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除夕夜,城市禁放煙花,熱鬧從夜空轉入微信。

距離農歷新年還有不到兩個小時,紀然對着手機,有一搭沒一搭回複來自齊格格的信息,她和家人在海南,發來十幾張海邊夜空盛綻煙花的美圖:「三生三世十裏煙花」

紀然回:「太美了!祝格格新年吉祥!」

齊格格問她:「你在幹嘛?」

「刷手機」

「等校草短信呢?」

紀然無語。齊格格就像飛毛腿,總能精準打擊她的要害。

見她沒回,齊格格發來大笑表情:「莫不是又被我說中了」

紀然:「……」

齊格格:「那就,祝遙遠的你心想事成啦!」

紀然臉一熱,這時候,姚遠的微信蹦出來:「城裏不讓放煙花,給你看看我們村裏的」

還果真是心想事成!

她傲嬌地熬到現在,就是在等姚遠主動聯系她,她給他定的最晚期限是晚上十一點半,她想,如果到那時他還沒找她,她就勉為其難地主動出擊,先給他發微信。

現在看來,不需要了。

姚遠發來的照片裏,在亮着路燈的村子口,他帶着家裏孩子點了幾只竄天猴,又發給每人一把冷煙花,小孩子們蹦蹦跳跳,在夜空中劃出一圈圈愛心。

輪陣仗氣勢效果,實在比不上齊格格從天涯海角發來的漫天煙火,可是看在紀然眼裏,姚遠的煙花才有暖意啊,因為溫暖而盛大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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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她回:「市裏冷冷清清,冷煙花都不讓放」

「剛剛還放鞭炮了,吵得腦仁疼」

「我也想吵得腦仁疼」

「那你來,我帶你放」

「真的?」

「嗯」

紀然蹭得坐起身,開始醞釀沖去江寧找姚遠的沖動:「我不禁逗,現在就穿衣服出門」

姚遠也開始當真,直接電話打過來:“你不是吧,真要來?”

江寧緊挨長江邊,距市區二十多公裏,倒說不上有多遠,可,今晚是除夕夜呀,她一個女孩子,怎麽能自己跑出來。

紀然當然知道沒可能,感慨于自己的沖動和姚遠的天真,咯咯笑着說:“你不是吧,當真了?”

“難道你沒有?”

紀然一愣,無力反駁,乖乖承認:“我是真想和你一起放鞭炮呀!”

姚遠的腳尖在落滿紅色鞭炮紙屑的地上一點一點,說:“嗯。”

特別的熱鬧,讓你特別地容易想一個人。

想她那裏是否也有這樣的熱鬧,想你在做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時她在幹嘛,想她是不是也和你這樣,圍坐在一大家子人裏,在想他。

吃年夜飯時,姚遠不時看眼手機,班級群裏異常熱鬧,可她的新信息一條也無。

奶奶家那條看門的土狗二黃總在他腿邊繞來繞去,等他丢桌上帶肉的骨頭到它嘴邊,他看眼手機,又看眼巴巴望着他的二黃,丢給它一根雞腿骨頭,一塊肉腸,二黃搖着尾巴,埋頭開吃。

二叔三叔家的小孩子早就吃好,吵吵要出去放鞭炮,大人還在廳堂裏喝酒,誰也不願離開飯桌,姚程讓姚遠帶孩子們出去玩,他其實怕吵又怕鬧,被幾個小毛孩拽着衣服,十分不情願地走到村子口,一手攥手機,一手拎爆竹。

一挂鞭炮放完,他有點後悔,怎麽沒想起來拍段視頻發給她,城裏肯定見不到這種熱鬧。

後來再放,他留心拍了視頻和照片,發給她,兩人的聊天總算有了個不算突兀的開頭。

三叔家的小弟手裏的冷煙花放完,要去搶姐姐的,姐姐不給,他哭唧唧跑來找姚遠讨公道。

紀然聽見這邊小孩子吵鬧,問:“怎麽了?”

姚遠被小弟纏着,無奈:“三叔家的孩子,沒事。”

“姐姐小氣鬼!”小男孩鼓着腮幫子,淚花挂在眼角,扯着嗓子叫。

姐姐才不理他,難得大人都不在,沒人再叫她一定要讓着弟弟。

紀然說:“你去帶他們玩吧,我給你發微信。”

姚遠說:“好。”

帶來的所有爆竹都放完,小孩子們沒了念想,又怕黑,你追我趕跑回奶奶家。

奶奶家的房子是十幾年前弟兄幾個集資蓋的,四畝宅基地,二層小樓,前院種着枇杷樹和李子樹,後院種地養雞。孩子們認得家,一溜煙噠噠噠踩上三級臺階,鑽進那扇鐵門,沒影了。

