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婦唱夫随
慕雲歡平靜地回答:“惠妃想來是認錯了,雲歡不過是江州商賈之女,這是第一次來到汴京城,應該不會是惠妃娘娘的那位故人。”
“惠妃娘娘,今日确然是慕姑娘第三次進宮。”王公公在一旁解釋。
惠妃帶着笑,卻是堅持說道:“慕姑娘無需緊張,那位故人對本宮很重要,是與不是,其實只需要慕姑娘将面紗取下讓本宮瞧一瞧便知。”
“民女有罪。”慕雲歡低着頭又往後退了一步,“民女對惠妃娘娘并無半分不尊重之意。但奈何民女前幾日才過了敏,生了水泡留下了疤痕,實在是有礙觀瞻。”
看着她後退的動作,惠妃眸中一顫,眼中希望逐漸泯滅:“那想來是本宮認錯人了,麻煩慕姑娘了。”
聲音很像她。
但別的地方一點都不像她。
王公公笑道:“惠妃娘娘請回吧,奴才要帶着慕姑娘去皇後娘娘那處呢。”
“慕姑娘還未嫁進定北侯府,為何要特地向皇後娘娘請安?”惠妃依舊帶着溫柔的笑。
“倒不是特地給皇後娘娘請安,侯爺和夫人好事将近,侯夫人又是第一次來汴京城,皇後娘娘特地教授侯夫人京城中的規矩。”王公公回答。
“原來是這樣,王公公、慕姑娘請吧。”惠妃沒繼續問下去。
王公公笑着帶着慕雲歡走了。
路過時,慕雲歡才擡頭,和惠妃的眸光不經意地一撞,她不動聲色地躲開,就跟了上去。
走遠了,王公公身邊的小太監才滿是好奇地問:“師父,惠妃娘娘進宮三年,還是第一次見惠妃娘娘穿得如此嬌豔的顏色呢,當真是極好看。”
王公公瞪了他一眼:“兔崽子皮癢了是不是?主子的事也敢議論了?”
轉而又朝慕雲歡笑着道:“侯夫人見笑了。”
“無妨。”慕雲歡眸中情緒複雜,像是有感而發:“惠妃娘娘穿紫色确實最是好看。”
……惠妃回了永壽宮。
貼身宮女紅豆熬了補藥送來,“娘娘,藥熬好了。”
“放下吧,涼了便喝。”惠妃悵然若失,再沒笑容。
白玉,究竟是不是你?
如果是你,為何總是不肯見她?
紅豆一眼瞧出惠妃的情緒,“娘娘,其實您若是實在想知道慕姑娘是不是白玉公子,不妨跟去長春宮瞧瞧。”
……長春宮。
慕雲歡進了長春宮,王公公就去向皇帝複命了。
皇後坐在前首,臉色冷淡:“聽說你有一手好醫術,還是聖醫,來給本宮瞧瞧。”
“皇後娘娘謬贊,民女只不過會些皮毛罷了。”慕雲歡邊把脈邊說:“皇後娘娘的身子并無大礙,只是思慮過多,開服藥養些時日便好了。”
說完,宮女便遞上紙筆。
開完方子,皇後輕蔑開口:“昨夜你喝醉了酒,冒犯本宮的事,本宮倒是可以不計較。只不過很快就是你與行止的大婚之日,你本就配不上他,若禮數都不周全,盡顯小家子氣,怕是要害行止被人恥笑了。這些事本不該由本宮管,但行止是孤兒,又多次救了安寧與懷瑾兩人,本宮早已将他視如己出,今日才将你接進宮,由本宮親自教會你,該如何做好定北侯的夫人,你可有異議?”
慕雲歡很想朝她翻個大白眼,還是忍住了,“能得皇後娘娘教授規矩,是民女之幸。”
皇後是出了名的重視規矩,頑固守舊。
她29世紀的獨立女性,觀念背道而馳,日後恐怕不會安寧了。
“行止娶你已經是自降身份了,你只能比高門大戶的小姐們做得更好,才能讓行止在背後少受些別人的議論。為了娶你,行止在背後早已受盡指指點點,你難不成還想讓他因為你被罵?被百姓議論定北侯娶了個出身不高,又粗俗無禮的女子?莫要癡心妄想能夠霸占行止一個人,這天下男子都是妻妾成群,像是行止這等優秀的兒郎定是要坐享齊人之福的,你既然想做正室夫人,就必須要有容人的雅量,否則還不如自請下堂!”
啧啧啧,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這麽想把安寧塞給沈離夜,找她說有什麽用?
