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月的第三個周末。

紀然預備上圖書館惡補一下最近因為排練拉下的功課。

齊格格回家了,俞曉雅昨晚異地戀愛電話粥煲太晚,要補覺。

在紀然的軟磨硬泡下,方妍答應和她一起去圖書館。

大概是因為周末,天氣好,大家都出去感受故都的秋了,圖書館裏上自習的人不多,一半座位空着。

紀然和方妍找了個靠窗,有陽光的位置坐下,還沒打開書包,紀然忽然一陣內急,要上廁所。

方妍笑她:“懶驢上磨屎尿多。”

紀然吐了個舌頭,抓了包抽紙就往外跑。

再回來,方妍已經開始做統計學的作業,紀然悄聲坐下,一擡眼,看見了和他隔了一張桌子,坐她正對面的姚遠。

也在埋頭學習。

秋日暖陽穿過稀稀拉拉的白楊樹葉,穿過圖書館碩大的玻璃窗,像頑皮的音符在他身上跳躍,他便落在這一片斑駁的金色的影中。

上次國慶分開後,這還是她第一次在學校遇見他。

雖然她最近因為排練往學生會跑得勤,他卻像失蹤了一樣,再沒出現過。

老實說,她曾隐隐期待能在那幢二層小樓裏撞見他,幻想過他是否在他們排練時路過,聽見她的歌聲。

可真要遇見,又能說些什麽呢?

真讓他聽見,又能代表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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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她說什麽,唱什麽,他都是這樣一張幹巴巴的臉,她又不能因此苛責他,特別是知道了他的身世之後。

比慘,她根本比不過他。

連日來的期待如今不經意間被成全,倒使她立馬不淡定了,心跳像在百米沖刺,只顧朝着他的方向,拼命奔跑。

偌大的圖書館,一排排整齊排列的書牆做背景,他們之間除了那張黃色的長條桌,全無遮擋。

她匆忙埋頭看書,假裝在看,想的卻是她剛才走進來時,他在做什麽,有沒有看見她?還是壓根連頭都沒擡?

雅思教材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同她面面相觑,互不認識,正愣神間,她的電話鈴乍響,靜谧的圖書館裏突然響起《稻香》,吓得方妍一哆嗦,轉掉了手裏的筆,無數道目光齊刷刷投來。

該死的,她忘了關靜音!

紀然于衆目睽睽下慌張接起手機:“喂……”

餘光一瞥,那人悠悠擡眼,又悠悠垂下。

滿是嫌棄。

哎……

電話是秦羽陽打來的。紀然無奈嘆氣,接着電話走出去:“作甚?!”

聽出她口氣不好,在電話那頭頓了一下。

“你在哪?”他問。

“圖書館上自習呢!你真會挑時候打電話!”

“呃,不像你啊,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愛學習啦?”

“少廢話,什麽事?”

“沒事,就想聽聽你的聲音。”

“……”

挂了電話,紀然再次回來,看了眼不遠處已經繼續埋頭看書的姚遠,小心翼翼地坐下。

“誰啊?”方妍小聲問。

“神經病。”紀然用口型回。

說完這三個字,她下意識地又一擡眼,撞上了那個人的眼睛。

正直直盯着她看,面無表情。

紀然的眼神強撐着迎過去,試探着對他一笑,掩飾內心慌張。

在沒有接到他的任何回應後,她最終心虛地別開,生無可戀地把書豎起來,鴕鳥似的把臉藏在書後,不打算再出來。

姚遠剛進來的時候沒看見紀然。不然,他也不會坐在現在這個位置上。

一坐下,他便看見她進來,在褲子側面擦着濕乎乎的手,眼大無光地坐到了他的對面,使他原本來圖書館求平靜的心莫名煩躁起來。

就像那晚從學生會出來,他突然聽見了電吉伴着她的歌聲飄出二層小樓:“你眉頭開了

所以我笑了

你眼睛紅了

我的天灰了……”

