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發酵】
房間裏昏暗岑寂,厚厚的隔光窗簾擋住所有的光線,讓空間處于封閉、壓抑又沉悶的狀态。
林煦側躺在床上,一手緊緊抱着江旸的腰,一手拿着樂樂的玩具。
他睡得很不安穩,哪怕有江旸陪着還是在做噩夢,眉頭緊鎖,汗水打濕了頭發,整個人汗津津的,嘴裏呓語着什麽,含糊不清,時不時洩露兩聲啜泣。
江旸陪他躺在床上,靠坐在床頭,臉色很沉,幽暗的光線将他的深邃的輪廓勾勒得模糊不清,晦澀的目光越發沉深,注視着林煦的眼神是柔情而平緩的,可是眼底卻暗湧着難以控制的冷然。
他一手撫摸着林煦濕汗又冰冷的臉,一手正拿着手機看微博上的帖子,越看臉色就更冷一分,到最後手臂的青筋凸起,需要極力克制才能控制住情緒。
網上的言語比他想象得更可怕、更尖銳。
那群網友自以為窺探了全部事實,得知默之言就是旭天之後,之前對旭天還無比歡喜、熱愛的讀者們紛紛倒戈回踩,用各種肮髒、激動的言語抵制這位“被石錘抄襲又改名圈錢的無底線作者”。
【今天旭天道歉了嗎?:#旭天默之言# #旭天抄襲# 旭天你真的太惡心了,五年前就欠墨暗大大一個道歉,如果不是這件事被爆出來,你還要繼續騙大家到什麽時候?請你立馬給墨暗為五年前的抄襲道歉!承認自己做過的事情會死啊?你這種人就配發臭發爛!@旭天】
【大富大貴的富貴:#旭天默之言# #旭天抄襲# 我以前真的好喜歡旭天的文啊,每本都有訂閱,現在正在連載的《暗戀》我也一直追。天,我的世界都崩塌了,為什麽喜歡的作者是這樣的人啊?能不能有點做人的底線啊?】
【竹子熊貓:#旭天默之言# #旭天抄襲# 瞧瞧這世道,原作者墨暗這些年兢兢業業地寫文,沒火。結果他媽的一個抄襲得比正主還火,憑什麽?!旭天滾出文圈,平臺能不能管管啊?如果又像上次一樣,換個馬甲再來寫文,真他媽的倒胃口!】
【蔔蔔:#旭天默之言# #旭天抄襲# 我簡單地說兩句,我是因為旭天第一本《不落俗》喜歡他的,不論是文筆、劇情還是感情都相當的好,現在市面上的文太多了,能把虐戀寫到極致,最後的he又讓人不覺得突兀的好文太少,所以我對旭天的喜歡從五年前走到現在。這件事爆出來的時候我真的不願相信,我當天還去了簽售會,那個清冷又溫柔的男人居然會做出這種事,我感覺自己的天塌了,哭了一晚上。畢竟旭天真的是我最喜歡的作者,沒有之一。每本書都看、每本書都買、每部廣播劇都聽,可事實如此,盡管我很不願意相信,可是做過的事情不能否認,互聯網是有記憶的。旭天,你讓我太失望了,做人需要有道德、有底線,不是說在二次元中就可以不為自己的做過的事情負責。就這樣吧,今夜之後,再無旭天。】
【九路:#旭天默之言# #旭天抄襲# @旭天 不要裝死!滾出來道歉!你欠了墨暗大大五年的道歉,當初事情不了了之,現在你以為還逃得掉?還是說你又想換個筆名繼續寫作?真他媽不要臉!呸呸呸!抄襲去死!】
【默默無聞:真好笑,旭天的文都是被吹起來的好嗎!之前看過一部他的《百藥煎》好多情節都三觀不正還厭女!真的好惡心,沒見過這麽垃圾的作者了!這年頭誰都可以來寫文了嗎?!從此以後就是我的黑名單作者!】
【修勾最可愛:他的書我就只看了《正午暖陽》,沒看完,攻和受都跟個瘋批一樣,後來也看過一點近期寫的,沒進步還那麽多人追捧,真的會謝,栓Q。說什麽文筆好、劇情好,全是吹捧起來的,不知道背後花了多少錢搞營銷,真的太不要臉了!】
