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紀然又一次喝斷片了。

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喝多的,最後是誰送她回的宿舍,又是怎麽爬上的床。

睜開眼,她只覺一陣頭暈目眩,胃裏灼燒得厲害,口中又苦又澀。

她艱難地下床,搖搖擺擺上了個廁所,然後倒了杯水喝。

放下水杯時,她看見貼在自己桌前鏡子上的即時貼:舍友已死,有事燒紙。

是齊格格的字。

她撇了撇嘴,這才想起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齊格格回家了,俞曉雅和方妍早就約好,去西單參加新年折扣大血拼了。

沒什麽階級感情,她想。

自己這麽難受,宿舍裏竟一個人都沒有。

她揉了揉昏沉沉的腦袋,再次爬上床,試圖對着天花板拼湊出一些斷斷續續的記憶。

她昨晚有點嗨過了。她清清楚楚地記得,并且确定,姚遠牽了她的手。

那之後,她就像被電暈了似的,開始來者不拒地喝酒,因為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比酒精更能匹配這種從天而降的快樂,雖然直到她失憶之前,姚遠都沒在她面前出現過。

那麽,到底是誰把她送回來的呢?

她在床上翻了個身,頭蒙進被子,又鑽出來,坐起來,又躺下。

依舊沒有答案。

算了,還是打電話問格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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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床上摸索了一圈,沒找到手機,不得已又下床,翻遍書包,最後在衣服口袋裏掏出手機。

打開一看,居然關機了。

她趕緊充上電,等了一下,缺口的蘋果在屏幕上亮起。緊跟着,手機像是剛睡醒有下床氣那樣暴躁,開始震個不停。

無數條祝賀信息,媽媽的未接來電,宿舍的未接來電,齊格格的未接來電,還有她許久不用的微博不知被誰翻了出來,評論和粉絲一夜間成幾何數增長,全是提示信息。

她都顧不上看,給齊格格撥了過去。

“喂?”齊格格的聲音懶洋洋的,像是睡着被吵醒。

“格格,是我呀,你在睡覺?”

紀然其實想說,這都幾點了,你怎麽還在睡覺?

齊格格的惱火隔着聽筒傳來:“不是跟你說我死了嗎?你不去燒紙給我打什麽電話!”

紀然盯着那張便條直起身,罵回去:“你有病吧,新年大頭,幹嘛竟說些不吉利的話!”

“還不是因為你?!”齊格格算是徹底醒了,在電話那頭吼道:“我就是被你折磨死的!”

“到底怎麽了嘛,你說啊!”

齊格格不說話,讓紀然開始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急道:“快說呀!”

齊格格長嘆了一口氣,語氣稍有緩和:“你得有思想準備啊。”

紀然篤定:“我有。你放心吧。”

齊格格這才開始了血淚控訴:“你喝得爛醉,吐都不算什麽了,關鍵你老人家不肯睡啊,哭着鬧着一個勁的要給校草打電話,我們攔都攔不住啊,活生生被你折騰了一夜!”

“什麽?!”紀然在電話這頭瞬間石化,就剩一顆心瘋狂跳着,焦急地問:“打了嗎?我給他打了嗎?”

“你說呢?”

“沒打?”見齊格格沒說話,紀然又試探道:“還是,打了?”

“嗯。”

紀然驚呼:“啊?!!我說什麽了?”

齊格格不屑:“還能說什麽,除了我喜歡你,還能說什麽!”

“……”

良久,紀然像是掉線了沒丁點聲音,齊格格說:“喂?Hello?”

之後只聽電話裏傳來一聲絕望的尖叫:“啊——!!”

還說有思想準備,這也算有思想準備?齊格格無語:“……”

“我不活了。”紀然語帶哭腔,心态崩潰。

齊格格無奈地勸:“這有什麽的,本來就是醉話,最好耍賴了。他接受,你就承認,他不接受,你就不承認呗。”

紀然弱弱地問:“那,他接受了嗎?”

齊格格怼:“我怎麽知道!”

紀然急:“那我說完,他說什麽了?”

齊格格也急:“你和他打得電話,他說了什麽,我怎麽會知道!”