那之後,他便不再去學生會了。

如果宣傳部有活,他就在宿舍裏完成,線上交差。

比如校園歌手大賽初賽的節目單,是他做的。統計學院一共三人報名,其中一個是經濟社會統計系的紀然。參賽曲目是《你快樂所以我快樂》。

當他将她的名字連同這幾個字敲進電腦時,原本一直飄忽在外的思緒重又飄回屏幕。盯着這幾個字看了一陣,他腦袋一熱,把紀然的“然”字删掉,敲上“二哈”兩個字,然後對着“《你快樂所以我快樂》,紀二哈”幾個字,咧了咧嘴。

見選手照片的一寸小框裏,紀然紮個馬尾,穿着白襯衫,一直對他報以友好的微笑,他索性把照片也删了,從網上下了一張哈士奇的照片貼上去。

他對着節目單,在大半夜甚為滿意且十分幼稚地地笑出了聲。

看在她曾毫不知情被他捉弄的份上,姚遠打算原諒她從剛才進圖書館到現在,在他面前無休無止的小動作。他盯着那本遮住她大半張臉的翠綠封皮皺了皺眉,繼續埋頭看書。

誰知才安靜不到兩分鐘,圖書館裏騷動又起。

那個叫秦羽陽的男生,戴着鴨舌帽,背個大書包,風塵仆仆,一臉熱望,不知用了什麽法子過了圖書管理員那關,突然跑進來,直奔紀然身邊坐下,一把奪下她手裏的書,将自己的臉湊到她面前,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用最小的聲音,最大力氣地叫出紀然的小名:“然然!”

紀然蒙圈,已顧不上對面那雙眼睛,瞪眼斥他:“你怎麽來了?!”

“來找你玩啊!”

方妍也放下手裏的筆,探究地看着身邊這一對。

嗯,怎麽看,都像是男朋友為了給身在異地女友一個驚喜,搞的突襲。

養眼而般配。她笑着對紀然擠眼,表示你不用解釋,我秒懂。

紀然有口難言,急得血壓飙升,臉通紅。

鑒于這張桌子的動靜就一直沒停,且有越來越大的趨勢,周圍看熱鬧或不滿的眼神不斷射過來。

“走,走!”紀然開始收拾東西,催促秦羽陽和她一起出去。今天出門前沒看黃歷,她腸子都要悔清。

誰知秦羽陽被他拉扯着起身時,一擡眼發現了近在咫尺的姚遠,手一指,像是比見到紀然還激動,跑過去叫他:“姚遠!”

搞什麽!

不是說他們高中不熟嗎?!

紀然呆住,大腦充氣,空蕩蕩的像個球,滿是歉意而又無措地看向姚遠。

見他循聲擡頭,似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慢吞吞地站起身。

秦羽陽熱情地朝他一摟肩,身高相仿的兩人肩頭一撞,又分開,并不協調的肢體語言将兩人的真實關系暴露無疑——

他們确實不熟。

紀然瞪着秦羽陽,想叫他适可而止。

秦羽陽卻毫不在意,攬着姚遠格外熱情,朝她走來。

圖書室顯然不是敘舊的地方,三人表情各異,開始不發一言往外走。

方妍看傻眼,飛速敲短信給社會經驗豐富的齊格格:“紀然一女拖二男,剛從圖書館出去,怎麽辦?”

齊格格正陪老媽在超市結賬,拿一手東西不方便八卦,秒回三個字叫方妍安心:“恭喜她。”

圖書館樓道裏,光影斑駁,三對腳步起落有聲。

秦羽陽邊走邊說:“真是巧了,一下遇見你們兩個!”

話分怎麽聽,意思千差萬別。

于紀然,聽出這話中的酸意,發現她認識了十幾年的秦同學今日反常,低聲嘟囔:“幼稚!”

秦羽陽聽見,笑着接納:“謝謝誇獎。”

姚遠跟着他們走到轉角,在那幅誇父追日的巨型油畫下停住,沒有繼續下樓的意思。

他的視線越過紀然,停在秦羽陽臉上,說:“你是來找她的吧。”

被稱作“她”的紀然站在這兩人中間,像是個局外人,看看他,又看看他,難為地垂下眼。

“對。周末沒事,天津北京這麽近……”

秦羽陽解釋,被姚遠打斷:“那你們好好玩,我還有事,先走了。”

秦羽陽像是成心,身子往前一橫,客套地說:“一起呗,咱們也好久沒見了,一起吃中飯。”

姚遠剛要邁出去的步子被攔下,臉上的反感已顯而易見。

他克制着,淡淡回絕:“抱歉,實在抽不出空作陪。”

秦羽陽還要堅持,被紀然慌忙攔住:“建築學院下周要辦校友作品展,他真的沒時間。”

秦羽陽略帶遺憾地說:“這樣啊,那下次吧,說好了姚遠,下次我再來,咱們一起吃飯啊!”