【夏日冰沙:我真的一直get不到旭天的點,之前他的那本《暮色》,其他方面就算了,主角一直說髒話,一口一句你大爺、你他媽,我擦,人設是小痞子、沒教養,就一定要說髒話嗎?真不知道作者在生活中嘴巴髒成什麽樣子,太倒胃口了!】
江旸滑動屏幕,微博上全是對旭天的謾罵,他是寫了五年的老作者,本本精品,粉絲群體龐大,這件事在文圈越鬧越大,關注的人也越來越多,讨論的熱度蹭蹭上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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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自稱是旭天老粉的讀者,放出了旭天和默之言的寫作手法比對,以及每一篇文的劇情、筆力還有寫作習慣,堪稱“鐵證”,轉發量上萬。
不只是微博,林煦正在連載中的文、往年的老文評論區也全部淪陷,“抄襲”、“道歉”、“退出文圈”的字眼充斥着在各個角落,如影随形的和“旭天”的名字捆綁在一起,讀者們激憤的态度将這件推至巅峰。
江旸扣下手機緩了好一會兒才忍住體內暴戾的情緒,他才只是看了這麽一點就這麽生氣,可想而知如果身為當事人看到這些抨擊,是一種多痛苦的壓力。
難怪當初林煦被逼出了抑郁症,到現在還有網友在網上尋求旭天的聯系方式,想再以當年的方法逼他出來道歉。
聯系方式……
江旸眉頭緊蹙,看向放在床頭的林煦手機。
那是江旸給他新買的,但是林煦沒有碰過,就連手機卡都是江旸幫他安裝的,林煦讓他不要開機,似乎在害怕什麽,當時縮在他的懷裏有些驚恐地發抖。
江旸看了看林煦,小心地挪動一下身體,想去拿床頭上的手機。
林煦睡得很淺,江旸一動他就察覺到,洩出兩聲黏糊又不安的鼻音,抱着江旸的胳膊用力收緊,不安的喏喏,“別……江旸……樂樂……別走,不要走……別離開……”
“不走,我不走。”江旸順勢俯身在林煦的額頭上親了親,用自己身體的重量和溫度給林煦安全感,“我在,林煦,別怕。”
林煦的眼睫顫了兩下,江旸的聲音是良藥,在他的诓哄下慢慢平靜,鼻息安穩綿長。
江旸借着這個姿勢,擡起胳膊拿到了手機,幫林煦擦了擦額頭的汗,哄小孩兒一樣的拍着他的背,然後打開了一直沉寂的手機。
開機等了幾秒,新手機裏還沒來得及登錄常用的社交軟件賬戶,一切都很平靜。
早在之前江旸和林煦就互換了微信賬號密碼,那時候江旸還開玩笑,方便林煦随時查崗。
結果林煦沒有機會使用這個權利,倒是讓江旸先一步看他微信。
江旸登陸了林煦的微信,幾百條信息鋪天蓋地的湧出來,網絡都延遲了好幾秒,手機一直在振動,不斷地跳出冒着紅點的對話框。
微信裏的氣氛自然比微博好了幾百倍,至少沒有辱罵的言論,但是消息也并不值得開心。
江旸大致了看了一下,大部分都是出版社的編輯來詢問“默之言”這件事的真實性,然後不等回複,緊接着又告知出版的書籍推遲的消息,還有一兩個圈內知名的大出版社試探着表達解約的意向。
還有一些是林煦認識的作者,是來關心他是否還好,讓他別去看網上的東西,先熬過這段時間。
這些消息只是短短的幾行文字,卻像一座座大山壓得江旸喘不過氣。
他這個局外人都如此,如果林煦看到這些會難受成什麽樣?