慕雲歡剛想怼回去,另一道柔軟嬌俏的嗓音就從宮殿外傳來——
“臣妾來給皇後娘娘請安。”
說着,就瞧見楚眉娉娉婷婷地走了進來,瞧見慕雲歡,訝異道:“瞧皇後娘娘這是在訓話,不對,聽說是要教侯夫人規矩,倒是眉兒來得不巧了。”
皇後神色一斂:“妹妹哪裏的話,只不過是囑咐這丫頭一些事情說些體己話罷了,香桃,給惠妃妹妹上茶。”
楚眉端着茶,坐着好整以暇道:“皇後娘娘莫要介意,繼續便可。正巧臣妾也好久未曾和皇後娘娘說過體己話了。”
說着,她眼神只掃了慕雲歡一眼,再未看過她。
慕雲歡渾身一僵,面對皇後她半分不緊張。但不經意對上楚眉的眼神,明明極為溫柔,她卻覺得呼吸一窒。
她實在沒想好怎麽面對楚眉。
當年的事,也說不好是誰對誰錯。
楚眉一來,皇後說話不得不收斂許多。
“那就讓妹妹見笑了。今日清醒着,倒是比昨日稍微懂了點規矩,你須得記住,你未來的夫君是大宋國權勢滔天的定北侯,你的一舉一動都代表着侯府和夫君的臉面,且不說別的,這酒萬萬喝不得。”
慕雲歡抿了抿嘴,正尋思着怎麽怼回去,旁邊楚眉就笑着開口了——
“早上聽說,皇後娘娘昨日被人潑水,臣妾正擔心着會不會染上風寒,特地來瞧瞧皇後娘娘。但剛才一看,見皇後娘娘能和慕姑娘說這麽久的話,想來精神是極好的。倒是臣妾比不上皇後娘娘了,昨夜陪着皇上小酌幾杯,今日總有些恍惚。皇後娘娘剛才說,這酒是喝得還是喝不得?”楚眉莞爾一笑,看不出半點鋒芒。
言外之意,皇上昨夜才剛喝過酒,皇後娘娘就說酒喝不得?
皇後假笑道:“惠妃妹妹說笑了,小酌便可,莫要醉酒便好。”
楚眉了然道:“也就是說,酒是能喝的。”
此話一出,慕雲歡勾唇一笑,這是讓皇後打自己的臉啊!
殿中安靜了片刻。
楚眉又笑道:“皇後娘娘繼續,臣妾精神恍惚正胡言亂語呢。”
瞧她巧笑倩兮,哪裏有半分精神恍惚的樣子。
“你是商賈之女,從小家教不嚴,缺乏規矩禮數,能夠嫁給定北侯已經是天大的好運了,也許在江州可以任由你任性胡來。但這是汴京,是在皇宮,且不可再魯莽不知輕重。”皇後沉着面色道。
這話慕雲歡越聽越不舒服,但下一秒——
“皇後娘娘所言極是。臣妾出身比慕姑娘還要低,能進宮伺候皇上又有幸位列妃位之首,這才是天大的福氣呢!慕姑娘也許出身不高,但聽說那定北侯卻是最疼愛這位未過門的夫人,現在汴京城人人都傳,定北侯為了慕姑娘,寧願放棄安寧公……”
說到一半,楚眉像是才反應過來,急忙道:“臣妾說錯話了,皇後娘娘向來大度,想來是不會介意的。不過啊,由此可見,莫以出身論英雄,能嫁得好郎君,得到郎君疼愛才好呢,莫要像成國公府的芊芊小姐,身份尊貴出身極高,可及笄五年,沒有一位郎君敢上門提親呢。”
慕雲歡努力憋笑,肩膀輕抖,被楚眉看在眼裏。
皇後被楚眉說得臉色鐵青,顯然是動了氣。
偏偏她獨得盛寵,話又說得滴水不漏,皇後根本不敢對她怎麽樣。
見皇後臉色不好,楚眉立刻閉了嘴,認真又單純地看着她:“皇後娘娘您繼續。”
被楚眉一再打岔,皇後再想刁難也沒了辦法。
“倒是沒什麽繼續了,本宮倒是要問問妹妹,可還有什麽要說的?”皇後看出楚眉就是鐵了心要護着慕雲歡,神色冷厲,陰陽怪氣地反問。
楚眉一聽,認真思考片刻:“既然皇後娘娘問了,臣妾還真有話說。臣妾精神有些恍惚,聽說慕姑娘醫術甚好,想請慕姑娘去永壽宮給臣妾瞧瞧身子。”
皇後本是想給慕雲歡一個下馬威的,怎麽肯輕易放人?
