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襲卷】
風吹起書頁,濕悶窒息感沒有消退反而越來越烈,林煦的手腳冰涼,戴着口罩的臉失去了血色,慘白如紙。
咚——咚——咚——
心髒猛烈地跳動,每一下都震得身體發痛,大顆大顆的汗水從額頭流下,落進林煦的眼睛裏,刺激得眼睛紅腫酸痛。
人就立在面前,林煦卻如雕塑一般不敢動,他的手臂僵住了,握着筆遲遲寫不出來。
是他聽錯了嗎?
為什麽是郭舒樂的聲音?
林煦咽了咽唾沫,嗓子像被砂紙磨過,又幹又痛,他擡眸看着對方被紗布包着的手,心裏仍是抱着一絲僥幸。
———不會……怎麽會呢?
他藏得這麽好、藏了五年都沒有被發現,怎麽可能是郭舒樂?
林煦呼吸很急,都不敢擡頭去确認一眼,他怕任何動作都暴露會暴露自己,他不敢賭。
而事實上他的反應早就暴露了。
郭舒樂看着他汗毛倒立的胳膊,笑了一下,微微俯身,撐着桌子,“旭天老師,你不會不滿足我這個小願望吧?”
如果剛剛的可以用幻聽來解釋,那麽現在如此清晰的字句在耳邊響起,面目扭曲的魔鬼戴着和善的面具,用香水掩蓋自己身上的腐臭,地獄陰寒,每個字都帶着浸入骨髓的冷意。
那是林煦一輩子都會從噩夢驚醒的聲音。
“旭天老師。”工作人員走向前,“這邊活動已經結束了,您……”
“啪”地一聲,林煦猛地合上書,把筆扔在桌上,沒有管工作人員詫異的目光,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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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步子很急、身體裏有一個聲音催促他趕緊離開。
快走,快走。
林煦的聽不到周圍的一切,耳朵裏只剩下嗡鳴,眼前的斑斓色彩急速地扭曲着,短短瞬間就變成了黑白靜默的景象。
快走,快走。
林煦跑起來,他什麽都顧不得,只知道不能以旭天的身份出現在郭舒樂的面前,不能讓郭舒樂發現在文圈鼎鼎有名的旭天就是他。
可惜晚了,身後的鬼影如影随形、窮追不舍,一把拉住林煦的胳膊,迫使他停下。
砰———
林煦的腦中炸開一道白光,身體的應激反應比大腦先一步做出反應,轉身的同時狠狠地打向郭舒樂!
他自以為用了全力,可實際上只是讓郭舒樂後退幾步而已。
林煦大口大口地喘息,手腳虛浮,缺氧得厲害,弓着身子雙臂撐着腿,後背已經濕透,止不住的汗水還在順着身體往下淌。
郭舒樂居高臨下地瞧着他,好笑地說,“你跑什麽?旭天老師,你還沒給我簽名呢。”
“……你到底要幹什麽?”林煦啞着嗓子問。
“不幹什麽啊。”郭舒樂無辜道,“我只是想要一個你的親簽。”
林煦站直身體,看着似笑非笑的人,忍着戰栗的呼吸,盡可能地讓自己與他平視,
“你這麽有名,我要一個你的親簽有什麽問題嗎?”郭舒樂笑着一步步靠近,“林煦,你的書我可都有看,當時我就覺得有種熟悉的感覺。只是實在沒想到,居然真的是你。”
林煦的手緊緊握拳,胳膊和脖子上的青筋凸起,一字一頓地問,“你想做什麽?”
“不是我想做什麽。”郭舒樂莞爾一笑,“而是應該看看已經發生了什麽。”
“……”
“旭天老師,你平時上微博多嗎?”