紀然無奈之下,換了個問題:“昨天最後是誰把我送回來的?”

“校草。”

“……”

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又是一聲絕望的尖叫。

紀然看着自己羽絨服上已經被清理過的嘔吐物的痕跡,一臉生無可戀:“我不活了,真的不活了。”

齊格格點頭:“去吧,到那邊好好做人,千萬別再喝酒了。”

“……”

挂了電話,紀然開始翻通話記錄。

齊格格沒騙她,昨晚12:20,1:30,2:50,3:40,她分別給姚遠打過四通電話。

第一次通話時間最久,打了十分鐘,後面的三次分別是七分鐘、三分鐘和二十秒。

最後一次估計她剛打過去,就給齊格格摁斷了。

她又仔仔細細地重新翻看了一遍所有的未接來電,未讀短信。

沒有他打來的電話和信息。

完了,她想,失憶時她在天堂,恢複記憶之後,她只能滾下地獄了。

她對着屏幕上諾大的“姚遠”二字,猶豫再三,最終還是不要臉的撥通了他的電話。

要想知道當事人的态度和想法,直接問不是效率更高嗎?

更何況,死都死了,還怕開水燙嗎!

“喂?”

不同于齊格格,姚遠接電話的狀态十分清醒,和,鮮有的平和。

“我紀然。”她說。

“我知道。”他說。

“那個,昨晚……”

紀然以為自己已經想好了要和他說什麽,或者,想到哪說哪,也能說點什麽,結果,剛吐出四個字,就詞窮了。

而電話那頭,姚遠難得給出耐心和時間,在等她說下去。

兩人無語的間隙,一隊旅行團從姚遠身邊經過,導游舉着小旗,大喇叭喊着:“現在我們站的這座橋就是著名的十七孔橋,它連接昆明湖東岸與南湖島,共有544個形态各異地石獅子……”

紀然對着聽筒蹙眉——他,在頤和園?

昨晚被她那樣折磨,今天一早他還有精力跑去頤和園?

看來他是沒什麽事,也根本沒把她的言行當一回事。

她心頭驀地湧上一陣歡喜,又迅速被一陣失落蓋過。

于是她來了詞,且未過腦:“真是抱歉哈,我昨晚喝多了,酒後亂性,胡言亂語,胡說八道,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別往心裏去哈。”

“……”

姚遠站在頤和園的十七孔橋上,遠眺着萬壽山,揉了揉眉心。

他想說,如果他往心裏去了呢?她要怎麽辦?

然而最終,他開口回答她的,只有一個幾乎不帶任何溫度的:“嗯。”

電話挂斷,紀然像尊泥塑,木愣愣地呆站着,開始後悔。

不是後悔打這通電話,而是後悔——

她剛剛都對他說了些什麽啊?!

胡言亂語?胡說八道?

她是腦袋進水了嗎?好不容易對喜歡的人表白了,然後又自說自話地全部否定掉?

那要是他當真了呢,先當真以為自己喜歡他,又當真以為自己不喜歡他,她怎麽辦?

會不會,以後都他再不理她了?

她一陣發熱汗,又一陣發虛汗,對着鏡子裏那張挂着兩道深深的黑眼圈的蒼白臉蛋,懷揣着連高考發榜都不曾及的忐忑,做了個大膽的決定——

她要去頤和園找他。

只要見到他,說什麽便都不重要了,更何況,是她主動跑去找他,行動堅決至此,她也不必再多說什麽了。只要她往他面前一站,之前說得那些,孰真孰假,他應該自有分辨了。

沖動,向來就是不計代價和後果的。如果精敲細算之後再做決定,就不叫沖動了。

她穿上那件純白的面包羽絨服,帶着紅圍脖和紅帽子,帶着義無反顧的沖動,僅僅用了四十分鐘,已經站到了頤和園北門碩大的旅游導圖前。

對着圖上密密麻麻的景點标注,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沖動有多麽離譜。

如果他在昆明湖上泛舟,她站在萬壽山頂遠眺,如果他在蘇州街閑逛,她在十七孔橋上逡巡,別說現在已近中午十二點,就是日落閉園,她也別想遇見他。

這還不排除,他已經離開這裏的可能。

她實在不敢拿自己和他之間若有似無的緣分,和頤和園290公頃的占地面積相匹敵。

咬下牙根,她再次撥通了他的電話,嘟嘟兩聲忙音,她緊張地踱着小碎步,口中不住絮叨:拜托接電話,拜托接電話……

“喂?”姚遠很快接起,語氣倒無不悅。

紀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忙問:“你現在哪?”

