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理寺斷案二

第一個被問話的是柴葵。

柴葵是齊海的小妾, 又是第一個經手糕點的人,自然被放在第一問話了。

她身上的傷還沒有好透, 帶上來時衣服還隐隐有血漬透出。

她到了大理寺,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早把生死置之度外, 整個愣是沒有畏懼。被問到她有沒有下毒的時候,她還拉扯着自己沒血色的臉巧笑了起來。

“諸位大人,奴自小除了這張臉就一無是處。齊大人死了對奴沒有一點的好處。奴巴不得他步步高升,好讓奴多得到點好處。”

柴葵磕了三下腦袋“可這人,不是奴殺的,奴即便是死也不能認。”

被帶下時, 她任然是一臉決然不會認這事的樣子。

第二位被問話的便是和齊興有私情的那位丫鬟。

丫鬟一上來就哭哭啼啼,不停磕着腦袋。

她本是花容月貌,可連日被關押又擔驚受怕的, 整個人憔悴了不少。上面幾位也是見多了美人,半點沒有對這丫鬟的心疼意思,直接就問了話。

一是問她和齊興的關系, 二是問她自己有沒有想要謀殺齊海, 想在齊興掌握整個齊家後嫁入齊家。

這丫鬟本就出生普通,哪裏能想到會有如今這個仗勢, 她磕頭磕得腦袋上都滲血了, 話語颠來倒去便是說自己根本沒有那想法,這壇子是齊興給她的, 她什麽都不知道。

被帶下去時, 這丫鬟看着幾近昏厥, 想來經過這麽一遭,能活下來都算不錯了。

第三個被問話的是齊興。

齊興是個典型外厲內荏的人。

他被叫去問話時,臉色慘白,身型都有些支撐不住,抖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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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話倒是常規,他說話雖有結巴,卻還是說清了自己對父親并沒有到謀害這種動機。他犯不着用自己的未來作為賭注。

不孝是大罪,謀殺朝廷命官也是大罪。

光憑借對着一個丫鬟的寵愛,他也不至于謀殺自己親生父親。

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兇殺案,衆人也都明白。

上頭輕描淡寫說了一句“有證說,這個壇子是你給那丫鬟的。”

齊興聲音都破音了“不是啊大人這壇子是我從齊敏那兒拿來的是齊敏的我先前在永州給忘了,這真的是他藏起來放好的東西我在獄中又叫人傳話給姜大人”

說到這個,齊興竟是沒有結巴了。

齊敏

江樂将自己的身子擺直,注視起裏頭跪着的齊興。這案子是姜子建先前經手的,對于這一點卻是沒有和她說起過。

她還在想這個案子為何帶相關證人,連帶着一個六歲小孩也要被帶京城,卻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出。

上面的幾位果然對這個是知情的,對齊興的話并不意外“你把這過程細細說來,如有隐匿,罪加一等。”

齊興吞咽了一下口水,又是恢複了自己略帶結巴的情況“大,大人,是這樣的。我,我那日去齊敏屋裏,見他人又,又是不在,便在他屋裏坐着,坐着等候了一會兒。”

上頭幾位面無表情。

齊興手顫了一下“不經意我就看見了,他,他床下角落裏放着,放着這一壇子。就拿了過去,讓別人看着。”

給的自然是那個小丫鬟。

誰能想到後來事情一出接着一出。

上面又問“可有打開過”

齊興磕頭“不曾,不曾啊大人。”

等被帶下去的時候,齊興身上還打哆嗦,看着人直搖頭。哪怕沒有這一出,以齊興這個性子上了官場也上不去。

這一回,江樂卻是抿着唇,對接下去的案子審斷沒了興趣,有些想要提前退了。

她輕微嘆了口氣,掃視了一眼四周。

四周大多數人目光都集中在了不斷被提審的人上,面上都沒有做出太多的表情,很是肅然。

像她這樣在邊上圍觀的還有幾個,恐怕都是在大理寺今後能接位的人。這幾個倒是偶爾交頭一下,說一兩句自己的看法,總之是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

在全然陌生的環境裏,江樂格外懷念自己被帶走的徒弟和侍衛。

第四位被帶上來的,果然是齊敏。

齊敏的腳步不大,被帶上來時,小臉上臉色不好看,額頭還有點冷汗。

他跪下行禮之後,端正等着問話。

六歲稚兒,上面幾位于心不忍,可總歸該問的還是要問“這壇子可是你的”