林煦靜默一瞬,瞳孔猛地一縮。
他的手機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震個不停,他還以為是江旸,現在想來未必如此。
五年的時光沒有在林煦的臉上留下歲月的痕跡,同樣也沒有改變郭舒樂,那副坦然又虛僞的樣子,和當年一模一樣。
記憶重疊,林煦破碎的記憶抽絲剝繭,耳邊響起了當年沖着郭舒樂聲嘶力竭地質問———
【“為什麽我把你當朋友,為什麽要對我做這種事?!”】
【“郭舒樂,你太惡心了,這是我的心血、我的故事!你有沒有道德底線,你憑什麽說拿就拿?你憑什麽———!”】
【“你開心了是嗎?所有人都在罵我抄襲,你的目的達到了對嗎!”】
【“郭舒樂,我這輩子最不該的就是認識你,我倒了八輩子血黴才會交上你這樣的朋友!”】
如今的林煦不會再這樣狼狽的質問,因為他知道得不到答案,自己的神傷不會讓對方有任何愧疚,像弱者一樣的哭泣只會讓郭舒樂站在高處更加肆無忌憚地譏諷。
林煦的嘴唇咬出了血跡,雙眼發紅,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撕碎,咬牙問:“你怎麽敢的?”
五年前郭舒樂偷走了他的作品,郭舒樂在享受贊美的同時林煦被網暴的生不如死。
時間可以平息物議、撫慰傷口,林煦在不為人知的角落中舔/舐的傷口,好不容易結痂恢複,當年的事情随波逐流、淹沒于海浪中,成為鮮有人知的一滴海沙。
過去的一切他已經不想計較,那些積年陳傷被藏在心底,碰不到也摸不着的地方。
曾經林煦一直沉浸在過去,現在他有了江旸、有了更好的生活,他要追着光走,不再緬懷過往。
可是郭舒樂又來了,帶着滿腹罪惡和不懷好意。
他絲毫不覺得偷盜可恥,在五年後、林煦的事業再次如日中天,甚至比當年人氣更高的時候,為了一己私欲把他拉下神壇。
“我有什麽不敢的?”郭舒樂的回答和五年前一摸一樣,眼裏的譏诮都只多不少,“想做就做了。”
林煦眼前陣陣發暈,褲兜裏的震動是惡魔逼近的號令,聲音從嗓子裏逼出來,像拉風箱裏的碎片,“郭舒樂……我到底怎麽得罪你了,要讓你這樣……”
“你沒有得罪我。”郭舒樂笑了一下,說的雲淡風輕,“看你過得好有點嫉妒而已。”
林煦不清楚自己是怎麽回家的,他摘下帽子口罩,露出了潮紅又疲态的臉,臉上汗水多的吓人,頭發被完全打濕了,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起來的。
手機一直在響,就沒有停下來過,微信被塞滿、電話被打爆,這一切像極了五年前。
林煦掏出手機,僵硬的視線落在屏幕上,是某家出版社的編輯。
手機貼上屏幕, 電話接通,對方焦急的聲音從聽筒傳出來,“旭天,網上的事情究竟怎麽回事?你真的是當年的默之言?”
文圈最抵制抄襲,當初的事情鬧得那麽大,默之言這個名字被文圈所有人抵制,因為這是情節最為惡劣、百口難辨的“照搬”。
林煦不知道郭舒樂偷了他的稿子率先發文,所有完全是存稿怎麽寫就怎麽發,因為是全文存稿,林煦有充足的時間精修,他對這部文信心滿滿,覺得一定可以抓住讀者的眼球和興趣。
———他确實做到了,可得到的不是贊美,而是無休止的謾罵。
林煦的呼吸很重,他的掌心撐着欲裂的頭,面對編輯的詢問答不出一個字。
編輯那邊沉默下來,雖然林煦沒有回答,但是他的态度說明了一切,沒有任何一個作者在面對別人指責抄襲的時候,可以任由別人潑髒水而無動于衷。
編輯再次開口,語氣已經不一樣了,“這個事情你最好還是看一下,這件事不是開玩笑的。你的名氣現在這麽大,非常影響我們後續對你作品的安排。我剛收到消息,《薔薇春色》的出版延後了,你的另外幾本書的加印計劃也暫時停下來,等這個事情的風波過去再說吧。”
挂了電話後,林煦睜開眼,強忍着心髒的不适,打開了微博。
搜索欄裏剛輸入“旭天”二字,#旭天默之言抄襲#的話題就跳了出來。
林煦呼吸一頓,手指在發抖,小小的手機宛如千斤重,根本拿不住,掌心全是汗,手機墜落,在地上砸出重重的聲響。
