馬蹄聲，為何你在外值夜卻沒有發現動靜？”
這個小兵吓得直打哆嗦，他是沈鄂的人，沈鄂心疼自己的兵，為他說盡了好話。
趙無垠目光嚴厲，恨不能在他身上掏個洞，質問道：“說，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是懷疑這裏面有陰謀，畢竟深陷戰場萬事都得小心。
小兵當然不敢說，他昨晚值夜之前和兄弟們喝酒了，否則軍杖可不是那麽好吃的。于是他只能哆哆嗦嗦的認罪：“是屬下無能，請王爺責罰”，話罷便頭搶地趴了下去。
趙無垠責備的望了一眼沈鄂：為何挑這麽一個人守夜？
這小兵嘴裏擠不出東西，他便交給了沈鄂處理。
三天後，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還是夜襲、還是沈鄂的兵、還是擠不出話。
趙無垠打算對蒙古軍回以禮之，教教他們何為偷襲，于是趁大雨瓢潑之夜偷襲蒙軍營帳。夜雨偷襲是最合适的時間，因為夜雨裏聽不見哨兵的擊鼓聲、主帥的命令聲，甚至連軍旗都看不見。而且，蒙軍都是“旱鴨子”。
這本是一場萬無一失的計劃，北疆迎來一場難得的大雨，連老天爺都在幫他們。只是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蒙軍竟然有防備。
“大汗有令，不能傷他”，那幾個虎視眈眈盯着他的人用蒙古語碎碎念，趙無垠側耳，以為是自己耳朵裏灌了水聽錯了。
蒙古軍三倍多于他們，按照計劃，兩個時辰內如果他們沖不出去，馮铮就會帶人沖進來。趙無垠很清楚，有人洩露了他的計劃，他中了埋伏。眼下，要麽自己帶人殺出去，要麽扛到馮铮帶着援軍沖進來。
趙無垠是個謹慎的人，即便是偷襲也會事先安排軍隊守備，即使這個計劃他本認為萬無一失，他也安排了馮铮在外候命。
馮铮本以為自己只是安全部隊，沒想到還真的動了刀槍。只是他這個刀槍，卻動錯了地方。
蒙軍那裏逃回來一個小兵，一身狼狽的軍裝被大雨浸透，他準确的找到了馮铮的位置，告訴他：王爺被人埋伏了，請将軍盡快去支援。
馮铮去了。
而此時，趙無垠已經從包圍圈裏突破了一個口子，在小兵的帶領下，馮铮的軍隊準确無誤的擋住了趙無垠的撤退路線。在他們調轉方向準備撤退的瞬間，機動性同樣強悍的蒙古軍已經圍了上來，激戰在所難免。
戰鬥，這在戰場上是比吃飯喝水還要平常的事，不到天亮，趙無垠和馮铮就帶人突破防圍。損失慘重。但嚴峻的并不是這次夜襲，而是這次夜襲所反映出來的問題：他們裏面一定有奸細。
如今形勢嚴峻，為了避免紊亂軍心，趙無垠只能暗中調查這件事。只是因為有人暗中搞鬼，謠言傳播的速度飛快，很快軍營裏人心惶惶，互相看誰都像奸細。
胡刀鐵騎只是一只騎兵軍隊，能夠參加戰争的大部分還是步兵。事情既然已經挑破，袁址說，就沒必要再瞞着。當日便下令開始軍檢，先拿胡刀鐵騎打樣子，然後迅速落實到了各處。
沈鄂是因為左丘不在才補上去的，偏偏由于之前的兩次事件，他的嫌疑最大，心有疑慮，怕被人算計。他跑到袁址面前自動請罪，泣訴自己的清白。被袁址好一番安慰。如果他找的是趙無垠，他大概是不敢這麽哭的，趙無垠只會踹他一腳，嫌他淚水多。
于是沈鄂凄凄惶惶的回到自己的營帳，嚴查自己的手下。
沈鄂手下有一親兵，機敏滑頭，他告訴沈鄂：如果營裏揪不出幾個人，此事恐不能善罷甘休。
于是沈鄂嚴加審問，揪出幾個問不出嘴的人，連同之前疏忽職守的兩個哨兵一同押了上去。
