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紀然幾乎是一路蹦跳着回家的。
姚遠說,他喜歡的人,是她。
她反複回味這個事實,一個人走在路上,竟也能傻乎乎地笑出聲,心是滾熱的,迎面吹來的風也是滾熱的,這個城市好像一夜入夏。
回到家,看到玄關鞋櫃上多出的鞋,她開心地喊:“老爸!”
沖進客廳,爸媽都坐在沙發上,紀然撲過去,摟住紀長宏的脖子:“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想女兒了?”
不同于以往,紀長宏并沒有習慣性拍拍女兒的腦瓜頂,就連被她摟着的脖子都是僵硬的。
紀然松開手,從爸媽的臉色看出氣氛的異常,好像家裏發生了類似被小偷洗劫的大事件。
“怎麽啦?”她好奇地問。
紀長宏沒說話,陳謹憋不住,直接開門見山地問她:“然然,你是不是在和姚遠談戀愛?”
紀然跑得紅撲撲的的小臉刷得泛白,連嘴唇血色都跟着變淺。她來不及想他們是怎麽知道的,下意識地否認:“沒有。”
紀長宏說:“然然,爸爸想聽實話。”
嚴肅的口吻神色,擺明了他認定女兒在撒謊。
紀然瞥見紀長宏挂下來的臉,從慌張到開始害怕,比起陳謹的雷聲大雨點小,她更怕爸爸,輕易不動怒,若是真生氣,沉默都能讓人窒息。
“實話是,我喜歡他,但他,他……”
陳謹急:“他呢?”
“他不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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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然說着垂下臉,用頭發蓋住了心虛。
紀長宏嘆了口氣,徹底攤牌:“然然,爸爸今天去N大開會都看見了。”
看見,看見什麽了?
紀然慌亂的心跳一下子更亂了,腦海裏開始迅速閃回今天在N大都發生過什麽,她和姚遠有什麽在她爸看來的逾矩之處。
沒有,她想了想,除了她拉了一下姚遠,讓他快走。其他的,沒有。
她穩住心跳開口道:“那是趙鑫,她前女友回國了,今天跑來找他,他怕尴尬,非拉着我和姚遠去當擋箭牌,我不願意,就拉姚遠先走了。”
蹩腳的謊被陳謹飛快找出破綻,追問:“你不願意幹嘛還跑去,而且你今早不是和我說去見楊佳映的嗎?”
“我和楊佳映一起去的,她有事先走了。”
撒了一個謊,就要撒一萬個謊來圓。紀然暗自慶幸,不怕她媽給楊佳映打電話求證,因為打了她也不會接。
可她為什麽要撒第一個謊呢?
面對爸媽的質問,她為什麽不敢承認自己和姚遠正在談戀愛的事實呢?
因為他們不會同意。
對,因為他們剛告誡過她出國前不要談戀愛,他們覺得那将耽誤學習浪費時間還不可能長久,而且,那個人還是姚遠。
隐隐的,她有一種預感,那個人是姚遠,将讓這一切難上加難。
“那你後來和姚遠去哪了?怎麽到現在才回來?”
紀然硬着頭皮,只得大言不慚地繼續扯謊:“我下午沒和姚遠在一起啊,他說明天回北京,要回去收拾東西,就先走了。我自己去東門逛街去了。”
陳謹和紀長宏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是将信将疑。
紀長宏說:“爸爸就當你說的都是真的。然然,你都這麽大了,按說爸爸媽媽不應該再這樣追問你出去見誰,幹什麽,但你畢竟還是學生,為了你的将來打算,爸爸還是要和你約法三章,談戀愛,現在不行。”
紀然不認可地說:“現在不行,那,什麽時候行?”
紀長宏說:“出國以後。”
紀然說:“那就是大學四年都不可以?”
陳謹開始往回找補:“也沒那麽絕對,如果覺得有好的,以後也要出國的,你們也可以來往,說不定以後能和你表妹可涵和她男朋友似的,畢業一起出國呢。”
紀長宏不認可陳謹的話,但沒當着女兒的面反駁。
紀然垂眼,盯着茶幾上的木紋,心思随那紋路寬寬窄窄,深深淺淺波動,她理解父母的立場,一切以她的未來優先,他們的女兒,只要簡單,快樂,平凡,而這一切的前提是,在國外。
如果現階段有什麽将影響她出國,他們便會視為障礙,一力替她掃除。
比如姚遠。
這不公平。她想,誰規定她的人生只能按他們的規定來,如果出國和姚遠一定要她二選一,她選後者。
這并非青春期似的逆反,相比幾天前父母說起出國時她的态度,如今形勢大變了,姚遠說,他喜歡她。
這是本質問題——
他們互相喜歡。
紀然下定決心,覺得有些話非說不可了,晚說還不如早說。
“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但我不認為喜歡誰,想和誰好,是我能控制的事,就像開車,我踩油門,它就往前走,我踩剎車,它就停下來,我讓它往左,它就往左,我讓它掉頭,它就掉頭。如果真能做到這樣,那叫泯滅人性。我喜歡姚遠,就是喜歡了,沒有起點,也不知道終點在哪兒。我做不到你們說不同意,我就不喜歡了。還有,他現在不喜歡我,不代表以後也不喜歡我,如果,我是說如果,他以後也喜歡我呢?這都二十一世紀了,難道你們還要演一出棒打鴛鴦?”