姚遠走在後面,長長的影子倒在稀疏的田埂上,伴着不遠處噼裏啪啦的爆竹聲,空氣中漂來陣陣硫磺味,二黃的生物鐘被完全打亂,這個點還在吠着。

他站在奶奶家門口,借着門檐閃的小燈泡看進去,屋裏的酒桌已經變成了麻将桌。

奶奶已經回屋休息去了,小孩子們穿過前廳,被嬸嬸們扽上樓睡覺。他今晚的床是客廳那張老舊的沙發,伴着麻将洗牌的噼裏啪啦聲,注定是一個不眠夜。

他跨進小院,帶上鐵門後沒再往裏走,坐在了枇杷樹下的老藤秋千上。

秋千很低,他的腿彎折垂下,腳踩在地上,前後悠着,蕩不起來。

這是他小時候爺爺專門給他做的,他記得爺爺對着一塊木板敲敲打打,說這叫秋千,是能讓他的小孫子飛起來的好東西,一定要做得很結實才行。爺爺的話不假,那時他坐在上面感覺真的能飛上天,這麽多年過去,秋千也依舊結實。

只是現在的好東西太多,家裏的弟弟妹妹們每次來,只在這秋千上蕩幾下,注意力很快就被別的聲光電吸走,再沒誰會像他小時候那樣,坐在秋千上一直蕩一直蕩,蕩得午覺都不睡,搞得爺爺挨奶奶罵。

屋裏傳出陣陣笑聲,三叔大概胡了一把好牌,數他嗓門最響。

姚遠仰頭看天,星空疏稀,不知哪顆是爺爺,哪顆是媽媽,有沒有含笑看着他的孫,她的兒。

小院裏屏幕一閃,是紀然的信息:「搞定小盆友了咩?」

「搞定了」他回。

紀然:「你在幹嘛?」

姚遠:「蕩秋千」

紀然:「這大晚上的,蕩秋千(驚恐)?」

姚遠:「呵呵,奶奶家院子裏的(微笑)」

紀然:「羨慕羨慕(星星眼)!」

姚遠:「院子裏還有枇杷樹,李子樹,都是我小時候種的」

紀然:「哇咔咔,會結果嗎,甜嗎(問號)」

姚遠:「甜啊,等明年結果了我帶給你嘗嘗」

紀然:「太好啦,我最喜歡吃枇杷了!」

姚遠:「微笑臉」

兩人沉默了一會,紀然在那邊删删寫寫,姚遠就一直等着,以為她要說什麽特別重要的話,半天,紀然說:「你和爺爺奶奶的感情一定很好吧(愉快)」

她的慎重,是既好奇他的童年,又不忍促發他回想起童年,那些突然失去媽媽所經歷的孤獨和無助。

姚遠倒沒想那麽多,回:「嗯,我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小時候一放寒暑假,我就會來江寧」

紀然:「我只去過一次江寧,高中去宏昌基地學農那回(遺憾)」

姚遠:「嗯,你吐了一路」

紀然:「(幾個大大的驚恐)你怎麽知道?!」

姚遠:「來了就送村衛生院,誰不知道」

紀然:「……」

紀然:「學農是在高二下學期,你那個時候就認識我了?」

紀然:「那你為什麽總在學校裏裝不認識我?」

紀然:「遠哥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

紀然一連發了四條信息,連珠炮似得快。姚遠搓了搓鼻尖,嘴角泛笑,回:「确實有些誤會,聽說你外號叫“二哈”,我怕狗」

紀然:「……」

紀然:「(口吐鮮血)」

紀然:「大過年的,你一定要這樣嗎(哭唧唧)」

姚遠:「(大笑大笑)」

紀然:「(讓我靜靜)」

姚遠:「紀然?」

姚遠:「二哈?」

紀然:「作甚(憤怒,刀子,雷)」

姚遠:「哈哈哈(大笑大笑)」

紀然:「……」

姚遠:「二哈?」

紀然:「做!甚!做!甚!!」

姚遠:「新年快樂!(鞭炮,禮花)」

屋裏的電視機傳出悅耳的新年鐘聲,緊接着是群衆演員的歡呼和主持人滔滔不絕的吉祥話。

村子裏的鞭炮又開始猛烈地響,姚遠對着紀然發來的:遠哥新年快樂!(鞭炮,禮花),略顯老成的臉上竟在除夕的合家團圓日裏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大年初三,紀然硬着頭皮,被爸媽領着,去見她不想見也得見的秦羽陽。

秦伯伯家的聯排別墅在三環邊,老城區和新城的交彙處,交通便利,鬧中取靜,處處透着低調的壕。

這還是他們搬來後,第一次在新家裏招待客人,自然極盡待客之道,領着紀然一家樓上樓下的參觀講解。

“陽陽呢?”轉了一圈,沒見着秦羽陽,陳謹問。

高斌搖頭:“這兩天也不知怎麽了,天天不着家,都是快天亮了才回來,白頭倒頭就是個睡。”

陳謹說:“哎,男孩子,大了!”

她又想張口問秦羽陽是不是談戀愛了,見紀長宏拿眼神瞪她,沒問出口。

倒是秦向中說:“男孩子大了才不省心!我就怕他哪天回來告訴我,爸,你要當爺爺了!”

