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紀然病了。
起先她只是起不來床,自己摸了摸額頭,發覺有點燙,嘴裏和鼻子裏噴出的氣就像過了火,熱騰騰的,緊接着是全身酸疼,沒勁,一陣發熱,又一陣怕冷。捂在她媽帶來的鵝絨被裏,全身汗透了,還在打抖。
宿舍裏的女生一早都去上課了,知道她昨晚很晚才回,早上沒叫她,直到中午回來,齊格格發現她還在床上躺着,臉紅得異常,上手摸了摸她額頭,吓得叫:“媽耶,燙熟了!”
方妍聽了,趕緊翻出自己帶來的紅外線體溫計,朝紀然的額頭按了一下,體溫計“哔哔哔”叫起來,液晶屏顯示“38.8”。
“怎麽搞得,你這幾天幹嘛去了!”俞曉雅也慌忙湊過來,冰涼的手指摸了摸她滾熱的臉說:“都快燒成炭了”。
紀然有氣無力地說:“我想喝水。”
方妍趕緊倒了杯溫水喂她,齊格格說:“不行不行,得去醫院。你能起來嗎?”
紀然搖了搖頭。
幾個女生于是一個架頭,一個架胳膊,一個架腿,剛把紀然擡到30度,就聽她喊:“哎呦,疼。”
齊格格問:“哪疼?”
紀然說:“尾巴骨。”
俞曉雅問:“怎麽搞的?摔了?”
紀然:“嗯,昨晚回來在樓道裏被一個喝醉酒的男生拽倒了,摔樓梯上了。”
齊格格怒得爆粗口:“我艹,你怎麽現在才說!!住哪屋?我找他去!”
方妍按住齊格格說:“你先別管這些了,趕緊先把她弄醫院去吧。”
齊格格說:“怎麽去?她連床都下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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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曉雅問:“你家遠哥呢,他知道你病了嗎?怎麽連個人影也沒見着?”
是了,遠哥。紀然想起來,她和遠哥已經好幾天沒聯系了。
有幾天?兩天,三天,還是四天?
她也算不清楚了。
或者說因為楊佳映的事,分散了她太多注意力,她壓根都沒去算過?
不,她算過。
即便楊佳映懷孕做手術讓她揪心,但在高鐵上,在醫院大廳裏,在出租車上,有那麽多時間,那麽多次,她都默默算過了,兩天,三天,四天了。
她不去主動找他,他也不來找她。微信裏兩人最後的對話還停留在那晚在學生會,他說,剛結束,馬上就到,她說,好的,不着急。
因為誰都沒有主動聯系,以及她刻意的隐瞞,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回了趟家,又回來了。
他們就這麽在彼此的世界裏消失了整整四天,要不是齊格格撥通了姚遠的電話,也許還會繼續消失下去。
姚遠吃完午飯回到宿舍,因為昨晚熬夜趕設計弄到很晚,下午第一節沒課,正準備打個盹,手機響了。
他一驚,以為是紀然,心狂跳了一陣才接,結果是齊格格。
還不等他說話,那頭像是在打火警,急切的語調中帶着強烈不滿,朝他嚷道:“你女朋友昨晚摔倒了,現在起不來床,還發高燒,我們想送她去醫院,根本搞不定,你人呢?”
電話這頭默了兩秒,齊格格以為斷線了,跟着又喊了兩句:“喂,你在聽嗎?”
姚遠完全愣住了,像是有人朝他天靈蓋打了一悶棍,耳朵裏嗡嗡的。
他自以為是的等了四天,自以為是地等紀然氣消了主動來找他,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她生病的消息。他的眉頭一點點擰緊,鎖上,黯啞着嗓子說:“我在聽,我馬上過來。”
電話挂了,齊格格自言自語道:“這還差不多。”
紀然沒吭聲,方妍問:“他怎麽說?”
“他馬上來。”齊格格像是察覺到了什麽,轉而問紀然:“你倆是不是吵架了?”
他們吵架了嗎?