紀長宏神色凝重,一言不發,陳謹的臉都快拉到地上了。
紀然知道有些話不能一下說太滿,特別是她爸,要讓他能接受,得一步一步來,于是說:“爸,我說實話,你的約法三章我做不到。我能做到的是:大學期間如果談戀愛,保證不影響學習,保證不影響出國,但我不能保證那個人不是姚遠。還有,如果我和男朋友分手了,那會是我的一段美好的人生經歷,如果我們能繼續走下去,那也是我們的事,我不希望你們幹涉。”
陳謹吃驚地看着眼前這個幾乎陌生的,心裏這麽有定數的女兒,嘴巴張張,不知說什麽好,最後還是把總結陳詞留給了丈夫。
誰知紀長宏想了半晌,只說了極簡短的幾個字:“好,爸爸答應你。”
這就算完了?陳謹急得幹瞪眼,什麽叫爸爸答應你,你女兒要真和姚遠好了,你還真答應嗎?!
可她又不好再說什麽,她太了解紀長宏說一不二的性格,特別是他拍板的事,一時半會難有轉圜餘地。
只能走着看,她想,反正然然說姚遠現在還不喜歡她,她拿自己女兒沒辦法,但她可以向老姚施壓呀,再說,長宏說老姚今天也看見兩個孩子在一起了,當時臉色就很難看,開完會送他回來的時候一直心不在焉,着急回家。
着急回家幹什麽?陳謹篤定地想,肯定也是和姚遠說,他不同意呀!
…
姚遠回到家,熱飯菜上桌,姚程心疼兒子回來沒幾天又要獨自北上,有天大的事,也要讓他先好好吃頓飯再說。
飯桌上的父子倆,一貫的沉悶,屋子裏靜的只有碗筷敲擊的聲音。
眼看兒子一碗飯見底,姚程說:“再添一碗?”
姚遠點頭:“好。今天的菜都好吃。”
他起身又添了一碗飯,問要不要給老爸也帶一點,姚程哪有他的好胃口,說他已經吃飽了,叫他多吃點。
姚遠打小吃飯快,不一會風卷殘雲,連盤子裏的菜湯都打掃幹淨。飯後,父子倆很有默契的擦桌子洗碗。
都收拾利索了,姚遠打算回屋收拾東西,被姚程叫住:“小遠,你坐下,爸爸有話和你說。”
小兩居室,飯廳連着客廳,已經走到卧室門邊的姚遠又折回身,在客廳的小沙發上坐下。
他看着始終欲言又止的爸爸,等他開口,以為他又要談錢的事。
姚程默了好一陣,才說:“你是不是有喜歡的女生?”
他等着兒子否認,誰知姚遠說:“是。”
談話不得不繼續,姚程問:“是紀然嗎?”
姚遠微微一怔,回答依舊:“是。”
姚程的下唇微微顫抖着問:“什麽時候的事?”
姚遠說:“這次回來。”
姚程輕輕嘆了口氣,一下午,回來這一路,他反複和自己說,別多想,根本沒可能,姚遠對紀然的态度能好一點就不錯,萬萬好不到談戀愛的程度。
如今看來,他簡直太不了解自己的兒子了。
或者說,年輕人之間的事,已不是他能整明白的了。
他不可思議地問兒子:“你怎麽會喜歡紀然呢?你之前不是還特別煩她,總是能躲就躲。你确定你那是喜歡嗎,不是玩玩人家?”
姚遠看着老爸都快皺到一處的臉,有點想笑:“爸,你覺得你兒子會幹出把喜歡一個人當作玩玩的事來嗎?”
姚程搖頭,他不是在否認兒子的假設,而是依然想不通兒子為什麽會喜歡上紀然。
他想了想,試圖從另一個角度切入:“不是玩玩,那你打算和她好多久?一直好下去?”
他看得出,紀然喜歡姚遠,如果兒子也是真心,兩情相悅的事,他再怎麽橫加幹涉也是沒用。他如今能做的,只有向兒子陳述厲害,讓他知難,早退。
姚遠說:“爸,我們才剛開始,根本沒想那麽多。誰一開始喜歡上誰,也不是奔着結婚去的啊。”
姚程說:“那我告訴你,你得想那麽多,因為她不是別人,她是紀然,有她爸爸這層關系在,你就永遠不能傷害她。紀校很早就和我說過,紀然以後是要出國的,她的幾個姑姑伯父都在國外,紀校以後也是要出國養老、在國外給女兒帶外孫的。你呢,你可能嗎?先不說你自己有沒有能力拿獎學金出國,如果沒有,爸爸是沒有能力再負擔你出國了,你一定要去也不是沒辦法,把咱家這套房子賣了。就算你出國了,你爸爸連英文26個字母都念不利落,以後是絕不可能在國外生活的,那就等于咱們父子倆從此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來了。”
姚程說到最後有點激動,血壓一升,手止不住地抖。
姚遠呆坐在那,一時理不清在哪出了問題,怎麽他喜歡紀然,到最後變成和他爸老死不想往來了呢?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可姚程剛剛說的又有哪一句沒道理呢。
他繞不清,一腦袋亂麻,只能低聲勸:“爸,你想太多了,明天會發生什麽,誰說得好呢,紀然,還有我,會不會出國,出國又會不會回來,那都至少是三四年以後的事,裏面有太多的不确定,而每一點小小的不确定,又都會成為誘因更改它既定的方向,現在說這些,實在是太早了。爸,你放心,你就我這一個兒子,我以後不會不管你的,還有,我也不會讓紀然受傷的。”
姚程不說話,只是一長一短的嘆氣。
哎,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你不讓他撞一次南牆,碰個頭破血流,他又怎麽肯回頭呢。
而誰又不是這樣血氣方剛跌跌撞撞過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