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北京的春天,各色鮮花怒放在風沙裏。先是迎春,接着是玉蘭,杏花,梨花,桃花,櫻花,海棠,校園從冬日裏的灰,一點點疊加出明媚的顏色來,直到玉蘭開敗,海棠垂絲,各種顏色熱鬧到了極致,一撮粉,一撮黃,一撮白,一撮綠,風也柔起來,天也藍開來,人也跟着亢奮,空氣噪裏都是嗡嗡嗡的喧嘩,從早到晚一刻不歇。

紀然消炎藥吃到第三天,退了燒,一周後重又生龍活虎,連日被姚遠逼着多吃,還長胖了些。

這天下午,學校裏有籃球賽,姚遠作為主力首發,紀然說好了要去給他加油,一上完體育課就拉着齊格格從大操場往籃球場跑,結果還是去晚了,場邊烏壓壓的人。

“哪有遠哥啊?”

齊格格站在人堆外,朝場內正在做準備活動的球員看了一陣,問紀然。

紀然蹙眉:“是呢,他人呢?”

說着給他發了條微信「你在哪呢?」

直到上半場打完,姚遠沒在場上出現,也沒回她微信。

中場休息,齊格格嫌站得腿疼,要走,紀然沒等來姚遠,也覺得沒什麽可看的,兩人一起離開籃球場,剛進宿舍,姚遠的微信回過來「有事耽擱了,現在上場」

紀然心思一活動,又要回去。

齊格格說什麽也不願去了,紀然只好自己往回返,下到一樓,正和幾個站在樓道裏的W大男生擦肩,聽見其中一個說:“徐XX剛才被人打了。”

另一個問:“怎麽回事?”

紀然的腳步匆匆跨下樓梯,聽見那個說:“他和丁小姐分手那天晚上喝多了,認錯了人,欺負了人家女朋友……”

故事聽得有點耳熟,紀然一心急着看姚遠打球,沒往深處想,跑到籃球場時,正趕上看見姚遠投了個三分,她激動地站在場邊歡呼,辨識度極高的聲音傳到場子裏,姚遠聽見,朝她這邊看過來,嘴角一扯,送她一張笑臉。

站她旁邊的另幾個女生看見,興奮地一陣尖叫。

紀然認得,有胖胖的楊清楓,還有,軍訓時和姚遠一起切西瓜有說有笑的那個,膚白貌美大長腿,個子高過她半個頭,和楊清楓站一起簡直仙女下凡,眼神一眨不眨地,也只盯着姚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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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心裏不屑地“嘁”了一聲,臉酸得像浸在鹽水裏的黃瓜。

比賽最終以姚遠那隊獲勝圓滿結束,紀然看着身邊那幾個女生蹦跶着又是吶喊又是鼓掌,自己居然連慶祝的心情都沒有了,也不去找姚遠,就站在原地,等他收拾完了過來找她。

天一天天長了,夕陽挂在籃球場邊的家屬樓上,像個火紅的燈籠,家屬樓的影子倒在地上,是個規則的直角梯形。姚遠就沿着那影子的直線走過來,伸手攬上她的肩,說:“走,餓了,吃飯去。”

紀然的餘光瞥見那幾個女生臉上的笑來不及收,怔怔看他們的樣子,小心眼這才放松快了些。

“上半場你幹嘛去了。”

紀然問完,頭一偏看見他垂在她眼皮子底下的手,凸起的關節擦破了皮,手背上好幾處青紫。

她吃驚不小,一把拉過他的手,仔細看了又看,仰起頭問他:“你和人打架了?”

“沒。”姚遠一身輕松,表情是難得的閑适懶散。

“那你這手怎麽搞得,破破爛爛的。”

“剛打球的時候擦的。”

“什麽時候?誰擦的?”

“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看我打球?!我剛搶籃板的時候給對方6號撞倒了,你都不知道嗎?!”

“……”

她不知道,她沒有好好看球,她到後來只顧看那個和他切西瓜的女生了,覺得她比自己高,比自己美,腿還比自己長。越看,越有種自己被比得一無是處的感覺。

“算了算了,罰你晚上陪我上自習吧。我繼續幫你補生病那幾天缺的課,哎,也不知是我罰你還是你罰我……”

“……”

紀然嘟着嘴,剛要發作,一眼瞟見那幾個女生還跟在後面,索性伸手在他腰側掐了一下,毫不惜力,疼得姚遠“嘶”了一聲,胳膊肘往裏一收,紀然的小腦袋就撞他前胸上了。

照慣例,他的中指關節會在她腦瓜頂攥坑一樣的攥幾下,紀然想起他手上有傷,喊着:“大俠手下留情,”自己的手機在口袋裏震起來。

她掏出手機,來電顯示:秦羽陽。

姚遠看見了,松開胳膊,放手讓她打電話。

楊佳映恢複得不錯,這兩天已經正常上課了,紀然想不出,秦羽陽這時候突然給她打電話會有什麽事。

接通了電話,秦羽陽只說:“然然,我想你了。”

紀然也顧不上姚遠就在身邊站着,氣得罵:“等你什麽時候從你媽那兒斷奶了再給我打電話!”

“佳映不理我,”秦羽陽也不惱,就像在說別人的故事那樣平靜:“打電話也不接,發信息也不回,如果她的态度是不需要我負責任,那我是不是可以到此為止了?”