紀然閉上眼睛,燒得異常興奮而又混沌的腦袋就像有根筷子在攪動一鍋熱粥,一陣稠,一陣稀,明明感覺不對,卻又說不出問題出在哪裏。
她全身無力,辯駁無力,思考無力,忽而覺得這樣病倒也好,至少在不想解釋時,可以沉默,在想他時,就算真如齊格格說的“吵架”了,也能見到他。
從宿舍往W大跑來的一路,姚遠可顧不上想什麽吵架的事,他先是想紀然昨晚怎麽摔的,有多嚴重,怎麽到了下不來床的程度,又想她怎麽會發高燒呢,是因為摔跤嗎,還是乍暖還寒着了涼?
想着想着,他又聯系到自己身上,覺得她摔,她病,多少有他這兩天有意疏落她,使她失魂落魄地傷神的緣故。
可他又有什麽錯呢?是她拒絕他在先,之後又不聯系,誰知道是不是大小姐脾氣上頭,一時半會還沒消呢?
直到看到紀然,面頰緋紅躺在床上,燒得連睜眼的力氣都勉強,他不服軟也只能服軟,不認錯也只能認錯。
看看他做得好事。
都是他的錯。
“怎麽摔的?摔哪了?”
他試着扶她起來,其他女生在一旁站着,搭不上手,齊格格幫紀然說:“昨晚回來在樓道裏被醉鬼騷擾,拽倒摔樓梯上了。”
紀然再暈,依然清晰感覺到姚遠兜在她脖頸後的手臂緊了一下,将她往他胸前攬近了些。
“腿腳能動嗎?”
紀然這才略擡眼皮,對上他狹長的眼,她記憶中一單一雙的眼,單的陰沉,雙的深沉,正緊緊盯着她,睫羽和聲音一樣,微微抖着。
“能動。”她小聲說。
“你把胳膊擔我肩上,我背你下來。”
姚遠說着一手插到她腋下,一手環到她腰間,将她整個人擡坐起,接着自己轉過身去,握住她的胳膊放到面前,腰身一彎,緩緩将她從床上移到自己身上。
她身上滾熱的溫度先是灼了他的手心,緊接着隔着夾絨棉服燙上他的背,熨得他的心也發起高燒,齊格格趕緊抓上紀然的外套給她罩在外面,跟在姚遠後面,扶着紀然下樓。
校醫院靠近大操場,距離W大不算遠,但走路過去怎麽也要十來分鐘,出了宿舍樓,齊格格還在開自行車鎖,姚遠已經背着紀然走出去一百米遠。
“喂!”齊格格在後面喊:“弄輛車推過去吧。”
姚遠頭也不回,跟頭牛似地只顧急急往前走,紀然趴在他背上,着急想下地自己走,偏偏全身就像打了水的爛棉花,一點勁也使不上,臉倒在他脖頸間,只低低地說:“你別着急,慢點。”
将她背到校醫院,齊格格推着車也到了,俞曉雅和方妍跟在後面。醫生簡單檢查了一下摔傷的地方,量了體溫,驗了血,開了藥,看了眼化驗結果,讓回去靜養。
“不用輸液嗎?摔的地方沒事嗎?”
姚遠手裏攥着藥,讓紀然靠在自己肩膀上,追問醫生。
“沒事,就是有點炎症,先吃消炎藥,三天不退燒再來。”
說完醫生大筆一揮,給紀然開了三天假條,格外開恩的樣子,臨了又說:“燒退了,如果摔的地方還疼,體育課也可以先不上,有需要再來找我開假條。”
如此,打發了一屋子人回去。
經過這番折騰,紀然反倒覺得好了些,尾巴骨也沒那麽疼了,身上也沒那麽燙了,回去的路上,她堅持不讓姚遠再背,自己做到了車後座上。
姚遠推着車,齊格格、俞曉雅和方妍走着走着不知走去哪了。
人間三月天,灰蒙蒙的天,陽光像是罩了濾鏡,雜着顆粒灰霾跳前跳後,跳得人烏心煩躁。
一輛車,兩個人,一路上只聽鏈條“嘎達嘎達”清脆的響。
到宿舍樓下,姚遠停好車,扶紀然從後座上站起來,一手拿藥,一手托住她半邊身子,将她架上樓。
姚遠掏出鑰匙開門,紀然瞥見那鑰匙扣上的粉色卡通長耳兔子,知道齊格格她們一時半會是回不來了。
門在她身後關上,她腳底發虛,腦袋發虛,稀裏糊塗地被姚遠抱上床。
又見他忙前忙後,幫她打水,撕包裝,看說明,喂藥。
幾粒黃的、白的,長橢圓的、正圓的藥丸下肚,姚遠放她舒舒服服地躺下了,自己站在床邊不動。
紀然看見他盯着她看的樣子,心慌慌的,問他:“你不回去?”