一月後，蒙軍突然發動攻擊，進攻人數達三十萬，趙無垠率軍支援汝州，袁址從東路補充，沈鄂只負責糧草運輸。沈鄂誤以為自己仍被懷疑，私自率五千人趕去微州，企圖燒了蒙古軍的後院，打算立下戰功以表忠心。變數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運糧部隊被人截斷了。
沈鄂的部隊裏确實出了叛徒，他挑動軍心隐藏的極深。
沈鄂于微州被圍困殺害。
而此時的趙無垠，被困在了汝州。汝州的城牆早就已經被攻破了，只是蒙古軍攔住了消息，設計讓他鑽了進去。
他這幾天的運氣很不好，趙無垠眼皮一直跳，感覺自己恐怕要葬在這裏。而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遺書有沒有交代完整，這幾乎和如何破防同時出現在他腦海裏。
“王爺”，阿木古郎朝他喊話，“你身份貴重，只要交出那九州，我可以放你回去。”
“放你娘的屁！”
趙無垠率先突圍，蒙古人關上了城門，巷戰開始，火光四起，眼前的畫面，讓他想起了當年逃離京都南下的一番情景。那時他還只是一個只會趴在母親懷裏尋求庇護的孩子，而他真正學會殺人，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如今，已經過去十七年了……這十七年裏的每一天，他都在戰争與殺戮中度過，吃盡了邊關的沙子，無數次從死神手裏搶回性命，也有無數人為了他而殒命。每天醒來，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夜晚的月亮，而每天夜晚，也不知道自己第二天是否還能醒來。
他有無數次的面對險境，而此次的汝州圍困只是其中尤為險峻的一次……
城門大響，袁址在攻城。
被圍困的士兵們看到了希望，大喊厮殺聲。趙無垠中了一箭，被他随手折斷，箭尖還埋在皮肉裏。
持久攻城，攻城不下。
第二日午時，自稱是沈鄂部下的援軍到了，和袁址合力撞門，直到申時才撞開了城門。
城門大開，梁軍殺入。蒙軍守在城門上開始放箭，于是士兵們開始搶奪城牆，占據高位。
就在激戰之時，一個人拿着三叉戟貫穿了趙無垠的胸膛。蒙古軍內開始有人喊話：“梁軍主帥戰死！”
趙無垠奮力轉過身，卻看到他穿了一身梁軍的兵裝。拆下槍頭，甩了出去，準确無誤的插在了那人的身上，幾乎和他胸口上同樣的位置。而後再也支撐不住，撐着槍杆，勉強半跪着。
蒙軍見此情形，以他為中心形成包圍，合力向他刺來。
“王爺！”
被刀槍争鳴聲塞滿耳朵的思勤終于看到了這一幕，他輕身躍起，踩着士兵們的頭沖過來，手中長鞭一甩将一群人彈飛出去，摟着趙無垠道：“王爺？”
思勤見他眼神已經開始渙散，急忙從懷裏掏出一瓶藥，統統給他灌了下去，而後封住了他的穴脈。也不管如今戰場如何，抱起他就往回走。他跑的極快，幾乎和閻王爺搶時間。到最後，連輕功都嫌慢了，也不管會不會引人懷疑，掏出天翼就飛上了九重天。
梁軍被蒙軍唬住。“梁軍主帥戰死！”幸好袁址穩住了局面，流着淚同樣嘶喊：“為王爺報仇！”在巨大的恨意之下，梁軍個個殺紅了眼，城門已開，卻沒有一個人出逃撤退。
有的新兵武力不及，被壓制在地上無法反抗，于是瘋狂的用頭猛擊壓制他的蒙古兵，撞暈之後從脖子上啃下一口肉，和着血嚼着吃了。看蒙古兵死透了，這才不管不顧的奔向下一個。
阿薩爾憑借自己的軍事經驗判斷：“此次戰役我們必須撤退，梁軍已經殺的走火入魔，怕不是要殺盡了這裏的蒙古人。”
阿木古郎反應遲緩道：“撤！”
梁軍果然不讓他們走，直追出去二十多裏，實在跑不動了才被迫撤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