見皇後娘娘不說話,楚眉又道:“皇後娘娘不會不肯吧?”
“妹妹說笑了,既然妹妹身子不爽,慕姑娘就去永壽宮給妹妹瞧瞧吧,不然皇上怕是要心疼了。”皇後忍着氣道。
楚眉将慕雲歡大大方方地從皇後處帶走。
永壽宮。
慕雲歡把完了脈,立馬低頭躲開她的目光:“您心思長日郁結,思慮過重,郁郁寡歡,對身子已經造成不小的傷害,需要按照藥方好好調理,放寬心思才是。”
楚眉淺淡一笑:“謝過慕姑娘了。”
見她總是笑着,慕雲歡眉頭微蹙,脫口而出道:“不想笑的時候,可以不用笑的。”
此話一出,兩個人都愣住了。
“白玉……是不是你?”楚眉眸中光亮出現,只有白玉會和她說這樣的話,“惠妃娘娘想必是認錯了,民女是慕雲歡。”幸好有面紗擋着,慕雲歡依舊冷靜。
楚眉攔住她,眼眶微紅:“你說你不是,那你将剛才開的藥方給我看。”
慕雲歡攥緊手中的藥方,她用的是29世紀的簡體字,整個天下她獨一份,楚眉一看就能認出她,“民女剛才發現藥方有些錯誤,恐怕對娘娘病情有害,回去翻閱醫書後再給娘娘。”慕雲歡沒等她說話,果斷道:“既然無事,民女便先告退,不打擾娘娘休息了。”
楚眉攔不住她,紅着眼眶叫了一聲:“師父!”
慕雲歡腳步一頓,忍着沒說話答不離開了。
從永壽宮出來之後,王公公就帶慕雲歡去了住處。
“侯夫人,皇上特意吩咐了,這些日子您就住在承乾宮,今早就命人收拾好了。”王公公笑着給她解釋。
慕雲歡不動聲色地問:“公公,我剛入宮還有諸多不懂,這承乾宮從前可有人居住?”
“有的,太子殿下弱冠之前,便就是住在承乾宮的。”王公公回答,怕慕雲歡多想又補了一句:“侯夫人不必擔心,太子殿下弱冠之後就出宮有了自己的府邸,這承乾宮便空了下來,往日都是留給侯爺進宮暫住的。”
“謝謝公公了。”慕雲歡心下一驚。
“無妨,缺什麽侯夫人說話就是,那咱家先告退了。”王公公帶着人走了。
慕雲歡若有所思地走進房間。
都說沈離夜深受皇帝重用,她當初還不以為然,現在才見識到底是有多受重視。
開罪秦世恩,斷了秦芊芊的手,皇上只罰了閉門思過半月。
無召入宮,八名言官聯名彈劾,也不過是鞭刑三十。
進宮暫住,住的是太子的承乾殿。
啧啧了兩聲,慕雲歡想起惠妃,頓覺頭疼。
她那簡體字,還有那狗爬字跡,楚眉一見就能認出。
眼下練字還來得及嗎?
“罷了,就算練得不行,至少不像我那狗爬字兒就成。”
承乾宮字畫多得很,多數都是草體,寫得揮斥方遒,但是她看不懂。
選了一個能看懂的,一瞧才發現是沈離夜的墨寶。
慕雲歡手執湖筆,練得很慢,但很專注,專注到連有人走進來都渾然不覺。
纖細絕美的倩影站在書案前,白皙修長的手指拿着湖筆,她一身火紅的衣裙卻顯得寧靜安好。
滿地的紙團紮眼得很。
看了片刻,沈離夜随手撿起面前的紙團,眉眼登時帶上笑意。一聲低笑。
慕雲歡一驚覺,擡頭就看見了沈離夜拿着宣紙低笑出聲。
她登時惱了,幾個箭步沖上去:“別看!”
沈離夜挺直背脊,将手上的紙舉高,不給她。
“不要看!”慕雲歡又羞又怒,墊腳去搶他手上的紙團。
一個重心不穩,慕雲歡一不小心就撞進了他的懷裏。
沈離夜單手将她抱進懷裏,在她喋喋不休的紅唇上咬了一口,從胸腔淺淺顫動,笑聲低沉磁性:“嬌嬌兒,別害羞,很好看。”
慕雲歡臉色緋紅,趁他不注意搶過紙團,從他懷裏掙紮出來,羞怒道:“不要臉,你怎麽來了?”
“婦唱夫随。”看着她嬌嗔的模樣,沈離夜滿眼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