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省青年隊的籃球場,姚遠坐在場外,接連打了兩個噴嚏。
趙鑫走過來坐下,遞給他一瓶佳得樂:“感冒了?”
“沒。”姚遠接過。
趙鑫剛訓練完一場,拿毛巾擦着汗說:“那就是有人在罵你。”
姚遠說:“打兩個噴嚏就是有人罵,那你不得打噴嚏打死。”
趙鑫作勢給他一拳,罵:“滾!”
“好,滾了。” 姚遠起身要走。
趙鑫小鹿眼一翻:“我是說我滾。”
姚遠:“準了。”
球場上,幾個年輕運動員正在搶籃板,鞋底摩擦的呲啦聲刺耳,沖撞激烈。趙鑫看着場內,想起高二第一次體育課上和姚遠拼籃板的一幕,不禁笑了。
“笑什麽?”
“咱倆算是不打不相識吧。”
姚遠知道趙鑫指什麽,那次籃板最後被他搶了,趙鑫面子上過不去,開始發揮專業水準帶球撞人,姚遠那時還不知道趙鑫的身份,和他幹了一仗。
結果,兩人都被對方打服氣了。
成了之後兩年彼此在學校裏唯一能看順眼的人。
姚遠嘴角一彎,算是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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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你們學校女生顏值如何?”趙鑫笑得動機不純。
“你腦子裏成天就這點破事。”
“誰說的,我想得最多的,是進國家隊。”
“你沒戲了。”
姚遠陳述事實,毫不留情面。
趙鑫今年已經十九歲,十九歲還在省青年隊打球,充其量也就是省隊第二梯隊,想進國家隊,難之又難。
趙鑫何嘗不知,他罵:“艹,你丫不說實話會死啊。”
“我倒覺得你現在這樣挺好,學也上,球也打,以後不打球了,也不愁沒飯碗。”
趙鑫高中畢業保送D大新聞系,體育特長生。
“不行。”趙鑫搖頭:“理工院校,女生沒有長得好看的,日子很難捱。”
“……”
姚遠不知道如果趙鑫這頭公驢的日子都很難捱,其他男生是不是要去跳長江。
“說真的,你們學校漂漂MM多嗎?這将直接關系到如果我去北京,要不要去你學校看你。”
“你來看了不就知道了。”
“要是和我們學校的女生一個水準,我就不去了。”
姚遠瞥他:“那你還是別來了。”
趙鑫搖了搖頭:“算了,當我沒問。你丫審美有問題。”
說完,他蹦跶着重又進了球場。
…
2012年國慶檔,實在沒有什麽能拿得出手的電影,紀然坐在秦羽陽和楊佳映中間,覺得自己跟個250瓦的燈泡沒區別,屏幕上無聊的劇情和嫩模貝貝小姐蹩腳的演技,直接把她看睡着了。
電影散場,她是被楊佳映推醒的。
“我打呼嚕了嗎?”紀然擦了擦口水問。
“沒事,打了也聽不見。”楊佳映說。
見秦羽陽臉色不太好看,紀然問他:“怎麽,是個悲劇?”
秦羽陽沒吭聲:“……”
楊佳映說:“沒有,皆大歡喜。”
走出影院,眼前的一切豁然亮起來,紀然瞪着秦羽陽說:“那你甩什麽臭臉?”
出乎紀然意料,秦羽陽竟沒解釋,也沒否認,只悶悶說了句:“我先回去了。”
紀然對秦羽陽的反常有點惱火,嗆他:“你哪根筋搭錯了?”
楊佳映察覺出氣氛不對,遞給紀然一個眼神,讓她別說了。
秦羽陽默然。
一部106分鐘的電影,紀然有100分鐘都在睡覺。他想,若不是楊佳映在,她肯定不會和他來看電影的。
他還以為,鬧了那麽久,那麽絕,自己和楊佳映的關系伴随着各自考上大學,已經翻篇了。誰知他自以為的了結,只是從面上潛入暗處,依舊頑固地蔓延生長着。
而紀然所做的一切,竟和三年前毫無分別,只為了撮合他和楊佳映。
他按捺下心中失落苦悶,揮了揮手說:“6號見”。
紀然沒理,拉着楊佳映走遠了。
“你幹嘛呀!”楊佳映一邊走,一邊不住回頭,直到秦羽陽的身影完全在人群中消失。
是啊,她幹嘛呀?