不只是書籍出版推遲,幾小時前江旸收到了阿良的微信,告訴他《棋子》廣播劇第二季錄制暫時處于無限延期的狀态。
在此之前,旭天的小說本兒是個香饽饽,業內的工作室争着搶着要。
一夜之間,成了萬人唾棄的垃圾,只要是旭天出版過的廣播劇作品,評論區的謾罵同樣激烈。
沒有工作室願意頂着負面評論強行出品,也不想因為一部作品砸掉自己的口碑,這點從商業利益出發無可厚非,哪怕阿良和林煦有點私交,還是得分清孰輕孰重。
江旸關掉林煦的手機,後腦勺靠在床頭,疲倦地按了按一直抽疼的太陽穴。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次林煦的個人信息沒有洩露,只要不去看網絡上東西,還能勉強有一個安靜的環境。
想到這,江旸垂眸看着懷裏的人,心中的疼惜迫使他低頭親着林煦,身體相貼觸感才讓他有擁有這個人的真實感。
難以想象五年前他是怎麽熬過來的。
江旸握着林煦的手,在手腕上那條長長的疤痕上反複摩擦,指腹感受着凹凸不平的增生,心中生出一種強烈的恐慌。
江旸從來沒有像這樣感激過楊小淩。
幸好楊小淩為了給林煦道歉正好撞見這件事,否則他懷裏這個人早在五年前就消失了,帶着絕望和黯淹死在世界對他充斥的惡意中。
江旸抱着林煦,讓他完全陷入自己的胸膛之中,心髒平穩地跳動,是在這份哀傷的寂靜中最讓人安心的聲音。
林煦無意識地把臉往江旸懷裏埋了埋,一直握着樂樂玩具的手松了松,最後還是纏上了江旸的腰,試圖更貼近熟悉的氣息。
他們面對面相擁,拉着窗簾感知不到外面的時間,仿佛世界都靜下來,在這小小的封閉中擁有彼此,享受着偷來的安然。
江旸陪着林煦睡了一會兒,枕頭邊手機的振動讓他睜開眼,“嗡嗡”聲沒有吵醒林煦,他看了一眼來電人,确定林煦沒有醒來後,小心地起身。
這次有江旸抱着,林煦是真的陷入沉睡,就連江旸挪動他的身體都不知道。
林煦身上的冷汗止住了,只是臉蛋還是涼涼的,江旸憐惜地親了親,把被子幫他改好,又将空調的溫度升高了一度才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這個時間是下午一點,正是日頭最毒辣的時候,熾熱的陽光照進客廳,在大理石地板上留下灼燙的溫度,沒有一絲風,悶熱潮濕凝在空氣中,燥得心裏發慌。
江旸一出卧室就被光線刺得眯了眯眼,他坐在沙發上,接通電話,拿起桌上林煦落下的煙盒,點了根煙叼嘴裏。
男人都會抽煙,但他很少抽,一來是不喜歡煙味、二來配音需要保護嗓子,只有真煩的時候才會抽一根。
他知道林煦愛抽煙,常年身上有股淡淡的煙草味,林煦又很注意個人衛生,與清爽的剃須水混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又清淡的味道,只有湊近才能聞得到。
江旸很喜歡,那是有他才能聞到的、獨屬于林煦的味道。
“在午睡?”靳琮昀問道,“這麽久才接。”
江旸嗯了一聲,面無表情地叼着煙,星火明明滅滅,濃嗆的煙味凝滞在空中,他眼睛裏沒有林煦後變得森冷陰鸷,“我給你說的事可行嗎?”
靳琮昀:“可行是可行,我的公司有專門的公關團隊,和各大社交平臺的都有合作,控制言論風向不是什麽大問題。網上針對林煦的抨擊我已經讓他們和網絡平臺那邊協商删帖、壓熱度了,應該可以先把熱搜扯下來。但是你知道,這件事鬧得大,就算撤熱搜也需要一個緩沖的時間,不然網上又要對林煦的背景進行揣測,對他的印象不好。”
“這件事不是重點,只要我把事情公開,有他們給林煦道歉的時候,”江旸狠狠地吸了口煙,眼中閃過狠戾,與他向來陽光的樣子截然不同,氣勢強硬,“你讓你的公關部門找一個最合适的時間,我要以我的名義公布這件事。”
“你的意思是你要用你的微博公開?沒必要吧,找個文圈的營銷號做這個就可以。”靳琮昀猶豫道,“你是配音演員,也算半個公衆人物。林煦這件事畢竟是有影響的,就算你的音頻公開,洗清了林煦的冤屈,但是萬一對後面又……”
“老靳,”江旸打他的話,“林煦是我的男朋友。”
“……”
“我也很确定他以後會是我的愛人。”江旸沉聲說,“這不僅僅是他的事,也是我的事。你讓我天天看着愛人渾渾噩噩、處于崩潰的邊緣,然後還想着怎麽撇清關系、明哲保身?”
靳琮昀沉默一瞬,突然笑了一下,“看來你這次是認真了啊?”
江旸閉了閉眼,想着林煦脆弱又無助的模樣,嘴裏吐出白煙,“不能再認真了。”
“行吧,既然如此,那我沒意見。”靳琮昀道,“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讓郭舒樂給林煦道歉。”
“道歉有什麽用?林煦五年前和現在的傷害是輕飄飄的‘對不起’三個字能撫平的?!他拿了林煦的東西,去讓林煦承受這些東西,沒有這樣的道理。”江旸抽完最後一口煙,将煙頭用力地摁在煙灰缸裏,嗓音陰沉,“我要讓他經歷林煦的一切。”
“———要以牙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