姚遠若有所思地瞥了眼紀然,沒有做聲,徑自走了。

身後,秦羽陽的胳膊轉而攬住了紀然的肩,興奮地說:“走吧,請我吃烤鴨!”

紀然:“……”

“哪的烤鴨都行,我不挑,只要是和你一起吃。”

紀然的小身板在秦羽陽的胳膊下微微朝後轉,再轉,餘光終于看見姚遠上樓的身影。

明明沒什麽,卻讓她自多的覺出落寞。

秦羽陽順着她的目光朝樓上瞟去,旋即加快步子,将她拉出圖書館。

光線刺眼,空氣新鮮,幹燥的秋風吹過,紀然從恍惚中猛然回過神來。

她定住腳步,瞪了秦羽陽兩秒,說:“把手拿開。”

秦羽陽識趣,剛放下胳膊,就感覺到後背上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紀然邊打邊罵:“秦羽陽你有病啊!搞突襲很有意思啊!來之前不會先打個電話啊!”

秦羽陽疼得咧嘴,躲着她跑:“先打電話不就沒這效果了!”

“什麽效果?你要什麽效果?” 紀然追着他打:“我看你就是皮癢欠揍!”

“呀你怎麽知道。”

追了一陣,紀然跑不動了,瞪着兩米開外的秦羽陽,朝他招手:“你過來。”

秦羽陽垂手站在一棵金燦燦的銀杏樹下,裝委屈:“過去你還打我,我不過去。”

“我保證不打你,你過來,我有話問你。”紀然說。

秦羽陽不為所動:“肯定沒什麽好話,就在這說吧。”

紀然懶得搭理他,轉身就走。

秦羽陽趕忙追上去,讨好道:“來了來了,你問吧。”

紀然站住,盯着他看了幾秒,才說:

“你不是和姚遠不熟嗎?”

秦羽陽眼角的失落一逝而過,輕嗤道:“那是之前。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所以,你這次來就是為了和他培養感情?”

“沒有沒有,我來主要是為了和你培養感情。”

“那你剛才幹嘛非要拉着他?你沒看見他不願意嗎?”

紀然終于抓到重點,嗓門陡然間提了個八度。

秦羽陽不語。

他看見了。

他就是故意的。

自從他在圖書館裏找到紀然,緊跟着,看見姚遠時,他的感覺就很不好。聯想起這次國慶回去紀然問他姚遠的事,說她一直很關心他,眼前這兩人雖是隔着坐,可那種看不見的關聯,卻比緊挨着更讓他心慌。

之後他的一切言行,不過為了印證自己的直覺。

答案于此刻有了正解。

他的臉上漾過苦笑,卻裝作若無其事:“我沒看見啊。”

紀然無語。

秦羽陽總有這種讓她感覺一拳打上了爛棉花的能力。

“不高興了?”秦羽陽拍了拍她的肩示弱:“然然……別生氣了……我下次不這樣了……”

多少次,紀然早已記不清秦羽陽曾經多少次對她說過這句話——

幼兒園,他為了她強出頭,被另一個男孩子揍了一頓之後;小學秋游,他為了顯擺自己會打水飄,把她的裙子弄濕了之後;初中,他為了和她出來一起看電影,騙她自己被車撞了之後;高中,他為了緩和同她的關系,答應和楊佳映一起出去,結果鴿了人家之後……

她看着秦羽陽那副可憐相,終究敵不過時間的印記,心頭一軟,嘆了口氣說:“走吧,不是想吃北京烤鴨?”

“嗯嗯”,秦羽陽點頭如搗蒜:“還想去後海劃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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