“哈哈哈哈哈……”

大人們大笑,紀然尴尬陪笑,秦羽陽被吵醒,睡眼惺忪開門,一臉不耐:“能不能小點聲!”

見門口居然站着紀然和她爸媽,他立馬變了臉色,立正鞠躬:“紀伯伯,陳阿姨,過,過年好!”

“過年好過年好!哎呀,打擾你休息了!”陳謹笑眯眯地打量秦羽陽,這孩子,怎麽看都滿意,穿睡衣都精神。她又瞟了眼身後的女兒,嗯,女兒也好,兩人要是在一起,更好。

紀然沒眼看秦羽陽,便當沒看見。

誰知秦羽陽竟也當作沒看見她,眼都沒擡。

大人們以為孩子大了,換了種屬于年輕人的相處方式,對于兩人表現出的生份,沒幹涉,沒過問。

紀然很快被高斌領下樓,無所事事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對着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發呆。

“然然看電視嗎?”高斌走過來,按下開關,電動幕布緩緩下垂,整面牆原來是塊投影屏幕。

“陽陽他爸整的家庭影院,效果還不錯,想看什麽,你自己選。”

高斌說着把遙控器放在紀然面前的茶幾上,又朝樓上喊:“陽陽,你磨蹭什麽呢,還不快下來!陪陪然然!”

紀然連連擺手:“不用,高阿姨,真的不用。”

高斌說:“然然你就跟在自己家一樣啊,別拘着!”

陳謹從屋外開闊的大平臺走進來,問高斌:“你上次和我說買的特別好用的炒菜鍋是哪個?”

“在廚房,走,我給你拿。”

紀長宏被秦向中拉去茶室品他的好茶了,諾大的客廳,剩下紀然自己。她沒有看巨幕投影的興致,掏出手機,翻看和姚遠還停留在昨天晚上的對話,他問她今天準備幹嘛,她說會跟着爸媽走親訪友。

樓梯上的腳步聲傳來,漸響,漸近,帶着很容易讓人聽出的猶豫。

紀然退出手機,朝腳步聲的主人看去,以為他要說什麽,結果人家什麽也沒說,繞過她,走進另一間房,關上了門。

一直到快吃午飯,秦羽陽都沒出來。

起初,紀然對他的無視并沒往心裏去,畢竟是她拒絕他在先,他沒調整好不知該如何面對倒也情有可原,可高斌去敲了幾次門都被他态度甚為惡劣的攆出來,這就頗讓紀然看不下去了。

至于的嗎,把對她的怨忿遷怒到自己的媽媽身上,還當着客人的面,顯得極無禮且幼稚。

高斌拿自己的寶貝兒子沒辦法,轉而來向紀然求助,“你們不是無話不談的嗎,你就幫幫阿姨,去,問問他到底怎麽了。”

紀然心裏抗拒,卻也只能在高斌和陳謹無限信任的眼神裏敲開了秦羽陽的書房門。

見是她,秦羽陽沒吭聲,放她進去了。

兩位媽媽交換了個小眼神,接着去平臺上探讨要利用那一大塊空地種哪些蔬菜綠植。

書房裏厚重的歐式窗簾合着,沒開燈。光線昏暗,秦羽陽半靠在躺椅上,也不說話,繼續玩他的游戲。

紀然在他對面的轉椅上坐了一會,随着時間的推移胸腔裏蹭蹭拱火,直到接近爆發的極限,她兩步邁過去,一把奪走他的手機,罵:“秦羽陽你有病吧!”

秦羽陽還是沒看她,低垂着眼。

那樣子,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子,深深無助。

紀然蹙眉,直覺告訴她事情或許沒有她想得那麽簡單。她耐着性子,試探着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秦羽陽還是不說話,看樣子像是要哭。

“你說啊!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欠校園貸了?……不對,你不缺錢花,……那你把人打傷了?……不對,一般只會別人把你打傷,……失戀了?……不對,那也不是這兩天的事啊……”想起剛才秦伯伯開玩笑當爺爺的話,紀然捂嘴憋住笑問:“你不是,把人家女生肚子搞大了吧!”

誰知秦羽陽竟驚恐地擡起眼,紅紅的眼眶,絕望的眼神,顫聲低喃:“要真是那樣,我該怎麽辦?”

紀然簡直懷疑自己聽錯,用無與倫比的震驚喊出來:“什麽?!”

秦羽陽耷拉下腦袋,好像小細脖子撐不動那玩意,又不說話了。

“什麽時候的事?”

“幾個月了?”

“誰家的姑娘?”

“你喜歡人家嗎?”

“她喜歡你嗎?”

任紀然怎麽追問,秦羽陽都不回答。

紀然急的一巴掌呼扇上他後背,罵:“你沖動的時候都不考慮後果的嗎?你以為現在這樣垂頭喪氣一言不發就能解決問題嗎?!”

秦羽陽真的哭了,淚珠吧嗒吧嗒開始往下掉。

紀然于心不忍,半蹲着,緩和了些語氣,問:“她,是我認識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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