紀然有苦難言。
為了發生在初二那年,楊佳映并不知情的事。
她怕,自己當年一時沖動欠下的賬,要楊佳映來買單。
越怕,越敏感,越受不了秦羽陽當着楊佳映的面,所表現出來的一點點小情緒,像是故意要讓她們難堪。
而這一切,她又無法對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說起。
只能将怨氣撒向秦羽陽,為他當年的拒絕,今天的反常。
畢竟,這算是他和楊佳映的第一次約會吧。
卻以這樣的不歡而散收場。
…
紀然回京這天,兩家大人約好開秦向中的那輛豐田保姆車,一齊送兩個孩子去高鐵站。
秦向中還托人提前和車站熟人打了招呼,開單子走貴賓通道,大人可以一直将孩子送上站臺。
南站貴賓室,服務員端上現泡的綠茶,玻璃杯映射着屋頂巨大的水晶吊燈,大人們在這夢幻的光影裏悠閑聊天,紀然坐在碩大的米黃色布藝沙發裏,無所事事地盯着牆上的電視機,眼神沒聚焦。
這是她第一次走貴賓通道,顯然,坐在她旁邊的秦羽陽已經熟門熟路。
不用帶路,他便知道2號貴賓室的位置,知道怎麽去衛生間,電視如何換臺,就連端茶的服務員,都認識他。
托他爸的福,她不用在國慶長假的最後一天,擠在熙攘的候車大廳,排大隊等候安檢。
就像她回來時那樣。
或許就是現在,在那摩肩擦踵的人群裏,能找到姚遠的身影也不一定。
她想,明天就要上課了,他應該也是今天回去吧。
“找個周末,來天津玩吧。”
秦羽陽打斷她飄忽的思緒。
紀然興致寥寥:“再說。”
“你不是沒去過天津。”
他對她的熟悉,包括知道她曾去過或沒去過的每一個地方。
紀然回怼:“我沒去過的地方多了。”
秦羽陽依舊好脾氣:“這不離得近嘛。你來,我帶你去塘沽吃海鮮,去五大道吃西餐!”
紀然還是一句:“再說。”
“那我找你玩去!”秦羽陽換了種方式進攻:“北京我還是小學畢業那年去的,好多地方都記不清了,你請我吃烤鴨啊!”
一直在聊天的大人碰巧停下,聽見了秦羽陽的話,面露喜色。
陳瑾說:“那還用說,去北京,叫然然請你吃全聚德!”
高斌說:“還真是,說起來陽陽那年去北京,住在我同學家,二環裏的四合院,就在後海邊上,陽陽老吵吵要去劃船,嗨,北京太大,玩不過來,結果直到走了也沒劃上。陽陽你這回去,可算有人陪你去後海劃船了!”
秦羽陽抿嘴,笑着瞅紀然。
大人的話說到這份上,她也只能配合地嘴角一彎,勉強應付。
瞎,要她和秦羽陽去後海劃船?!
這要是讓楊佳映知道了,還不得提刀追來滅她?
很快,服務員提示列車即将進站。大人們有說有笑,将兩個孩子送上車,又站在車旁沖他們擦了一陣玻璃,直到列車駛出站臺,紀然這才舒服地窩進紅布椅背裏,如釋重負。
“早知道,我也考北京的大學了。”
列車正經過長江大橋。江上有霧,往來船只隐隐綽綽。秦羽陽對着窗外白茫茫的江面,突發感慨。
“幹嘛?”紀然很不以為然。
“見你方便。”
紀然被惡心到,皺眉:“你這人,不會有社恐症吧!到哪都要跟着我!”
“我是說真的。而且,”秦羽陽補充:“也不知是誰跟着誰!”
摸着良心說,直到楊佳映事件發生之前,一直都是紀然扮演跟屁蟲的角色,秦羽陽到哪,她到哪。
後來上了高中,兩人沒分到一個班,加之因為楊佳映,紀然對秦羽陽有了隔閡,兩人在校園裏見面,她最多點個頭,有時甚至視而不見。
紀然可以裝作沒看見他,可秦羽陽卻很難配合她演戲,特別是碰上類似全年級外出學農,紀然吐了一路,或者校運會女子接力,紀然跑最後一棒摔了一跤的時候,他總是出現地很及時,且讓她無法拒絕。
紀然掏出IPOD耳機,大言不慚地說:“你,就是你,總跟着我!”
說完,她戴上了耳機,閉目,開始聽歌。
秦羽陽默默盯着她看了一陣,嘴唇開阖,自言自語:“對,你說的都對。”
…
經過一個國慶假期,寝室裏的女生們再見面,像群鳥歸巢,叽叽咋咋沒完。
桌上,從各自家裏帶來的特産堆成座小山,俞曉雅更是帶了一餐盒比手掌還長的大對蝦,都是她媽今早現去碼頭買了煮好的,讓大家趕緊吃。
見大家嘴裏都塞滿蝦肉,俞曉雅笑眯眯地開口了:“姐妹們,我脫單了!”
“喲~~”齊格格起哄。
方妍問:“是你上次說的那位嗎?”
紀然壞笑:“敢情你有意帶對蝦回來虐我們單身狗呀!”
俞曉雅抑制不住笑靥盈盈,像朵綻放的雛菊。
十九歲,還有什麽比類似我暗暗喜歡了很久的人,恰巧也喜歡我,還對我表白了這樣更讓人歡欣的事麽。
甜蜜的故事講到一半,紀然電話響,來電提示:孫骁。
孫骁?
紀然對着這名字愣了兩秒,想起,是那個爆炸頭。
她趕緊走到陽臺上接起電話:“喂?”
“HEIIO!紀然!”
“孫骁?”