齊敏仰頭,應下了“是。”

一陣輕微的嘩然。

上頭追問“這人,莫非也是你下的毒”

齊敏唇顫了顫,還是應下了“是。”

這回應的太快,一時間讓在場幾位大臣全部相顧無言。

常人六歲能懂得什麽

哪怕是作詩一首,他們都能高興得出門吹噓“吾兒今日作詩一首,很有天賦,将來必然有大成就。”

換成齊敏,他竟然弑父

“你可知你應了什麽,幹了什麽”大理寺卿年紀不小,見過的卷軸案宗不少,還第一次見有六歲小兒在大理寺這裏應這種事的。

齊敏規規矩矩給極為大臣行了禮“齊敏知道。”

刑部尚書臉上情緒頗為微妙“為什麽你在永州不認,到大理寺卻認”

齊敏語氣卻是通暢的“因為在永州認了,我要說的話就遞不到了。”

“什麽”刑部尚書沒能理解。

齊敏又是一個大禮,拜完後才開口“齊敏識字早,家中娘親對齊敏予以厚望。父親喜好美人,對大哥與我都少有過問。”

可這并不是一個孩童能弑父的理由

他小巧的身子,在這到處都是成年人站立的場所下,沒有顯得有絲毫的渺小,反倒是有着自己的一絲氣勢在“後來機緣巧合,知道了潮州一案。父親不仁不義不忠,在潮州糧價不對時不知上報想對策,反而肆意斂財,直致其後血染護城河。我年紀雖小,不懂若身為一代縣令當年要如何處置百姓和商戶,卻也明白不該如此落井下石。”

潮州一案京城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兩年才說得人少了些。齊敏一提起,自然是驚了不少人的心。

他稚嫩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屋子內,清澈沒有一點雜質“案發後,父親最終得以離開潮州,在涼縣繼續做父母官,卻依然在茶引上動手腳,不知悔改。我人微言輕,不懂孝道,好在還明點人道。于是下了毒。”

還敢在茶引上動手腳

如果說原本這案子不過剛剛夠上能上大理寺,那這事關茶引,可真的是算要牽動大理寺、刑部和提刑司的大事情了。

邊上有一位質疑出聲“不懂孝道之人還能懂人道”

現場太過安靜,顯得這聲質疑有些響,竟是讓在場人都聽了個清楚。

“齊敏不知。”齊敏再次行了一個大禮,“齊敏只求在判罪同時,諸位大人也能徹查齊海生平所收賄賂,以及在茶引上動的手腳。”

若是齊海确實任然在茶引上動手腳,那這倒能算一個大義滅親的。當然這個大義滅親毀譽參半,因為他殺的是父親,是真正的不孝。

刑部尚書在上頭開口“按我朝法典,七歲以下,雖犯死罪,亦不處罰。你既然如此早慧,恐怕便是知道這一條。”

齊敏頓了頓,還是脆生生應下了“是。”

刑部尚書繼續說“潮州茶引一案,亂國殃民,官家若是大怒,你這條命仍然不保。”

茶引因是朝廷把控,這事常常會和邊境小國有所牽扯。和他國一有牽扯,一個不慎,那就是叛國大罪。

若是皇帝大怒,殺雞儆猴,齊家上上下下都要給齊海陪葬,齊敏哪怕六歲也活不下來。

“齊敏知道。”齊敏卻是這樣回答的。

上頭讓人帶齊敏下去,随後小聲讨論着。

齊敏下去的時候,小步伐還踉跄了一下,可還是挺直着他的小腰板。

江樂在旁邊坐着,面上沒什麽表情,眼睑微微下垂,睫毛在眼下落下一片陰影。

這案子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已不是她一個小小決曹可以插手的事情。

一個六歲的孩童,真的懂什麽是命,什麽是死麽

一個六歲的孩童,真的會因為這些理由而殺死自己的父親麽

是誰告訴他的潮州案子有人指使他麽

齊海到底幹出多麽人神共憤的事情,會讓一個稚子都看不入眼呢

一個走神,江樂再回過神就聽到了差吏大喊的“退堂”。

等上方官員先退下,其後差吏才一一有序退下。她也跟着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這會兒一個差吏湊到了江樂身邊,拱手“江決曹跟我這邊走。”

江樂應聲“嗯。”

聲音裏還有着一絲剛才旁聽到最後不自覺帶上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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