“你敢!”紀然急:“你敢和她到此為止,我們也就到此為止了!”

秦羽陽輕喃:“我們不是早就到此為止了嗎。”

紀然被他氣得語塞,又替楊佳映憋了一肚子的話,一時不知那句該說,那句不該說,索性不再理他,直接把電話挂了。

挂完電話又覺得心裏不安,給他發了條微信過去:[佳映病了,你再給她一點時間]

秦羽陽沒有回複。

紀然開始心不在焉。食堂門口停了兩排自行車,差點就要撞上去,姚遠一把拉開她,走進食堂找了個空座安排她坐下,說:“別人感情上的事,關心則亂。”

紀然詫異:“你怎麽知道……”

姚遠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是察言觀色,很不喜歡紀然想別人的事想得魂不守舍,于是岔開話題問:“吃什麽,我去買。”

紀然茫然地掃過四周高懸的各色招牌,說:“酸辣粉吧。”

被姚遠鄙視:“沒營養,吃米飯炒菜。”

紀然聳聳肩,表示服從。

正是飯點,學校裏的四個食堂,就數這個二樓食堂的晚飯最好吃,人也最多。紀然坐那看着姚遠的背影在人群裏穿梭,排隊,買飯,取餐具,忽而有種不真實感,好像她從不曾為他付出過什麽,更沒像楊佳映那樣,被狠狠傷過,仍一無所得,從她喜歡他到他也喜歡她,就那麽自然地發生了,到現在,他為了她忙前忙後,照顧她的生活,情緒,明明沒有比她大超過一歲,卻比她成熟好多,說得話都有道理,做的事都有條理,讓她盲目崇拜,一天天加深喜歡。

牆上挂着的電視正在播放中央四套的新聞,她的一雙星星眼越過電視機,看着他端着托盤朝她走來,軍綠色的棉夾克罩着他平整的拓落的寬肩膀,一雙筆直的大長腿鶴立雞群,白皙的幹淨的臉,鼻子那麽挺,眼睛那麽深,額頭那麽寬,嘴唇那麽……軟,這樣帥氣優秀的男生,是她的男朋友呵。

“發什麽愣呢,吃飯了。”

姚遠把餐盤放到她面前,筷子塞到她手裏。

紀然托腮看他,手裏的筷子随意在飯裏戳着,感慨:“我何德何能啊。”

姚遠瞥她:“所以要懂得珍惜。快吃吧。”

紀然不動,兀自說:“遠哥,你為什麽會喜歡我呢?”

姚遠嘴裏塞着半個鹵蛋,撐得半邊腮鼓起一個包,直到把鹵蛋咽下去,才慢條斯理地說:“你把盤子裏的飯菜都吃完,我告訴你。”

紀然不說話了,開始埋頭吃飯,姚遠看似也在專心吃飯,心思卻給紀然帶偏了。

他為什麽喜歡二哈呢?不是別人,是那個他曾經躲都躲不及的二哈。

喜歡到,一想到她就覺得好笑,覺得心軟,覺得自己是個男人,覺得滿足。

喜歡到,她笑,他也跟着笑,她病,他也跟着燒,她受了欺負,他拳頭發癢,非把那張欠揍的臉揍腫了才舒服。

他喝下一口熱湯,擡眼,想從她臉上找答案,她那張小臉上,腮幫子認真嚼着芹菜,牙根咯吱咯吱清脆地響,渾圓的鼻翼托着小巧的鼻尖,牽出幾條細紋,像在跳舞,晶亮的長眼睛盯着盤子裏的菜,長睫毛撲閃撲閃,最好看是那一雙彎彎的眉毛,絲毫無需修飾,根根分明。

姚遠笑了,想,因為她好看,因為她吃芹菜都吃得這麽認真。

從食堂出來,天已經黑了,兩人并肩往自習室走,草坪上低矮的路燈像點點星火,一點點燎原開去。

紀然挽起姚遠的胳膊說:“這下你可以告訴我了吧?”

挽得用力,姚遠的半邊身體就像挂上了一個秤砣,朝她的方向傾斜過去。

他不答反問:“那你為什麽會喜歡我呢?”

紀然叫:“喂,我先問你的。”

姚遠笑:“不是所有好問題都有好答案的。”

紀然:“所以,是沒有答案,還是答案不夠好?”

姚遠:“是答案太長,一時半會說不完。”

紀然開始緊張:“有多長?”

姚遠說:“1000毫升吧。”

眼看穿過核桃林就是主樓,紀然知道今天是問不出答案了,朝他翻了個白眼,說:“聽你的話,上你的當,白吃了那麽多飯,現在消化不良!”

姚遠停下腳步,不等紀然反應過來,已經将她按到了林子邊的矮牆跟下,眯着一雙笑眼說:“聽說有一個辦法緩解消化不良很有效。”

紀然:“……”

路燈識情趣地壞了,一雙嵌住的黑影被密密匝匝的林子遮住,向南的春風拂過枝頭,顫巍巍地點在兩人鼻尖,聽見紊亂的呼吸聲,嬌小的影子軟得直往後貼,矮牆似乎也靠不住了,差點跟着昏倒。

回到宿舍,紀然躺床在上睜眼閉眼都是被他壁咚的情景,兩人的口水在舌尖遞來送去,什麽消化不良,她大概直接轉移成重症心髒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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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1000毫升=1升=一生

笨!二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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