姚遠清了清嗓子,嗽了一聲才說:“你沒什麽要和我說的?”
紀然咽了口口水,把下嘴唇咬的緊緊的,不說話。
“那我來問吧。”姚遠說:“你昨晚幾點回來的?”
“……”
“自己回來的?”
“……”
“所以,你這兩天一直沒聯系我,昨晚自己回來,是因為還在和我生氣?”
“我沒有。”
一陣令人難堪的靜默。紀然以為姚遠又要和她争論說她有,她就是還在生氣,誰知他只淡淡地說:“沒有就好。”
她呆呆看着他,半開的嘴唇像是要說話,舌頭卻打了結,吐不出字來。
他替她掖了掖被子,又伸手撥開她額頭上的碎發,看着她的眼睛,像要看進去似地,緩緩開口說:“二哈,我第一次談戀愛,沒經驗,而且,”他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你的大小姐人設在我心裏根深蒂固……”
紀然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身上的汗收一些,又出更多,囧着一張臉說:“我哪有什麽大小姐人設,我向來不都是二哈人設麽……”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也繃不住,噗嗤一聲都笑了。
紀然說:“而且,你要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談戀愛,沒經驗……”
姚遠的目光柔和,點點頭說:“我知道,咱倆學學相長。”
“不要,”紀然說:“就這樣,很好,我才不要你在我這裏學有所成,然後用在別的女孩子身上。”
姚遠伸手在她翹挺的鼻尖上刮了一下,說:“當你燒得說胡話,這次不和你計較。”
紀然抿了抿嘴,苦苦的嘴裏,有一絲絲的甜。
緊跟着,姚遠探下身來,那一單一雙的眸子對着她的,印在彼此瞳孔裏,鼻子裏呼出的氣就在兩人間一點點聚集,鼻尖碰到了鼻尖,唇碰到了唇。
一個涼絲絲的,一個滾燙的。
巨大的溫差讓他們異常清晰地感覺到彼此的唇,糾纏在一起,軟成了一灘水。
紀然圓睜着眼睛,看見他閉緊的眼皮微微顫動,一排濃而密的眼睫毛幾乎貼上她的臉,她的心像燒開的鍋爐嗚嗚叫着要爆炸,腦子卻異常清醒着強迫自己推開他,她發着燒呢,要傳染給他怎麽辦。
她的兩只胳膊掙紮着剛從被子裏伸出來,就被他一雙大手按住了,他又使了些力,将她的唇吮得更緊了。
紀然急得從胸腔裏發出“嗚嗚”的聲音,實在沒能堅持多久,力從了心,眼皮子撐不住了,一點點閉上。
漫長的一個吻過後,姚遠重重喘着氣直起身,像是特別滿意,又是意猶未盡,指腹在她腫脹的唇瓣上摩挲着,紀然攥着拳頭,拿迷離的眼瞪他:哼,還說自己沒經驗,簡直經驗老辣。
“喜歡嗎?”
瞧瞧,這句話更加證明他就是個老手!
可怎麽辦,她喜歡啊。
“你也不怕我過給你。”
“我就是這麽想的,過給我,你就好了。”
姚遠狹長的眼角一彎,壞笑:“而且,這是你欠我的,搬家到現在,欠了這麽久才還,我沒管你要利息就很不錯了。”
紀然被他笑得天旋地轉,臉也不知道紅成什麽樣了,也是,她喜歡的姚遠就是這樣啊,只要他想,這世上就沒他做不好的事。
包括談戀愛,還有,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