樂樂吓了一跳,趴在沙發上沖林煦搖着尾巴,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身上的汗珠。
林煦的臉色呈現出不正常的蒼白,空氣夾雜着火星似的,每一次呼吸都感受到難以忍受的灼燙。
他知道自己不該看,曾經趙西文就告訴過他,哪怕以後心理狀态完全恢複也要遠離網絡,那些消息盡量不看,微博都不要登。
可是他忍不住,就像當年一樣,明明知道網上的抨擊有多恐怖,還是自虐的想親眼看看、心存一絲僥幸,盼望能有讀者為他說話。
哪怕做好了心理建設,可林煦還是低估了人性醜陋的嘴臉。
話題第一條微博的點贊已經破萬,是一條長長的幾百字微博,言辭激烈地指責能旭天偷天換日,用他這五年來寫的作品和默之言的文筆做對比,又貼出五年前平臺給默之言判定抄襲的依據,揭露“旭天默之言”的事實。
林煦的心髒劇烈地疼痛了一下,他不敢仔細看,指尖快速地滑動屏幕,想把這條博文劃走。
頁面下滑,網友們對這件事的讨論如同洶湧的潮水像林煦砸來———
【我的媽啊,不是吧,旭天居然是默之言??!!我太惡心了,默之言當初照搬抄襲是鐵證的實錘啊!他當初還嘴硬解釋說自己沒有,這件事我記憶猶新,我艹了……真他媽吃屎了!】
【我本來不信,旭天這麽優秀怎麽會抄襲呢?他的書我都有買啊。但是我看了那條微博,一個人的實力可以提升,但是文筆和寫作手法是不容改變的。旭天這操作真的惡心到我了,他有什麽臉改個筆名繼續寫文啊?!換個平臺就沒人理了嗎?!好心疼墨暗大大啊,之前寫的書被抄襲。結果現在抄襲者換個名字發展得比墨暗還好,賣各種版權,賺得盆滿吧!】
【旭天抄襲成性,滾出文圈!退錢!!】
【笑死了,真當互聯網沒記憶嗎?當初默之言發長文說自己沒有抄襲,說他和墨暗是舍友,是墨暗偷了他的稿子。真當我們是傻子嗎?居然搬出這種劣質的借口,“舍友論”居然都拿出來了,真他媽寫小說呢!就算真的是舍友,現在的電腦誰不上鎖啊?你說偷就偷了?真的是夠惡心的。滾啊!旭天還錢!我今天還去了你的簽售會,現在只想撕書。媽的!晦氣。】
【完全是照搬了,連标點符號都沒有改過,你承認抄襲會死啊?敢做不敢當嗎?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看了旭天的文,惡心,太惡心了!心疼墨暗大大。】
【抄襲狗去死!照搬者去死!】
“砰——”手機被狠狠地扔出去,砸在牆上被摔得四分五裂。
“我沒有抄襲為什麽不信!”林煦的情緒徹底失控,撕心裂肺地對着手機大喊,身體不正常地發抖。
自從那晚和郭舒樂見面後,積攢在心中負面因子在這一刻轟然爆發,那些惡毒的字句點燃了神經,他像一個瘋子一樣砸着東西,汗水混着淚水從臉頰流下,眼前的景象模糊一片,積木一般的世界的搖搖欲墜,近乎崩塌。
五年前的恐懼早已成為林煦畢生的陰影,黑暗再次席卷而來,作嘔的黑水滲透進牆面漸漸地朝他靠攏。
林煦坐在地上緊緊地捂着心髒,呼吸道像是被堵住似的喘不上氣,他的嘴唇被咬出血,想用疼痛來緩解快令人崩潰心悸。
熟悉的心驚感又一次淹沒了他,體內陣陣發冷,耳鳴綿長,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音,像一把桎梏的大鎖,将林煦無情地封閉在無人區,彷徨無助,不見天光。
過了許久,屋內平靜下來,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樂樂站起來走到林煦的面前,低頭聞了聞,舔了走了他嘴唇上濃重的血跡。然後在林煦面前趴下,腦袋拱了拱林煦的下巴,把頭放在他的胳膊上枕着,無聲的陪伴。
空曠的客廳裏躺着一人一狗,世界安靜的只剩心髒跳動的聲音。
林煦的胳膊動了動,緊緊地抱着樂樂,把臉埋進它的長毛裏聞着熟悉的狗味,淚水順着眼角隐沒其中。
“我真的沒有……”林煦顫聲低語。
為什麽沒有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