姚遠似有一頓,說:“頤和園。”

謝天謝地,他沒有離開,紀然着急追問:“頤和園哪?”

姚遠警覺:“怎麽了?”

“你就告訴我你現在頤和園的什麽位置?”

“智慧海。”

“知道了。你等等我哈,我馬上就到。”

說完,不給他拒絕的機會,她徑自挂了電話。

顧不上也來不及在導圖上找,紀然拉住門口的保安大叔,問智慧海在哪裏。

“萬壽山頂。”保安大叔朝她身後的山上指了指。

紀然匆匆道謝,調頭就跑,還沒跑出兩步,手機響。

來電顯示:“姚遠。”

她腳步沒停,腦袋也跟着飛轉:他給她打來,是想說什麽?

讓她別去,說他不會等她,馬上要走?

除去這點,她實在想不出他還有什麽話要和她說。

于是她沒接,怕被拒。

誰知她不接,他竟執着地一直打,一直打到她已經爬上了萬壽山的半山腰,眼看他怎麽也躲不開她了,她才接起電話,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怎麽了?”

她已想好,如果他說,你別來了,我已經下山了,她就說,那我馬上就能見到你了,我也在山上。

誰知他卻說:“不着急,我們沒那麽快下山。”

“……”

整得紀然一下子不會了。

萬壽山頂,姚遠正和同屋的三人坐在智慧海的廟宇旁畫建築寫生。

挂掉電話,陳铮铮問他:“誰要來?”

山頂風大,姚遠當沒聽見,陳铮铮不死心又問了一邊:“誰要來啊?”

這下,陸宇和顧一鳴也停下了手裏的畫筆,看着姚遠。

見他欲言又止,陸宇問:“昨晚給你打電話那個?”

姚遠未否認,便算作承認。

男生們開始吹口哨起哄。

陸宇說:“最後一次打來是三點多吧,我當時迷迷糊糊聽見你接着電話去了陽臺,看了眼表。”

顧一鳴說:“我艹,三點多還打了一個?我以為兩點多那個是最後一個。”

陳铮铮調侃:“我一開始還以為你給校園貸盯上了,敢情是被妹子盯上了……”

姚遠罵:“滾。”

陳铮铮說:“我才不滾,我要留下來看好戲。”

昨晚的那些電話,姚遠怕影響室友睡覺,是站在寒風凜冽的陽臺上接得。他凍得瑟瑟發抖,還被迫不停地安撫她:“我知道了,你喜歡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挂了電話上床,想着第二天一早還要去頤和園畫建築寫生,他逼自己快睡,卻怎麽也睡不着了。

她在電話裏嘟嘟囔囔地說,她喜歡他,那首《我要我們在一起》就是唱給他聽的,她不想只能遙遠地唱着他,她想和他在一起。

他從曾經的抗拒,到無動于衷,到鐵板一塊被撞穿個洞,自覺已經失控。

特別是昨晚在酒吧裏她朝他胸前撞來,他不避不讓已是幫忙,完全多餘拉她一把,直接把她拉到自己懷裏。

還握住了她的手。

她會意,旋即用了一整晚來表白。

怎麽說,都是一個巴掌拍不響,他亦有責任。

因而對于她的突襲,姚遠發自內心不便回絕,更何況并非二人獨處,倒可以緩解再見時的尴尬。

講真,他還沒有準備好和她再見。

因為拿捏不準自己對她的情緒和立場。

說不喜歡,有點自欺欺人。

說喜歡,好像又有點詞不達意。

尤其一想到她是二哈,那些在她糾纏下快進的程度便會以相同的速度快退,來來回回,長長短短,反複拉扯。

他昨晚便躺在床上,平生第一次在這無盡的拉扯中失了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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