“YES!”孫骁嘴裏嚼着口香糖,吧唧吧唧地說:“你在學校嗎?”
“在。”
“今晚開始排練啊!”
“排……排練?”
“艾筠沒和你說嘛?”
“說是說了……”
“OK,那就這麽說定了,晚上七點,學生會見哈。”
“……”
紀然挂電話時想,原來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人,生來就能把話說得讓人無法拒絕。
“誰啊,這麽神神秘秘。”齊格格問。
不等紀然回答,手機又有短信:
秦羽陽「到學校了嗎?吃晚飯了嗎?」
被齊格格眼尖瞄見,大喊:“呀!姐妹們,紀然也有情況!”
“沒有啦!”紀然直接按關了手機屏幕。
“我都看見了!”
“看見什麽了?!”
“是不是校草?”齊格格神經兮兮地湊近:“一起回去擦出火花了對不對?你換座位了對不對?”
“不對!”紀然舉雙臂比劃了一個大大的叉:“全錯。”
齊格格不屑,像個宿命論者拍了拍她肩,口中念咒:“早晚的事。”
說者無心。
卻聽進了紀然心裏。
晚七點。S.T.O.P樂隊組建兩年來,第一次加入主唱的排練準時開始。
孫骁向樂隊其他成員隆重介紹了紀然,貝斯手歐力揚笑着說:“咱們樂隊要換名字了!”
S.T.O.P取自樂隊成員姓名的首字母,鍵盤手孫骁,吉他手田銳,貝斯手歐力揚,鼓手潘昱軒。
如今加入紀然,成員們一致同意改名。
“不用吧,”紀然在四個師哥面前有些局促:“S.T.O.P,名字挺好的。真的不用改。”
“J.STOP。”孫骁越過她的意見,問另外三人:“你們覺得怎麽樣?”
用她姓氏的首字母打頭,像是為樂隊注入了新的靈魂。
“同意!”三人擊掌通過。
紀然見大家情緒高漲,便沒再扭捏推辭。
改完了名字,大家開始商議排演的曲目。
孫骁更中意歐美流行歌曲,特別是酷玩的歌,樂隊有好幾首現成的保留曲目。
“我可不可以提個意見?”紀然舉手。
“你說。”
“現在唱現場都喜歡飙高音,我們能不能另辟蹊徑,以情取勝。”
“比如?”
“比如今年的《中國好聲音》,有個學員唱了首《你快樂,所以我快樂》,現場效果就不錯啊。”
歐力揚說:“對對,那期我也看了,确實不錯。配器難度也不大,我覺得這首歌可以當作初賽曲目。”
“決賽曲目我推薦範曉萱的《我要我們在一起》,配樂是古典鋼琴,手風琴,走爵士風。有點頹,懶散,卻很抓人。”
孫骁不語,像在很認真地考慮。
“《我要我們在一起》?老歌了吧。” 田銳說。
“老歌也可以新唱啊,Beatles的Yellow Submarine唱了快半個世紀,依舊經久不衰。”紀然說。
“新歌老歌倒不是問題。”潘昱軒說:“唱現場,關鍵要看能不能鎮得住。有時候太平淡的歌帶不起氣氛,會很吃虧。《我要我們在一起》感覺太平了,會把人唱睡着。決賽唱這種歌,太冒險。”
紀然覺得潘昱軒說得有一定道理,但并不完全:“你說的是一類,但如果一首平淡的歌唱進聽衆心裏,引發他們更深層次的共鳴,效果或許比一味炫技飙高音,卻不知道唱了什麽要強。”
話題的剛開始,紀然并沒有私心。
《你快樂所以我快樂》也好,《我要我們在一起》也好,不過是萦繞在她腦海裏的一段旋律。
只是單純覺得好聽,适合她唱。
可當她力排衆議,堅持選擇《我要我們在一起》作為決賽曲目,并向樂隊其他成員陳述理由時,姚遠的臉不期然地在她眼前一晃。
她有了私心。
走心。
她想用一首歌的時間走進他的心。
排練室再一次陷入沉默。
孫骁想了想,不确定地說:“先放來聽聽。”
紀然打開IPOD接上音箱,靜了短暫幾秒之後,鋼琴前奏開始叮叮咚咚在夜色中流瀉。
範曉萱的聲音如同波斯貓一般慵懶嬌柔而又漫不經心,極具場景感的歌詞猶如一幀幀文藝片的電影畫面。
紀然随着範曉萱淺吟低唱起來:
“風遠遠地吹着我的臉我的手我的發我的心我的眼睛
你遠遠的呆在那個城那個路那個房那個燈那扇窗口
我靜靜的放着你給我的CD音樂當作背景
怎麽唱
都不再煽情……”
副歌部分,爵士鼓加入,四三拍的節奏,讓人很想跳支華爾茲。
“我說我說我要我們在一起
柔情的日子裏愛你不費力氣
傻傻看你只要和你在一起
不像現在只能遙遠的唱着你~~”
鋼琴敲完最後幾個音符,餘音繞梁,孫骁決定性地一拍大腿,激動道:“就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